正值暮落時分,消薄的殘陽灑落在他的臉上,沒有一絲暖意。白雪鋪陳在他的四周,他的睫毛如鴉羽般低垂,沾了星星點點的雪粒。

男孩緩緩轉頭,望了方覺夏一眼。漆黑的眼瞳,精緻的五官,連那道從額頭到鎖骨處的傷疤都很美,她一點也不覺得可怖。

方覺夏呼吸都怔住了。

“這是誰?”她問一旁的小葵。

“應該是府裡新來的下人吧,年紀挺小,不過培養幾年也就好了。”小葵漫不經心地說。

說話間,那男孩已經起身,緩慢地跪伏在地上。

“參見郡主,郡主殿下萬福金安。”

男孩的嗓音如山谷清泉般清澈明淨。

方覺夏趕緊上前將他扶起來,“快起來吧,這麼冷的天,別凍著了。”

男孩被方覺夏扶起後,就自覺後退半步,低眉順目,“謝郡主殿下。”

方覺夏此時正是被小葵喊去用晚膳,便也沒有再扶著他。囑咐了旁邊的一個丫鬟,讓她帶著這孩子去給府裡的郎中看看,若不是身上有什麼頑疾,怎麼會好端端倒在雪地呢?

方覺夏走遠後,丫鬟斥責男孩:“日後感覺不舒服了,寧願多走幾步也別暈在郡主的門前,多不吉利啊。”

“是,知道了。”男孩乖巧地應道。

晚飯吃完,方覺夏好奇地問小葵:“每年府裡招人都挑這麼大點的孩子嗎?”

“是呀,郡主您就別擔心了。我們府裡都是願者才來,有些王侯貴族的府邸裡都是強買強賣呢。”小葵說。

“再者說了,這孩子看著無依無靠的,在府裡做事總比孤身在外流浪強啊。”

方覺夏覺得小葵說的有道理。這個世界畢竟不是她生活的年代,對兒童沒有那麼多的保障。若是她管的多了,倒顯得聖母了。

夜晚方覺夏在房內溫書,聽到窗外有細微的聲響。估摸著此時小葵和其他丫鬟應該睡了,於是獨自披上厚實的白狐裘走出門去。

還是那個她傍晚見過的男孩,正穿著一身薄衣,在院內折弄梅枝。

見到方覺夏來,他停下手中的動作,輕聲道:“擾郡主休息了。”

“沒事,你這是做什麼?”方覺夏問。

“夜晚病痛纏身,難以入眠。郡主院裡的梅花開的好,香氣怡人。想著折兩支在房內,聞著心安些。”男孩低頭說。

“你白日來摘也是一樣的,晚上天更寒冷,你穿這麼點,不怕病更重嗎?”方覺夏卸下自己的狐裘,給男孩披上。

他個子比她稍小一截,看著懂事順心,方覺夏還是有些不忍這麼半大的孩子在府中做事。於是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回郡主,我從小由母親帶大,沒有姓氏,只有一個名,家裡人喚我花豬。生辰在正月,過了年開春就滿七歲了。”男孩回道。

方覺夏內心更加憐惜,施術摘了幾根梅枝,遞到男孩手中。“你這名字太隨意,若是不嫌棄,我給你取一個吧。”

男孩立刻跪在地上,雙手捧起,接過梅枝。“若幸得郡主殿下賜名,是我百世修來的福氣。”

“你先起來。”方覺夏趕緊又扶他一次,“不用總跪來跪去,我這沒有那麼多規矩。我於雪地遇你,叫你銀粟你看好不好?”

“謝謝郡主,銀粟感激不盡。”

眼看著銀粟又要磕頭,方覺夏按著他不讓他跪。“行了,你趕緊回房。我施了術,這梅枝放你房內香氣可以持續三月,後面天冷,你就不要過來了。”

“是,郡主。”

銀粟眉眼恭順,在原地目送著方覺夏離開。

他輕輕擁了擁雪白的狐裘,內裡還留有郡主的餘溫和她身上幾分清淺的香氣。

銀粟轉身往回走,手不自覺撫上臉上的傷疤。

郡主竟不嫌他醜陋,也不厭惡他身份卑微,世上怎麼會有如此美好的人。

今年府上的除夕宴格外隆重,似是因為林婉兒想要將方覺夏缺失的那場生辰宴給補辦回來。

府內各處張燈結綵,連僕人們都被分發了幾套喜慶的冬裝。

方覺夏吃完晚宴,便聽到爆竹聲四起。小葵在屋外衝她招手:“郡主,你來看煙花。”

方覺夏邁出門去,廳堂外的院子中圍滿了烏泱泱的府內下人。夜空中煙火絢爛,星光熠熠,宛若白晝。

她被這熱鬧的氛圍感染,也笑了起來。

方覺夏還想看看外面的景色,於是同小葵打了聲招呼,施展騰雲術御風上行。

阿吉也從香囊中探出了身,一會兒說讓方覺夏帶它去歌樓舞榭看看,一會又說要去平常人家瞧瞧。

一人一寵玩的興起,直到夜深時鞭炮聲漸弱,這才回了屋子。

方覺夏身上還熱著,便脫了披風。有人接過,替她妥帖地安置好。

“小葵,你還沒睡嗎?”

暗夜深重,方覺夏一時沒看清眼前人的樣貌身形。

“郡主殿下,我是銀粟。”

“是你。”方覺夏看向銀粟,“夜深了,你也記得早點休息。”

“是。”銀粟說著,便準備離開。

方覺夏看著他消薄瘦弱的背影,又叫住了他。

“等一下,你身上的傷病可好些了?”

“回殿下,這病積了許久,郎中說我活不過明年。郡主殿下不必為我憂心,免沾染了晦氣。”銀粟的語氣惺忪平常,似乎說的不是他本人一般。

“什麼?”方覺夏驚訝了。

她將銀粟帶到她的屋裡,藉著夜明珠的輝光,她仔細看了看他的面容。

才幾日未見,銀粟的臉色似乎又蒼白了許多。一臉病容憔悴,那傷疤自他額頭左鬢角起,蔓延至肩頸處,倒是沒有傷著臉。容顏清雋稚嫩,方覺夏看著更覺得可憐。

“你母親,沒找過郎中幫你看看嗎?”

方覺夏一邊問,一邊在儲物袋中翻找著,想弄點靈丹先給他壓制一下。

“母親……”銀粟垂下眼眸,“她已經逝去很久。”

“對不起,又提到你的傷心事了。”方覺夏真想自己給自己一巴掌。

找了半天,只找出一瓶延壽丹。這丹藥主要功能並不是醫治傷病,而是延年益壽。方覺夏背過書,但並不懂得如何用靈力醫人治病。現在也只能拿出這東西遞給銀粟,聊勝於無了。

“這樣吧,開春之後,你隨我去天蘊宗,我讓長老幫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