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命你的人查過嗎?葉君堯面色從容,執起茶盞飲了一口。
周應淮確實命程軍查過舒歲安的背景,但這個女孩好像是憑空出現般,查出來的底,唯有寥寥數字。
舒歲安,出生西南,父母雙亡,三代血系中唯有一位叔叔,但這位叔叔早年便與她父親斷了聯絡,至此被易家掌事人易銜辭收養直至如今。
“周應淮,你既查過她,也知她在易家處境,她若不願向你敞開心扉,你不要逼她。”葉君堯起身背對著周應淮,淡淡:“她已經夠苦了。”他垂著眼簾,鴉羽長睫投落暗影。
“若是你有其他什麼目的,便不要試圖靠近她,她真的回饋不了你太多,她會內疚、會愧疚,她只有那麼一顆真心,若是連最後一顆赤誠都輸了,她一無所有。”
葉君堯走了,留下這麼一番話,獨留周應淮一人,在亭中自娛自飲。
......
小蘆築今日可真熱鬧,秀華姨前來回稟時,周應淮獨自一人在湖心亭邊飼著池子裡的錦鯉。
“母親來了?”他皺了皺眉,那捻著魚食的指尖停頓了半晌。
“聽聞是韓先生給夫人打電話,說您金屋藏嬌。”
後頭幾個字,秀華姨猶猶豫豫的緩了些,聲量也降低了不少。
細如蚊聲。
周應淮被唇角輕扯了下,像是嗤笑了聲:“可真是能編排,一天都不能安生。”
他把剩餘的魚食全數撒入池子中,池子裡的錦鯉爭先恐後的竄起來,顏色好看極了,只是飼養它們的人心情不甚好。
周應淮起身,拿過帕子插手,把魚料的盒子交予外頭候著的小廝後,徑直的朝裡頭走去。
江綺音已在廳中候著,靜坐片刻了,小廝已給她沏好了一壺紅棗茶擱在面前。
“母親。”周應淮輕喚了一聲,朝她鞠了下。
“謹清,近來怎麼有閒心來這小蘆築住,是有什麼煩心事嗎?”
江綺音端起茶盞飲了一口,周應淮沒有立刻回應,他認真端詳了母親的面色,身體應是好了很多,可以下榻了,面色也紅潤。
而在對坐的母親,也想看看兒子怎麼回答,兒子是什麼樣的人她門清得很。
自律至極,不近女色,不好菸酒,不喜參宴,除非涉及公事需要應酬或者親友私聚,其餘一律推掉。一個生活淡如水的人,怎麼色令智昏做出什麼金屋藏嬌,什麼從此君王不早朝,諸如此這般等等。
再言之,江綺音並不是那種有門第要求的封建母親,對於孩子,她基於尊重,基於平等的對待,孩子喜歡她都不曾干涉,正如老爺子當初想讓他承繼衣缽,她都不曾逼迫於他要盲孝,她只想自已的孩子,能夠為自已活一次。在這個繁雜的圈子,權勢、錢財已不是奢侈品,自由才是奢侈品。周應淮自小便要求事事優秀、事事穩妥,她知道,生於鐘鳴之家必擔其責,她亦知曉,她作為周家主母就必須配合,但是她亦是周應淮的母親。
“母親是最近聽了什麼風言風語?”他端起白瓷壺給江綺音續了些茶水,那如玉無瑕的臉,還是不動如山,情緒穩定。
“韓家小子前來給我探病之時,說你人三步不離小蘆築,連公事都帶家裡來了。公公也給我通了一通電話,讓我來看看你究竟在幹什麼?”她用小夾子往杯中添了一塊冰糖,拿著杯勺輕拌,姝麗眉眼間有著慈愛:“最近你也不回周公館,你不來看母親,那母親來看你也行。”
這句話也是真的,周應淮近段時間未曾回周公館居住,兒子之前一直侍奉在跟前,如今兒子搬離獨居,她倒也想兒子了。
“是兒子的不是,讓母親掛心了。”周應淮輕輕啟唇,誠懇致歉,確實近段時間因著私事,未曾回周公館看望母親了。
樓上似是有響動,是椅子朝後拖沓的聲響,不久便見樓梯角處依稀有說話聲。
江綺音緩緩抬頭望去,便瞧見舒歲安以及一名陌生的女子。
她淡笑,摸清了,是自已名下的得意門生了。
舒歲安心被嚇了一跳,但隨即很快杏眸亮了亮,喚了江綺音一聲江姨。
她好久未見過江綺音,自從她身子抱恙,得知需要長時間休假後,已有一月有餘未曾見過自已的老師了,秀華姨幫她送私教出去,只見她像個小孩子一樣窩在江綺音的懷裡撒嬌。
江綺音也格外縱她,寵她,一是她性子乖巧,二是她忒有天賦,是天賦型的美術生,哪有創作者不喜歡自已親自打磨的繆斯呢。
再者,她只生了一個獨子,她一直想要一個乖巧貼心的女兒,奈何產後虛虧,身子不濟。
“孩子,傷還好嗎?”江綺音輕輕撐起女孩身子,細白的手指輕柔的把女孩兒發挽到耳後。
“江姨,歲安無事,勞您掛心了。”
江綺音親暱的握著舒歲安的手,輕輕拍了拍:“那得養好,莫要耽擱了要事。”她指節微曲,抬起手,身旁的秀麗姨攙著她緩緩起身。
“謹清,出來送送母親可好?”
周應淮起身接過母親的手,二人依偎結伴往外走去。
後頭有舒歲安聲音甜膩嬌軟,帶著一絲拖長的尾調:“江姨慢走。”
江綺音欸了一聲,笑意不減。
“謹清,你做事一向謹慎,我便不與你多言。但今兒個,外頭的人都看著呢。”江綺音語重心長的拍著兒子的手,讓他停下來:“雖說人是在你這出了問題,但把人帶到家裡來,太過惹眼了,外頭傳的風言風語雖不足以讓周家丟了臉面,但話都進了老爺子耳邊了,老爺子素來不喜聽這些事,也讓我前來看看你,你究竟想做什麼?再者,歲安雖是記在畫室的門生,但她還小,許多事對她來說便是暗箭,雖說現在是開化的時代,但世道本就對女子苛刻些,加之她身份尷尬敏感,於你而言或是無傷大雅,但於她而言或是滅頂之災。”
“清兒,三思後行,莫要傷了情分。”
這是江綺音走前的叮囑,身為人母,她沒有偏袒兒子,反倒讓他三思。
有句話說得不無道理,她先是江綺音,才是周應淮的母親,而非喪失判斷能力攀附夫家的菟絲花。
周應淮立於庭院前久久未動,直至舒歲安踮腳把屬於他的外套披在他肩上時,眸中的漆黑才戛然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