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明行走於這光怪陸離的世界裡一條毫不起眼的路上,他仍然需要上學堂,但是他感覺自已長高了,不再像上次那般侷限在小胳膊小腿的身體裡。突然莫名其妙便出現在一處被稱作圖書館的地方,蹲在某個角落看著歷史書中數千年的故事不禁入了神。“唔?盤古開天地?女媧補天?夸父逐日?好浪漫的故事啊。”他心裡想著,甚至自已都沒注意到,竟會用起這個世界的詞語來。再往下看著,堯舜禹禪讓,啟立夏,開家天下;湯立商,巫卜腥羶五百載;武王立周,分封八百諸侯,天子卿士民奴…咦?仲明只覺似曾相識,待看到犬戎攻破宗周,春秋諸侯爭霸,戰國七雄對峙,不禁愣了,這不對勁,很不對勁。正要細究,卻傳來一聲異響——“咔吱”。

仲明雙眼猛睜,同時警戒的阿耶木與小武大叫“什麼人!”,拳腳便對了上去。不過瞬息,那迅速接近的身影憑著直覺躲過阿耶木的重拳,卻捱上了小武的一腳,整整踢在腰上,那黑影只是晃了晃,沒有倒下。阿耶木與小武正詫異此人抗揍,準備再出手,卻聽眼前之人大喊:“是我,慎!”

阿耶木與小武聞言停止了攻擊,湊近了才在微弱光線下看清了對方的臉。

“啊,還真是你小子…”阿耶木說道,同時招呼其他人解除戒備。

仲明點起一根松明火把,近前來,只見慎蓬頭垢面,泥巴草葉一身都是。

“你這是,玩無敵風火輪去了?”他忍不住調侃了一句,剛問出口自已便愣住了,隨即一陣陣好笑的畫面從腦袋裡一閃而過。

慎和其餘人也愣了一下,面面相覷而不得其解,故而問道:“無敵風火輪?那是何物?”

“啊,那個啊,不重要,”仲明趕緊轉移話題,“你怎麼來了,不是向西邊去了嗎?”

慎聽聞仲明詢問,記起此番來意,又急躁起來,雙手緊緊抓住後者衣袖,急切懇求道:“別走!救救這山裡的人們,救救他們吧!我求你們,求你們!”

仲明見慎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也不似有假,便安撫道:“好說,好說,你別急,你看你,一路過來跑了不少地方?口乾舌燥的,來喝口水再說。”

說著招呼阿耶木遞來水袋,慎一路著急趕來,顧不得自已,此時見水袋遞到面前才感覺口渴得緊,忙奪過來一口往嘴裡灌,在眾人嘖嘖驚歎聲中幹了一整袋皮囊的水。

“好好好,現在冷靜下來,說說怎麼了?”仲明拉著他到重新點起的柴火堆旁坐下,詢問來由。

“虯虎寨要對山野裡的人們發難了。我們拜火寨今天到達虯虎寨進貢,聽他們的逍先生說今夜會有所動作,當我們夜裡在一個村落附近落腳休息時,那個村落果然遭到了襲擊。我想著沒人能幫這些人們,除了你們,所以我急忙去找尋你們。我回去壽老那邊,他說你們往南去了,我這又折返追了過來。你們能夜裡打敗數倍的敵人,現在你們也可以打敗這些敗類的對不對?!”

“等等,等等,”仲明雙手按住慎的肩膀,示意他冷靜,繼續說道:“你可知虯虎寨出動了多少人手?那些山野村落如何分佈?人口又有多少?”

一通問題問下來,慎被問懵了,按他的作風向來是先去惡賊肆虐的現場,再做退敵的打算,如今這幾個問題被丟過來,他發現竟無以言對,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任何有用的資訊。

仲明看著慎張口結舌的模樣,搖了搖頭,

“慎,你這個忙,我怕是幫不上了。”仲明看著慎的眼睛裡的光亮突然暗淡,繼而是困惑與焦急,趕忙說下去,“那一夜擊敗野牛寨的賊人不假,但我們是有所準備,而且對方人數也沒到非常誇張的程度。按你所說,虯虎寨賊人下山抄掠山野,若是成百上千人,甚至聯合其他山寨一同參與,浩浩蕩蕩的賊人大軍,我這區區十人根本沒有力量去抵抗,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不,你們可以的,你們一定可以的…”慎不願放棄,可仲明的一席話也讓他明白憑著這十人去挑戰虯虎寨及其附屬勢力簡直是異想天開,只能不甘地重複著這些話。

“再者,我等一路自西戎逃殺,到此只剩下十人了,我們真的已經不能經受任何折損了,作為領隊,我有責任帶他們去找尋安全的落腳點,平凡度日也好,出人頭地也好,我只要讓他們活下去,你理解我的,對吧?”

說到這,慎已沉默了,他勾著腦袋看著地面,偶爾抽一下鼻子,發出“咻”的一聲,其餘人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圍在一旁或是面色嚴肅地看著篝火,或是不自在地撓著頭。

不知過了多久,慎還是站了起來,抹了一把眼淚,默默地往回走。

“慎…”阿耶木叫了他一聲。

“無妨的,”慎不等他說下去,便回了他一句,正想就這樣離開,終究抵不住滿肚子的委屈,又開了口說道:“我自小流落在這雁行山,見過太多太多弱小的人們了,大家想著好好活下去,從不惹事,不做有愧內心的事,就這樣在山野裡開墾荒地,勞作生產,我就是在他們的接濟下長大的。可就是這樣善良的人們一直遭受著壓榨,被那些山寨上的匪徒踩在腳底下掙扎度日。我想過有朝一日等我長大了,定要成為英雄,成為強者,去改變這一切。可到頭來發現,自已仍然無法保護任何人。之前那些被人稱頌的行為只能算可笑的小打小鬧,等那些山寨真正作惡起來,我什麼都做不了,我無法幫助任何人,我也害怕連累收留我的自家山寨,我…是無用之人。可是,那些散佈在這山野村落的人們,憑什麼他們就要活該遭受這樣的折磨?憑什麼作惡之人高高在上,善良之人時刻受到死亡的威脅?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啊…”

說到後面,慎的聲音變得顫抖,最後哽咽得無法繼續,索性大步邁出,往回走去。

仲明沒有阻攔他,看著他的背影逐漸遠去,消失在夜幕,這才搖搖頭嘆了口氣。他嘆這該死的世道,讓人沒有活路,也嘆自已太過渺小,浮萍尚不能自爆,何以拯救他人呢?

“仲明,難道我們真就這麼走了?”礫有些不甘地問道。

“是啊,什麼狗屁虯虎寨,弄他便是!”博脫亦是忿忿不平。

“喂喂,你們兩個小屁孩就不要這麼多嘴了,眼看著再翻過一座山就出去了。”子車拍著兩個小子的肩膀,嫌他們多嘴,他贊成仲明的抉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我卻覺得,就這麼走了倒顯得我們狼狽,總得給這些混蛋一個教訓才好。”健抱臂沉沉說道。

“多呆一刻便多一分危險,我覺得還是儘早離開。”阿耶木作為副手,雖然內心亦是不平,但理智讓他站在仲明的選擇一邊。

闊蘭多、小武則閉目一言不發,靜靜等待他們吵出個結果。

突然,來時的遠處起了一點微光,待所有人注意到時,微光變得明亮,側耳聽去還能辨別出草木燃燒時熱氣流湧動產生的“呼呼”聲。

仲明眼睛睜得老大,那個地方他記得,今天一路過來經過了幾處山下的聚居點,村民大多蓬頭垢面,面容消瘦枯槁,見到他們一行帶刀便嚇得到處躲藏,聽他們詢問出山的路倒也壯著膽子給他們指路。走時阿耶木給他們留下一些肉乾,他們千恩萬謝又捧著些許肉乾小心翼翼的樣子著實令人動容。可現在,一把火,那村子完了,那些捧著些許肉乾想著又能熬過一天的人們完了。

“難道真的不能做些什麼嗎?”仲明遠遠看向火光,自問道。在他的腦海裡,閃過一卷又一卷的故事,那是在夢中世界看來的歷史故事,當然了,主要還是這個世界所學的歷史篇幅並不長且都是君君臣臣典範的緣故甚是死板,反倒是夢中的故事更為出彩驚豔。在那些故事中,受盡了暴虐,選擇反抗的英雄何其多,他們有刑徒,有落榜生也有乞丐,或是事敗隕落,或是事成救民於危難,一時血勇,攪動這天地。

看著那逐漸勢大的火光,萬千思緒遂化作堅定,他起身整理自已的隨身之物。

“仲明?”阿耶木不解地看向這領隊。

“領隊最大的責任,是盡最大的努力保證每一個子弟的生命安全,”仲明嘴上說著,手上卻沒停,抽出刀刃檢驗過刀身無礙,又插入刀鞘,繼續道:“我終究不是個稱職的領隊,我不知道能救多少人,但我無法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阿耶木,現在你是領隊了,你帶著他們走出去。”

阿耶木聞言,臉上擠出一個苦笑,搖搖頭反問道:“不是,你不稱職我就稱職了?我做領隊還不將這些傢伙帶溝裡去。說起來,我看這些半夜放火的傢伙也不太順眼,我跟你去。”說著他也檢驗起隨身的物件,並往一邊叫道:“子車,除了我們就你小子年紀最大,你不是主張要走的嗎,現在你是領隊了,務必保證所有人的性命安全。”

子車立馬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擺手嚷道:“是要走哇,可不宰幾個匪類再走那豈不是被趕著出去的,我得跟你們去。小武,這領隊你去做。”

頓時,領隊這位置就跟燙手山芋一般,眾人退而避之,紛紛要求跟著仲明去,向來話不多的闊蘭多更是沒接茬,大刀水囊往腰上一綁,就往仲明身後站。

“喂喂喂,闊蘭多,你咋不接著說啊,我這等著呢。”礫眼巴巴地看著闊蘭多,他可是憋了好大一段慷慨悲壯的話沒說呢,眾人看著這個最小的小子那一副幽怨的樣子,一個個都捂嘴憋著笑。

“那麼,礫領隊,閣下意欲何為啊?”仲明看著這個人小鬼大的小子,打趣地問道。

“嘿嘿,咳咳,本領隊傳令!立刻拔營,剿滅惡賊,本領隊的座駕博脫何在啊?”

礫剛說完一袋水囊拍在了他臉上,疼得“哎喲”一聲,拿下水囊就看見博脫拉得老長的臉,眾人都哈哈笑了起來。

仲明看著咧嘴笑的一眾夥伴,不禁感嘆,這種被人不離不棄的感覺,真的很好。隨即面色稍肅,沉聲發令:“得令,大軍隨我衝鋒!”邁出腿,向著充滿暴力與絕望的火光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