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說了,奶奶現在有甦醒的跡象,偏偏她聽到你的名字才有反應,要不然你以為你還有機會出來?”沈景淮冷臉看著她,“都這樣了,你還能狡辯嗎?要不是你做的,她怎麼會唯獨對你的名字有反應?”

蘇蕪什麼都沒有說,她抬頭看著沈景淮,沈景淮也正對上她的眼睛,她的眼睛裡沒有哪怕一絲的神采,活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機械人。

看著她這副幾乎不像一個活人的樣子,他的表情沒有哪怕一絲的鬆動,轉而吩咐一旁的管家:“從今天開始,讓她貼身伺候奶奶,只是你們要看好了,別讓她有機會再傷著奶奶,至於吃住,隨便吧,別讓她死了就行。”

“是。”

沈家別墅的管家也換了蘇蕪沒有見過的生面孔,與先前的盛叔完全不同,他板著一張臉,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蘇蕪被半拖著丟進了地下室的一個小房間裡,這兒沒比精神病院裡的小隔間好多少,也只有一張床和一個已經積滿了灰的桌子,勝在有一個小小的窗戶,雖然外邊還下著雨,畢竟是白天,透進來一點微光。

她被粗魯地扔進房間,那些人一句話沒說,解開繩子,就從外邊關上了門,蘇蕪躺在連床單也沒有鋪的舊木板床上,眼神空洞地看著外邊的雨景。

經歷了這一天的種種,蘇蕪其實已經身心俱疲了,但是她不敢閉上眼睛,經過這五年中接連不斷的折磨,而今她每每閉上眼睛,腦子裡總控制不住地重現起那些她在內心深處的,最不堪回首的記憶來。

她就這麼睜著眼睛,從天光看到夜色降臨,這個房間多年沒有住人了,只有一盞已經微弱不堪的黃燈,只是比起在精神病院裡,這已經好得多了,那裡的人可不會管她因為心理障礙,完全沒有辦法獨自一人待在黑暗之中,雖然在他們的不斷折磨之下,她的心裡早已經麻木,但是這盞本不是用於安慰她的微小的燈火,還是讓她莫名感覺到了一絲安心。

他們沒有立刻帶她去見奶奶,自把她扔到地下室之後,那幫人就好像完全把她忘了一樣,她就這麼被關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再恢復意識的時候,她已經被安置在了病床上,手上還輸著液,因為病房中難聞的藥水味,剛一恢復意識,蘇蕪就艱難地撐起身子,捂著胸口止不住地乾嘔起來。

她的胃裡什麼也沒有,因此乾嘔完,她又感覺到胃部一陣絞痛,她捂著肚子,連手上的滯留針被生生扯下來,手背上浸滿了鮮血,也渾然不覺。

蘇蕪意識地往病床的一角縮,手腕卻被人硬生生拉了過去,她抬頭一看,這才注意到了黑著一張臉的沈景淮。

原來他一直在床邊守著。

沈景淮還是一副極不耐煩的樣子:“你是啞巴嗎,餓了不會自已出來找東西吃?”

她沒有說話,只是滿臉的驚恐,她試圖將自已的手腕從沈景淮手裡抽出來,可是因為好幾天沒有進食,她的身上一點兒力氣也沒有,徒勞地掙扎了兩下,反而讓他箍得更緊。

“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先前沒有仔細地端詳,而今細細看來,沈景華才發現蘇蕪臉上、身上幾乎都是傷,醫院那邊是有說過,面對一些不聽話的病人,他們是會用上特殊手段的,但是蘇蕪身上的傷怎麼看也不像是正規的“治療”會留下的,更不用說方才在檢查身體時,醫生說她居然還長期的營養不良和身上因為手術帶來的不可逆的虧損。

蘇蕪低著頭,似乎不敢看他。

他還想追問,病房的門突然被開啟。

“景淮哥哥,我聽說你把姐姐接出來了……”

趁著沈景淮分心,蘇蕪掙開了他的手,等他再反應過來,她已經蜷縮著身子,挪到了離他最遠的一邊床角。

他沒來得及說什麼,顧夢已經坐到了他的身邊。

“聽說姐姐已經好幾天沒有吃東西了,”顧夢開啟手裡的保溫壺,裡邊的粥還冒著熱氣,“醫生說了,剛醒過來還只能吃流食,這可是家裡的張嬸做的,從前姐姐最愛吃,看看現在還合不合胃口。”

她盛出來一碗,遞到蘇蕪跟前,蘇蕪還是蜷縮著身子,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姐姐?”

她將碗拿得更近了一些,張嬸熬的是肉粥,伴著熱氣,粥的米香伴著肉香,按說是很符合一般病人胃口的,但是隨著這一股味道進入蘇蕪的鼻腔,蘇蕪只覺得渾身都發冷起來。

在精神病院裡,蘇蕪吃的幾乎都是冷掉搜掉的飯菜,像肉這樣奢侈的東西,她幾乎是見不到的,而今再見到這樣的吃食,她已經完全一點兒也碰不得了。

她覺得胃裡在不斷地翻湧,止不住地又幹嘔起來,慌亂中,她一個不小心,打翻了顧夢手裡的碗,滾燙的粥燙傷的顧夢的手背,她手裡的碗咕隆一圈,掉在地上,霎時間碎成了好幾瓣。

“啊!!!”

顧夢往後退了好幾步,沈景淮及時接住了她。

“蘇蕪,你這又是在唱哪一齣?!”

他方才心中的那一股異樣的感覺終於消失了個無影無蹤,這時候他才終於覺得,眼前的這個女人果然還是和之前一樣的可惡。

“景淮哥哥,你不要怪姐姐……”顧夢趕忙先安撫住了他。

他反應過來,看著顧夢已經被燙得紅腫的手:“我先帶你下去處理一下傷口。”

他們很快的離開了,過了好半晌,蘇蕪才自已緩了過來。

她又不由分說地想到在精神病院時,那些人的毒打,在不斷的心理暗示下,她感覺到身上的傷口又隱隱作痛起來。

她不斷冒著冷汗,眼前的一切愈發的模糊起來。她捂著胸口,艱難地環顧了這個病房一週,最終視線落在地上那幾瓣碎掉的陶瓷碗碎片上。

在精神病院時,為了防止她自殺,她獨處時,幾乎是看不到尖銳的利器的,而今地上就有現成的。

它們看上去就很鋒利,肯定能刺破她的面板,如果自已把其中一片撿起來,是不是能就此解脫了呢?

她想起來七歲那年,奄奄一息的媽媽躺在病床上,一遍遍地撫摸著她的臉。

“真想看到你長大以後的樣子。”

那時候她對死亡和成長的認識都還不夠深刻,她只能握著媽媽的手,一遍一遍地說自已就快要長大了,以為只要自已哭得再賣力一點兒,媽媽就會像往常一樣,因為不忍心她難過,不管什麼無理的要求都答應她,哪怕是事關生死。

事到如今,她仍然忘不掉媽媽斷氣前的眼神,她們的那間小屋其實看不到天空,但是她似乎在看著很遙遠的地方,那時候她是不是正想著長大之後自已的模樣呢?

她是否會為她想象中的未來的自已感到驕傲呢?

蘇蕪忽然覺得有些慶幸,也許媽媽的匆匆離開是對的,如果讓她看到今天的自已,她大概會很失望吧。

“媽媽。”

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她的手腕已經被碎瓷碗割了長長的一道血口子。

她將瓷片丟在一邊,安然地躺回了床上。

她仍然睜著眼睛,但是腦子裡不斷地閃回。

她看到一個戴著口罩的中年女人抱著一個襁褓。

“生出來了,是個女孩兒。”

“可惜是個死胎。”

她伸出手,還沒來得及觸控那個連一聲都沒叫過的孩子,場景再次轉換。

一個和她差不了多少歲的穿著護工服的女孩兒握住了她的手。

“沒關係,人活著就一定會有希望。”

“阿蕪,我一定會想辦法把你帶出去的。”

她還沒有開口向這個女孩兒作出回應,下一秒,這個女孩的臉上已經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替我好好地……”

她後面還說了什麼,蘇蕪聽不清了。

場景還在不斷地閃回,最後,終於停留在醫院的天花板。

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

蘇蕪閉上眼睛,她想,自已應該不會再做噩夢了。

內心從未有過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