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出現,開啟了小夭作為醫師忙碌的一天。

他走後,小夭打掃好醫館,便陸續有人上門求醫問藥,有小孩調皮崴了腳的,有老人覺得腰腿痠軟的,有婦人生產完恢復不好的,也有男子尋求強體保健的。

小夭都一一耐心問診,對症下藥。

下午病人少些了,小夭便去後院料理藥田,除草施肥,悉心灌溉,做完這些後,還要繼續曬藥、磨藥,累了就在院裡的地方隨便躺一會兒,乏了就端著水杯邊喝邊看看自已的一畝三分田,小夭覺得雖然身體累些,但是心裡一片安寧。

充實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等小夭收工關門,天都已經黑了。

她鎖門的剎那突然想起了什麼,又開啟門,來到屋內,端出了自已中午抽空做的一份精美的毒藥。

是一幅海中望月圖,深藍的大海上有一個白色的大貝殼,貝殼前面的海面上印著粼粼波光中的滿月,小夭沒法做出懸空之物,只能將月亮印在海上,貝殼旁邊還漂浮著幾顆白玉似的夜明珠,雖然不會發光,但如同星辰般與月色呼應,貝殼裡同樣有許多夜明珠,但裡面空無一人。

小夭露出滿意的笑容,將毒藥放在精美的食盒裡,動身赴約。

今朝醉燈火通明,推杯換盞、歡聲笑語的聲音老遠就能聽見,小夭趕到時,門口擠滿了已經進不去大堂的人,伸著腦袋的圍觀著什麼。

小夭走近了,努力擠進人群前列,才發現,今朝醉的大堂中央有一個舞臺,四周掛滿紅色的圍帳,只能影影綽綽看見許多人影,看不清具體,只能依稀分辨中間坐著一人撫琴,拿著各式樂器的人圍繞在她周圍,還有一些手中沒有樂器的,興許是伴舞。

奏樂起,沒拿樂器的人隨著音韻乎緩緩起舞,透過朦朧的紗帳看見一個個婀娜的身影舞動,竟比直接觀舞更加撩人,因為看不清,反而更加認真地看、用力地看,生怕漏掉一處細節。

隨後,中央撫琴的人開口吟唱,那人一開口,小夭便知是誰。

防風邶!

小夭感覺一股熱血直衝心頭,她又往前擠了幾排,離舞臺更近了,她想聽防風邶在唱什麼。

“咦嚕唻喂喲,

我的夫君,

咦嚕唻喂喲,

掛我心腸。

若妾不是女兒身,

多願隨君戰沙場,

若君不是男兒身,

如何保國衛家鄉。

咦嚕唻喂喲,

咦嚕唻喂喲,

君若沙場死,

妾似風中萍,

日日盼君君不歸,

浮萍飄搖風雨吹,

咦嚕唻喂喲,

咦嚕唻喂喲

……”

一曲作罷,深情悲涼,雖是男兒演唱,卻道出了戰火紛飛時將士妻兒盼夫君歸來的心聲,臺下先是寂靜了幾秒,然後掌聲雷鳴,爆發叫好聲一片,甚至有人悲從中來,邊擦眼淚邊鼓掌。

小夭也聽呆了,看見臺上的人依次行禮,陸續離場,今朝醉裡又恢復了往常歡快地奏樂聲,圍觀的人見表演結束,也都紛紛四散離去。

“小夭,上來。”小夭聽見有人叫她,聲音來自頭頂,她抬頭去尋,看見防風邶站在頂層的閣樓,正笑著衝她招手。

“來了。”小夭進店,一位極美的女子迎了上來,身段如弱柳扶風,笑顏如花,香氣撲鼻,對著小夭做了個“請”的手勢,一路將她護送到了頂層。

小夭觀察了今朝醉,發現雖然身著華服的美麗女子不在少數,但無一和客人摟抱親熱,要麼在彈奏樂器、要麼在吟唱歌曲、甚至有與客人猜拳比酒的,一旦有醉酒的客人想要輕薄姑娘,立即就會有幾名黑衣佩刀侍衛將此人架出去,這裡似乎只可以談詩論賦、賞曲吃酒,哪怕僅開張兩日,生意卻依然好得離譜。

來到閣樓,小夭感到周遭的氣場變了,樓下的喧囂彷彿被一層東西隔絕開來,聲音變得遙遠模糊,她發現原來是設定了一個結界。

推開閣樓的門,防風邶揹著手,一襲白衣端立在門口,白髮隨風飄逸,笑吟吟地等待著小夭的到來。美麗女子關上門,默默離開了。

閣樓不大,只放了一個圓桌,兩把椅子,和一個大床。

圓桌上琳琅滿目都是小夭最愛吃的,小夭驚喜,防風邶替小夭拉出椅子,示意她坐下。

“不知這餐食可合姑娘心意?”

小夭忙了一天餓壞了,毫不客氣地坐下,拿起筷子先嚐了一個菜,頻頻點頭道:“你怎麼知道我愛吃這些?”

美食有種治癒一切的魔力,小夭覺得身上的疲憊都煙消雲散了,好想以後每天都來今朝醉蹭飯。

防風邶笑著坐下,又給小夭碗里加了一些菜,然後看著小夭美滋滋地品嚐菜餚。

“慢慢吃,沒人跟你搶。”防風邶眼含柔情,給小夭的杯中倒上了桂花酒,遞到小夭面前,又給自已的也滿上,“我哪裡知道你愛吃什麼,是你餓壞了,看什麼都愛吃。”

小夭又品嚐了一口桂花酒,桂花味瞬間充斥整個呼吸,酸甜可口,沁人心脾。忽然她想起什麼,將放在手旁的食盒拿了過來,遞給防風邶。

“開啟看看,不知道你現在還用不用得上。”小夭繼續啃雞腿。

防風邶一臉疑惑地開啟食盒,看見裡面的東西,明顯愣了一下,然後又馬上恢復神色,他立即拿起了湯匙,將中央的貝殼挖出來,湊到眼前仔細觀察了一番。

“貝殼裡什麼也沒有啊?”

“對啊。”

“貝殼裡的人呢?”

小夭學著防風邶神秘地笑笑:“你猜。”

防風邶思索了片刻,毫不猶豫地將貝殼吞了下去。

小夭期待地盯著防風邶,可防風邶的臉上除了由晴轉陰之外沒有其他異樣,他也盯著小夭,小夭忽然覺得他又變成了相柳,他說道:

“怎麼,從前你也經常想毒死我嗎?”

小夭才想起,他已經不記得從前她為他做的那些美麗毒物。她聳聳肩,卻在防風邶冷冷的目光中,下意識縮了縮脖子,靠在椅背上。

狼吞虎嚥一番,她差不多吃飽了,開始一杯杯地喝桂花酒。

這很難回答,要說不想毒死他,一開始,玟小六確實是一心想著,有朝一日毒倒這個九頭妖怪的,可後來……明明是相柳自已要服毒練功,逼小夭製作毒上加毒的毒藥,這可是在幫他,怎麼能算想毒死他呢。

見小夭沒有回答,防風邶,更準確地說,是相柳冷哼一聲,也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一勺一勺地吃完了整盒毒藥,最後還一臉滿足地擦了擦嘴。

“味道倒是不錯,就是毒性差了點。”

“那是。”小夭嘟囔著,“萬一一不小心真的給你毒死了怎麼辦…..”

相柳怒視小夭,只見他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伴隨著幾次深呼吸,嘴角又掛上了友善的笑意,十分詭異。

小夭更加不由自主地縮緊脖子,感覺他雖然笑著,但下一秒就會撲上來刺破她的血管,連忙笑著給相柳杯中添滿清香四溢的桂花酒。

“嘿嘿,我也是為你好嘛,下次一定加大毒性。”

相柳沒接話,又將杯中的酒飲盡,小夭腦子飛速運轉,想要轉移話題。

“邶,你今天唱的那首歌,是什麼意思啊?”

問完,小夭就覺得後悔,有點過於明知故問了。

沒想到相柳沒有嘲諷她,反而臉上露出了一絲哀傷,忽然話鋒一轉,反問她道:“小夭,你說我們從前認識,我死的時候,你有沒有傷心難過?”

小夭被他問得怔住,腦海中閃過無數個她悵然若失、魂不守舍、以淚洗面的日子。

看海是他、看月是他、看雲是他、看雪是他......

處處都是他,處處皆無他。

有很多瞬間,她都像歌中唱的那樣,恨他是將,又恨犧牲是他最好的歸宿。

他死後,她一度變成了浮萍,失去了根。

她想要脫口而出“有”,可是他都不記得她,她現在只希望他們可以乾乾淨淨地重新開始,從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於是她故作輕鬆地拍拍他的肩,說道:“一位朋友突然死去,我當然傷心。”

“朋友……”相柳的臉上閃過一絲失落。

小夭追問道:“那你在沙場慷慨赴死的時候,有沒有考慮過別人?”

相柳沉思了一陣,他凝視小夭的眼神中又增加了幾分自嘲,回答道:“這世上已無人先掛於我,戰死是我最好的歸宿。”

“怎麼沒有!”小夭站了起來,“……你的義父、你的將士們,還有……還有毛球啊!他們都牽掛著你!”

相柳笑了起來,眼含無盡悲傷,彷彿戰場廝殺的畫面又浮現在他眼前,他給自已杯中添滿了酒,一抬手,將杯中的酒灑在了地上。

“敬他們。”

小夭啞然,他們曾經站在對立面,可生命面前哪有立場之分,她也給自已杯中填滿酒,灑在地上。

“敬生命。”

接下來兩個人不再碰觸這些沉重的話題,開始談天說地,桂花酒清甜,叫人忍不住一杯接著一杯地飲,但即使酒勁再小,喝得多了也有醉的時候。

小夭的臉上漸漸攀上紅暈,眼神也迷離了起來,不停地笑著,捏捏相柳的胳膊,又揉揉相柳的臉,相柳忍了又忍,直到小夭支著腦袋沉沉睡去。

相柳嘆了口氣,貪戀地凝視了小夭良久,用指尖輕輕沿著小夭的臉頰摩挲,像是生怕碰壞的珍寶。

然後,他十分輕柔小心地將小夭的手環在自已肩膀上,然後毫不費力地抱起了小夭,步伐平穩地朝床榻走去。

小夭窩在相柳的懷抱裡,睡得十分安心,二人的心跳又合上了拍,她還在相柳的胸口蹭了蹭,惹得他的心癢癢的。

輕手輕腳地將懷中的人放在床上,還沒等相柳起身去拉被子,忽然,他感覺小夭死死的抱住了他的脖子,相柳一驚,對上了小夭的眼神。

他們貼的這樣近,相柳還在小夭的上方,小夭就這樣勾著他的脖子,紅潤的臉上寫滿了得逞。

她在裝醉!

她竟然敢詐他!

相柳的心一陣狂跳。

小夭挑釁般笑道:“還說你不記得我,那你摸我做什麼?”

小夭心情大好,覺得狡猾的九頭妖怪也有被自已識破的一天,看他接下來怎麼收場。

相柳身上好聞的味道包裹著小夭,他的臉離她這樣近,彼此呼吸中的帶有的酒香都可以聞到。

四目相對,小夭看見相柳眼神中激盪著什麼,又壓抑著什麼。

感覺不妙,小夭懊惱,她不該戲耍相柳。

相柳不慌不忙地將一隻手撐在了小夭耳邊,叫她無處可逃,另一隻手的食指,輕輕劃過她頸部的肌膚,挑開了她的衣領。

他嘴角上揚,眼神危險地眯起,低聲道:“人人都知防風家二公子風流瀟灑,你來猜猜看,我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