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拉住你啦”

窗外陰雨連綿，小草瘦弱的根莖在猛烈的大風中顯得格外脆弱，好似下一秒就將分離地面，永遠的脫離大地母親的懷抱。

張二佟？

是你嗎？張二佟？

農荷殷看著遠方不斷走遠的玄色身影，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下意識的就追了上去，可她追了許久，也沒有追上前面的人，兩人之間像是不在一個維度。

本想直接放棄，可那人卻突然停了下來，農荷殷眼神一亮，抓住機會猛地向前面那道停滯的身影奔去。

抓住他手臂那一刻，農荷殷開心的笑了出來。

“張二佟！”

男人轉身，熟悉的面貌卻讓農荷殷臉上的笑容慢慢沉下去。

是那張臉沒錯，但他的眼睛是孤獨無助的，仇恨佔據了他的整個眼眸，讓人看的心驚。

在她的記憶中，少年並不是這種眼神，所以，他不是張二佟？！

得出這個結論後，農荷殷彷彿被嚇到一般，沒忍住往後退了幾步，男人看著她那明顯因為害怕而往後的動作，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怎麼了？”

他的嗓音很輕，在這個天地間顯得十分陰森，隨著他這一句話落，天空似乎有什麼感應似的，大雨隨意的落了下來，不可避免的，農荷殷和他淋成了落湯雞。

“你不是張二佟……也不是前世的他……他不是這樣的，你到底是誰？”

農荷殷眼眶通紅，她看著面前的男人，從頭到腳，每一處地方都一模一樣，找不出任何不同的地方，唯一不同的，也只有看向她的眼神……

張二佟看見自已被質疑，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抬起手懸在農荷殷頭上。

掌心下的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往下縮了縮，似乎以為他要對她怎麼樣一樣。

意識到這個，張二佟勾唇笑笑，並沒有在乎，手指輕輕落到她發頂，為她遮擋了些許雨勢。

他力氣十分輕柔，農荷殷心放了放，只覺得渾身突然溫暖起來，這時她聽見他嘆了口氣說。

“該醒來了。”

什麼意思？

地上的雨水此時似乎不再滴落在地上，慢慢旋轉起來，像是要形成一個旋渦，也確實是這樣。

在被旋渦吸進去的同時，農荷殷心中異常平靜，望著依然站在原地，看背影似乎特別孤寂的任務，不知道為什麼，她心中突然疼了一下。

這時候的他又像他了……

“農荷殷。”

有人在喚她。

再次睜開眼，農荷殷只覺得刺眼，外面的陽光實在是太大了，跟剛剛的環境根本不是一個級別。

反差一時接受不了，她又重新閉上了眼，期間她似乎聽到一抹嘆息聲，而後就覺得眼前的光似乎暗了一點，嘗試著睜開眼睛。

眼前的景物雖然算不得熟悉，但也不陌生，她似乎來過這裡。

果然，不刺眼了！

農荷殷還沒砸吧砸吧出味，就發現額頭處似乎懸著一隻手，好像就是這隻手幫她擋住了刺眼的陽光……

手的主人……

面前人熟悉的臉頰重新出現在了自已眼前，腦海中又隱隱想起剛剛經歷的事情，她下意識喊了句張二佟……

眼前的人似乎有些意外，卻並沒有應答，那反應好似根本就不知道這個名字究竟是什麼一樣。

農荷殷:“……”

看來他們真的不是一個人啊……

對於張二佟的記憶好像變得有些模糊，她揉了揉腦袋，記憶太亂了，好像被打了一樣，暈暈的。

“還難受？”

“嗯……”

她飛快的答道。

隨意又意識到什麼。

“你知道我難受？”

她看著他，想從他臉上看出來什麼，可少年卻不如她所願，至始至終表現的都十分平淡，但眼神卻不是那麼空洞，好像還有那麼一點點笑意在裡面。

這裡是前世麼？

張二佟眯著眼看著面前臉色潮紅，眼神中略微透著迷茫的小精靈，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或許是因為她那副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的樣子，他意外的心情愉悅。

將人小心扶起來後，他道:“你沒有印象了？你剛剛中毒了。”

中毒？

農荷殷狐疑的看著他，“我因為什麼中毒？”

她這麼強大的自愈能力，怎麼可能會中毒！

“蘑菇。”

蘑菇？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農荷殷就差把手插在腰上了，一雙杏仁眼瞪著眼前的人，她十分篤定。

“你在騙我！精靈怎麼可能會因為蘑菇中毒？”

他可能不知道，精靈一族不僅治癒能力出色，還有對危險的判別能力也十分厲害，區區蘑菇，怎麼可能會讓她中毒到這種地步。

她都要記憶錯亂了！

見她不信，張二佟沒有說話，只是指著地上那一堆殘渣，看樣子好像是燒焦的蘑菇，而且上面還有幾個殘缺，好像是被人咬了幾口一般。

農荷殷:“……”

“拿個這種東西就想忽悠我？！”

張二佟:“……”

他忽然覺得有些奇怪，視線再次落到眼前故作嚴肅的少女身上，他的視線彷彿透過靈魂一般，看到農荷殷心裡去。

這讓農荷殷吞了吞口水。

“怎麼了？”

“你怎麼突然變得不怕我了？”

兩人同時開口，但由於農荷殷顯得有些心虛，所以她的聲音完全被覆蓋，張二佟也沒有聽見她在說什麼。

他都這麼問了，農荷殷也頓住了，試圖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情，她發現好像很多事情都已經記不起來了。

沒辦法，她舔了舔唇，這個動作，讓張二佟恍惚了一下，那一瞬間，之前那個膽小的少女又回來了一樣。

只是這只是暫時的，舔完唇，農荷殷問他，“我以前很怕你？”

“有點。”

“有點是多少點？”

“……”

男人又不說話了，只是看著地上的蘑菇殘渣，似乎在想些什麼。

“你在想什麼？”

農荷殷歪著頭問他，這一動作，讓她的髮絲自然而然的滑落在肩上。

張二佟淡淡收回視線，語氣沒有什麼起伏。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這蘑菇真的有這麼毒，能把你毒傻。”

“……”

？？？

農荷殷有些懵，這種感覺很陌生，好像在她的記憶裡他根本沒有這麼和顏悅色過，現在還和她開玩笑。

“你……”

話都說不出口了，農荷殷久違的感受著身體裡上升的一股熱氣，好像是以前最熟悉的害羞……

農荷殷:“……”

這感覺怎麼還有延遲的啊？

既然感覺來了，農荷殷也不好意思說話了，心中一時懷疑自已是不是真的受到了蘑菇的影響。

回想著她剛剛說的話，似乎好像確實是大膽了些…

她之前也確實不敢這麼說話的……

許是女孩太久沒說話了，張二佟低頭看著她，卻只看見一個發頂，少女同樣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沒有這種經驗的張二佟也只是抿了抿唇，此時此景，也不知道說些什麼，看著看著，視線不知怎麼的，又看見了地上那黑乎乎的蘑菇堆。

在短暫停頓一下後，他突然道:

“這蘑菇是我採的，也是我烤的。”

？

農荷殷的思緒被打斷，聽著他的話，一時覺得有些不解。

什麼他採的烤的……

見她似乎不懂，張二佟也沒有多說什麼，他本來就不怎麼愛說話，也不怎麼會說話，如果……如果……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這麼說了……

好在看著他這個糾結的樣子，農荷殷第一次覺得自已這麼懂眼前這個人，他是不是在安慰她？

小心翼翼開口試探，她彷彿又回到了膽小的那個狀態。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是你的原因我才中毒的麼？”

他沒說話，但視線卻是不再看著她，這把農荷殷逗樂了，心中那份緊張感再次消失，她笑得很開心。

“我就說嘛，雖然我不怎麼厲害，但蘑菇還是不會搞錯的。”

意識到自已剛剛說了什麼，農荷殷再次卡住了，之前的記憶全部湧上心頭，嗯……她好像……確實……沒有這麼大膽……

不過他應該不會介意……吧……

咳……

為了轉移話題，農荷殷硬生生重新扯了個話題。

“我們這是要去哪啊？”

“是我去，你不能去。”

他回答的很快，就像他所說的，根本沒有想過帶她去。

以為他嫌棄自已拖後腿的農荷殷頓時有些不樂意，但那份膽小的特質逐漸甦醒，她不敢再那麼肆無忌憚說話了……

“能……帶我去麼？”

“不能。”

她撅了撅嘴，道:“我其實也很厲害的，如果你受傷了，我可以幫你治療。”

張二佟:“不需要了，這是最後一次，只有生和死兩個結果，所以，你不要去了。”

他雖然沒有看她，但農荷殷卻能感受到那股決絕，好像之前每次都是這樣，遇到危險的時候他總是一個人面對，總是想各種辦法將她支走，等到命懸一線的時候她才能找到他。

心中隱隱有些生氣，農荷殷也不知道自已怎麼了，似乎突然就是膽子大了起來，可能是蘑菇毒素還沒有完全消失，她竟然直接說。

“我要去！你每次都不帶我，可每次都是我把你救回來的！怎麼說，我也是你的很多很多個救命恩人了，你不好好珍惜就算了，還趕我走！”

這架勢直接將正在走路的張二佟給弄的停了下來，好整以暇的看著農荷殷，眼裡攸的升起來一絲驚訝。

還有一絲不明顯的笑意，但他故意冷著臉，看著她道:“我不需要，這是我的事情。”

農荷殷氣勢還在，同樣看著他，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

男人好一陣沉默，把農荷殷都搞得不自信起來，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最終還是以沉默結束，機會就這麼一次，農荷殷心中十分傷痛，好不容易藉著蘑菇的毒性勇敢了一次，結果還沒爭幾個回合，自已怎麼就敗了呢！

唉，心中就算再不甘，農荷殷也只能作罷，要再來一次，她是真的不敢了。

兩人的沉默還在繼續，農荷殷緊緊跟著他，生怕他突然跑走，又丟下自已。

不過這次農荷殷就是誤會張二佟了，他看似在認真走路，心中卻早已破碎的糊不起一點高牆。

有記憶以來，他似乎都過得不是那麼幸福，在之前，他和別的小孩子不一樣，別的小孩子或許在兩三歲時就有了自已的記憶，可他不是，六歲時他依然記不住什麼東西，不管是歡樂的還是傷心的，都不會讓他記得。

而在他有記憶時，他已經八歲了，那時還未來得及感受那些傷心快樂，變故突然發生了，一隻妖獸突然闖進家中，將母親殺害後，父親為了保護他最後選擇犧牲。

從此他成為了孤兒，被家族收留後，他無時無刻沒有不在找尋妖獸的資訊，拼了命的練功也只是為了有一天可以戰勝妖獸，為父母報仇。

未來得及感受到的情緒，他沒有想到會在這裡感受，情緒給他的第一課是仇恨，然後是孤寂，如今的快樂倒是從未有過……

似乎這一切都是因為她……

被在乎麼……

他情緒猛地抖動，所有的情緒被收回心尖，這一瞬間，他第一時間看向了略微靠後的少女，她似乎有些害怕，卻又很倔強。

心中有一塊地方突然陷了下去，還未來得及檢視那是什麼的時候，他聽見自已說。

“我答應你。”

這下，不只是他，連農荷殷都愣住了，小小的一顆腦袋就這麼湊了上來，而後又往回縮了縮，似乎是怕自已越界。

她沒有說話，在等他說。

但此時張二佟已經全部亂了，連看都不敢再看她，只是屏著呼吸往前走，步伐似乎快了些。

農荷殷見他不說，以為他沒什麼意思，也沒有開口說話。

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有些奇怪，張二佟捏了捏拳頭，最終還是沒有抵擋住心裡的慾望，他猛地轉身，握住了農荷殷瘦弱的肩膀，力氣不算很大，但農荷殷不敢動了。

“怎……怎麼了？”

“我說我答應你。”

嗯？

農荷殷:“你剛剛說過了……”

張二佟見她還是沒有理解，閉了閉眼睛，直接道:“以後你可以跟著我，我不會趕你走。”

寂靜，或許又不那麼安靜，明明周圍樹葉和花草都被微風吹動，空氣中四處散發著的甜香也瀰漫在四周，混合在一起，絕不是可以忽視的存在。

可張二佟只覺得呼吸有些困難，世界第一次安靜成這樣。

猛地放開農荷殷，他說了句抱歉，便想往前走。

這下農荷殷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人家都把話說到這種地步了，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

心中有什麼東西劃過，農荷殷眼眸彎了起來，剛想說什麼，就發現剛剛還些許不正常的少年現在又變得正常起來，看背影好似十分鎮定，卻有一個漏洞。

看到這裡，農荷殷抿唇笑了起來，趕忙上前拉住少年的玄色衣袖，如她所料，少年立馬止住了腳步，但頭還沒有轉過來。

沒轉過來也好，省的她不好意思。

沒錯，她剛剛發現了，這人有一個毛病，一緊張就會不停的往前走來掩飾自已真正的情緒。

他可能不知道，那時候的他走起來的速度其實和之前的速度相比實在慢了許多，太明顯她都看出來了。

“我拉住你啦。”

張二佟:“……”

他抿唇，因為這一句話，他眼底化開濃濃一陣墨色，仔細來看，他眼尾似乎有些紅。

這些農荷殷都沒看到，少年的手其實很好看，手感也很好，只是有些冷，她將手覆了上去，少年身子一頓。

她的聲音很軟，裡面帶著的滾燙熱意灼燒的張二佟措手不及，如同她的手一樣。

“放心，以後我絕對不會離開，我第一次這樣許諾，也不知道這樣說好不好……但……”

她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但這不重要了。

“我會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