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民醫院的走廊大門被重重推開,露出了門後鄧毅的身影。
他氣喘吁吁,汗水與頭髮粘成一縷縷,狼狽而伶仃的貼在額頭上紋絲不動。
同樣孤零零站在病房外的夢長江聽到響動,卻連頭也沒回。
喘著粗氣,鄧毅面向前方一步步的走。
這速度不快也不滿,即急迫又遲疑,即期盼又忌憚。
空蕩蕩的走廊,將他腳步聲迴盪的格外真切。
這鞋,是夢欣買的。
衣服也是。
都是。
不知用了多久力氣,鄧毅走到夢長江身旁,控制自己的頭顱不去轉到病房窗戶的方向:“夢…夢欣怎麼了?”
夢長江面無表情,沉默不語,似乎根本沒有發現鄧毅的到來。
此時,在他的世界裡,只有病房內的女兒。
那是他唯一的女兒,是他生命的延續。
如今,這樣的延續,理所當然走到了他的前面。
“…咔咔……”這是鄧毅轉頭的聲音,僵硬而乾澀。
他的視線透過玻璃窗,看到了那個在潔白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少女。
她精緻的臉上還帶著未洗淨的淡妝,好看的鼻樑隱藏在呼吸面罩中,在供送的氧氣下維持著嬌弱的、不堪一擊的、漸漸消逝的生命。
“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鄧毅的腦海中,只有這一個念頭盤旋。
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將那個淑靜、調皮、聰慧、美麗的戀人與眼前的少女聯絡起來。
“她沒能堅持下去.”
突然,夢長江開口了。
“什麼.”
“最後的一天,她沒能堅持下去.”
夢長江轉頭,望著鄧毅:“她知道你會在典禮上向她求婚,她沒能堅持下去.”
“……”鄧毅攥緊了拳頭,眼前的世界再次模糊。
“誰也沒有料到,飛機的起飛會對她心臟造成那麼大的負擔。
原來早就油盡燈枯了,只是靠著意志堅持了這麼久.”
“她……到底得了什麼病.”
“複雜性先天型心臟病.”
“能…能治癒嗎?”
夢長江沉默半晌:“心力衰竭很久了.”
鄧毅絕望的張了張嘴:“心…心臟移植呢?”
夢長江沒有再回答,只是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遞到鄧毅手中:“這是她留給你的,讓我在她去世後交給你。
但小欣的情況可能熬不過今晚了,你隨意處置.”
信封上只有簡單的七個字。
“鄧毅親啟,夢欣留.”
顫抖著雙手拆開封口,裡面是一張字跡工整的信。
【鄧毅,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也許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是不是很老套呢?)從我十三歲時起,就知道了自己在不遠的未來將要面對死去的事實。
那種感覺很奇妙,原本我還幻想著會活到老,變成滿臉皺紋的老太太,還會和喜歡的那位同桌有一個溫馨的家庭,生下好多寶寶。
(笑)和你相遇,真是一件很巧合的事情,我願意把它稱為“緣分”,悄悄告訴你,和現在相比,你沒出現之前的日子,還真是灰色的啊。
如果,你還能來的再早一點,那會有多好?也許我該早一點跳到黃浦江裡的。
不知道此時的你是什麼心情呢?是傷心嗎?是啊,對不起,我這樣的將死之人,真的沒權利接受一段愛情。
請原諒我對你造成的傷害吧,如果會有下輩子,我願意用我的一切來補償。
而且像我這樣卑劣的女人,並不值得你那麼傷心。
不知道此時的你是什麼心情呢?是憤怒嗎?是啊,對不起,作為戀人我真的太過分了。
但和你相戀的日子太過著迷,我只是想多體驗一天而已,再多一天,真的,求求你,再多一天就好。
因為我留戀你的牽手、你的擁抱、你的親吻、你的味道。
為什麼啊……這樣的災難要降臨在我的頭上?我從來沒做過什麼錯事對嗎?還有那麼多的書、那麼多的風景、那麼多你製作的美食還沒來得及品嚐。
我從來沒有厭倦這一切啊!我從來沒有因為塞車、睡不好、頭髮被剪斷、胸部太小而有過一絲絲的抱怨。
我深愛著所有,比所有人都要珍惜這一切。
但我也慶幸它會降臨在我頭上,否則我又如何能與你相遇呢?在你的時區裡,我的出現剛剛好。
但在我的時區裡,你就是全部啊。
再見了,我要走了。
再見了,鄧毅,我最摯愛的愛人。
再見了,還有我的繼母、父親、堂哥、所有的朋友,包括那本《第一次親密接觸》,我把他留給你了,只有你能在裡面想起我。
最後,我想對你說,謝謝你,真的實現了我那卑微的願望,你帶給了我一段完美的愛情。
只是我好貪婪啊,多想將這段愛情持續到永遠,永遠,永遠。
再見了。
五彩斑斕的世界和我的愛情。
也許,那裡會有更美麗的風景。
再見了。
我要啟程了,再見,一切。
————夢欣絕筆。
】淚水,遞在潔白的信紙上,與上面那早已乾枯不知多久的淚跡慢慢混合,融洽無間。
而在此時的重症監護室內,夢欣緊閉的雙眼,也慢慢滑過一行淚痕,洗掉了最後一絲彩妝……“願望……”突然,鄧毅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