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薄燃仍摸不透祁照簷的脾性。
他看似矜貴清冷,不與世俗苟合,卻又極具血性。
是的,血性。
祁照簷是一個有血性的男人。
他指節緩慢扣著茶杯擲落到茶几,素來雅淡的神情浮出戾色,相較於昨晚拽摁他到洗手池灌水的那股狠勁,有過之而無不及。
偏偏他音色不慍不燥,恰似清風搖翠,竟有幾分香浥弄人,說:“茗茶初飲時,濃烈馥郁,而再搓磨過濾幾遍,也就變質索然無味了。就好比你我之間的生意合作,何嘗不像這一盞茶?初時熱烈籠絡,而只不過才剛醒茶,連其中滋味都未曾細細品嚐,卻已心生外枝,暮想咖啡。”
薄燃旋即驚住,流入咽喉的茶水,驀然應驗這番話變得寡味了些。
祁照簷已經說得足夠明顯了,他沒道理再裝傻聽不懂。
他沉默,光鮮亮麗的端方形象,卻比昨夜被灌水揍腹還要狼狽。
肋骨還隱隱作痛著。
祁照簷又啟口,沾過茶水的唇色豔靡妖冶:“我這個人,不太喜歡跨越領域開拓商業版圖,不過凡事也有例外的時候,但這要取決於你的態度。所以,我倒是希望,你不會給予絲毫的機會,讓我破例想拓展遊戲這個行業。懂麼?”
他語調雲淡風輕,卻字字鏗鏘,猶如巨石輾壓在薄燃的心口喘不過氣。
最後茶水涼透了,祁照簷也沒再為他斟杯的意思。
他渾渾噩噩的從盛晝集團走出來,靈魂如同渙散的飛雪,搖搖欲墜的寄落在肩頭,鑽進車廂,遇到暖和的氣流,便融為水,洇在他駝色的大衣,化成一朵黑暗悲寂之花。
他忘記自己是如何回答祁照簷的了。
可無論是哪種答案,於祁照簷而言,好像已經不是那麼重要。
因為祁照簷給他的那句忠告,分明是動了收購浪鵝公司的念頭……
這夜,他又頭痛失眠,在影片電話裡和陶酌商榷了很久很久。
陶酌到底是個商人,年紀輕輕能在遊戲領域佔據鰲頭,絕非靠著一顆懸壺濟世的菩薩心,可令薄燃萬萬沒想到的是,他最終竟肯看在與溫鵲語有一層微妙的“親戚”關係份上,願意做出妥協。
甚至略帶玩味的笑著說:“看來以後,我公司的所有商務,得跟盛晝集團有所掛鉤才行了。但願這個決策,不是錯誤的。”
也但願,以溫鵲語名字命名的QY手機和電腦,能佔領東半球一席之地。
而投資遊戲的資金,算是他這個作為“堂哥”的,送給她的一份新婚禮物吧……
……
連降幾日大雪,天空放晴了。
早晨,溫鵲語暖乎乎的裡在被窩裡,正夢見七色的花園中,有個可愛的花仙子朝她揮舞著魔法棒,卻猛地被身邊一陣兵慌馬亂的躁動聲驚醒。
她睜開惺忪的眼睛,一臉茫然的看著祁照簷慌慌張張的掀開被褥,手掌捂著喉嚨,行色匆匆的走進浴室乾嘔。
“怎麼了祁照簷?”聽見輕微嘔聲,溫鵲語緊張的爬下床,跑進去看情況。
他面容比平常蒼白了幾度,薄刃的緋唇也在這刻褪去不少血色,搖頭說:“不清楚,突然有點想吐,可能是腸胃不好。”
溫鵲語抬手摸摸他額頭,“是昨晚吃壞肚子了嗎,我拿點藥給你吃。”
祁照簷頭昏昏的應:“好。”
可吃了藥,還是不管用,一天嘔了不下五次,卻什麼東西都嘔不出來,只是扯得腸胃很疼。
溫鵲語發覺不對勁,勸他去醫院檢查一下。
他說:“不礙事,睡一覺就好了。”
然而連續兩三天皆是如此,他只能聽溫鵲語的話,聯絡他的一位醫生朋友,去做胃部檢查。
但檢查出來的結果,腸胃並沒有任何毛病。
他的醫生朋友不禁取笑,“你這種反應,倒有些像是妊娠伴隨綜合症,是鵲鵲懷孕了嗎?”
“啊?”一語驚醒夢中人,溫鵲語站在旁邊呆呆的,“我懷孕了?”
仔細想想,她的例假,好像確實推遲了好多天,都忘記檢測。
“可懷孕的是我,為何我沒任何感應,反倒是他害喜了?”
太不可思議了這個。
醫生朋友又笑道,“可能是阿簷太愛你了,才會把妊娠反應轉移到他身上去吧。”
原來如此。
溫鵲語頃刻明白,祁照簷在除夕那夜,對她說的那句情話是什麼意思了。
他說:真正的愛,是超出我的肉身,超出我的靈魂,超出我的生命。而又想融進你的身體,融進你的靈魂,融進你的生命裡。
所以,他是真的太愛她了,也太在乎緊張她了,才會用他的靈魂冥想著去寄在她的靈魂裡,替她承受痛苦,對嗎?
思及此,溫鵲語既心疼又想笑的抱住他,“辛苦你了,祁照簷。”
祁照簷壓著喉間的難受,剋制激動說:“別說傻話,寶寶也有我一份,我一點都不辛苦。如若可以,生孩子的痛也讓我來承受。哥哥捨不得讓阿鵲疼……”
或是一語成讖,又或是他真的太過度緊張了,到了溫鵲語臨產那日,他竟真的腹絞痛了,連科學都無法解釋,直到小鶯暖降臨,他才勉強漸漸解緩了那份痛楚。
這件事,不久就在圈內流傳了。
馬宥笑得人仰馬翻,來參加滿月禮的時候,免不了拿他開刷:“我真是太欽佩你了,阿簷。你快跟我說說,生孩子到底是什麼感覺?我以後才好有心理準備,也幫我老婆分擔痛苦。”
祁照簷懶得搭理他,兀自拿著奶瓶,小心翼翼的喂著躺睡在嬰兒車裡的小鶯暖。
“哎呦呦,我未來的兒媳婦好可愛。”馬宥雙眼放光,伸出手,想摸一摸寶寶的小臉蛋。
卻被祁照簷冷鷙的眼神制止了,“拿開你的髒手,別汙染到我女兒。”
“誒你這人!”馬宥氣結,找溫鵲語評理,“鵲鵲,你管管阿簷,有這麼吝嗇霸道的嗎?可別逼我現在立刻馬上去生一個兒子來天天上門膈應他。”
溫鵲語坐在祁照簷身側,身姿婀娜,皎好如初。若說有什麼改變,就應該是更加漂亮迷人了吧。
她擺弄著手機,切換拍照,記錄小鶯暖的每一個成長時刻,心不在焉的回答馬宥:“等你兒子出生,也不知猴年馬月。我可不想讓我女兒去照顧弟寶。”
馬宥遽噎:“……你們夫妻倆,真是欺人太甚。弟弟有什麼不好,弟弟才會更黏姐姐,也更疼姐姐。我們馬氏家族主打的就是一個專寵。”
“你少打廣告。”祁照簷一語終結掉他的痴心妄想,“我可不想讓我女兒成為馬桶夫人。”
馬宥:“……”
溫鵲語:“……”噗哈哈哈哈哈,腰都笑疼了。
“咯咯咯。”嬰兒車裡的小鶯暖,許是看到媽媽在笑,也開心的揮動著小粉拳,咯吱咯吱的笑起來。
她笑時,臉頰有兩個淺淺的小酒窩,似造物主疼愛有加,想將世間所有令人陶醉的美好事物集結於此。
凡是看上一眼,便癒合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