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那龐公的宅邸門前,周鈞沒有看到府衛,也沒有看到家丁,只有一上了年歲的老奴,坐在門房中就著一盤煮豆,自斟自飲。

周鈞走上前去,唱了個喏,道了一聲打擾。

那老奴瞧周鈞生的俊俏,衣著顯貴,以為是哪家大戶的小郎,自是不敢怠慢,連忙起身行禮。

周鈞發現,身處大唐,人模樣生的好看些,衣服穿的得體些,這兩點真的很重要。

哪怕是牙郎這般身份低微的職業,倘若別人對你的第一印象好些,大多都不會面露鄙夷、惡語相向。

果然,在周鈞稍後道明自己奴牙郎的身份之後,那門房老奴只不過態度稍稍倨傲了一些,但依舊是笑臉相迎。

門房老奴自稱餘福,或許是看多了奴牙郎,對周鈞的拜訪並不感到意外。

趁著餘福坐回門房的空檔,周鈞先是觀察了對方一會兒。

這老奴面色紅潤,四肢康健,想必是主家給的伙食還不錯;眼袋下有黃斑擴散,這是過度飲酒傷了肝脾的症狀。

餘福坐定之後,也打量了周鈞一番,片刻後,開口問道:“小郎君此行可是要問奴標推賈之事?”

周鈞也沒打算遮掩,直接點頭道:“龐公數月前有意買婢,不過我聽聞,推者甚眾,卻是誰都沒入他的法眼?”

餘福嘿了一聲:“不錯,那會兒來的牙郎,從早到晚,絡繹不絕.”

“沒籍的官婢,美嬌的胡姬,知禮的客女,那奴標來了一撥又一撥,龐公真是一個都看不上.”

周鈞奇道:“那龐公究竟想買什麼樣的婢子?”

餘福斜了周鈞一眼:“我怎會知道?”

周鈞還想再問,卻聽到院中傳來瓷器的摔裂聲。

周鈞一驚,伸長脖子問道:“府裡莫不是出了事?”

餘福絲毫不在意的說道:“許是哪個不長眼的奴婢,笨手笨腳,又惱了龐公,不礙事不礙事.”

周鈞臉上升起疑色,小心的問道:“龐公可是對下人苛刻,動輒打罵?”

餘福正色說道:“這是哪裡來的渾話?雖說龐公平日裡不苟言笑,有時也會生些脾氣,但對下人卻是賞罰分明,從來沒有無端打罵之事.”

周鈞見餘福神色誠懇,不似作偽。

餘福又說道:“這些年來,龐公脾氣大些,也是情有可原.”

“那貞順皇后,原本可是龐公看著長大的小娘.”

“當年她仙逝的時候,龐公痛徹心扉,幾欲了生.”

“後來,龐公獨自一人為她守陵三年,腿腳俱被凍傷,如今日常只能以輪輿代步.”

“若論常人,逢此大難,誰又不會有些脾性呢?”

周鈞問道:“龐公守陵時腿腳留疾,現在只能坐著輪輿出行?”

餘福:“是呢,那輪輿哪有腿腳方便?”

“坐在上面,要去哪裡,都要呼喝下人來推,倘若推慢了,或者推岔了,龐公就要大發雷霆……”周鈞將此事記在心中,又朝餘福問道:“我欲與龐公商談買婢一事,不知……?”

餘福看了周鈞一眼:“小郎君怕是新牙入道,且聽我一言,龐公不會見你的.”

周鈞聽了一陣頭大,心中暗道,不和買家見面聊聊,怎麼知道對方的要求?但是周鈞也能理解對方的想法,自己是個新牙郎,沒什麼名氣,又沒有帶著奴標前來,只想憑著幾句話,就見到龐公,的確是異想天開。

周鈞抬頭看了眼日頭,太陽已經開始西斜。

等到太陽一落山,長安城的鼓樓就會開始敲響暮鼓,六百下暮鼓敲完,整個長安就會開始進入宵禁。

倘若那個時候,還在大街上逗留,那麼就是『犯夜』,被抓到是要被判笞刑的。

想到這裡,周鈞站起身向餘福行了一禮,只是說今日時辰遲了,明天再來拜訪。

從勝業坊中出來,周鈞領回了乘馬。

緊趕慢趕,周鈞總算是在宵禁之前,趕回了居住的坊內。

藉著坊街上的燈燭,周鈞一邊騎著馬,一邊在思考。

龐忠和是被淨身後的閹人,早已沒了男人本能的慾念,他如果想要買婢,最看重的絕不是女子的美貌和年齡。

龐忠和給武惠妃守陵三年,這中間傷了腿腳,只能靠著輪椅活動。

這樣的人,對於貼身女婢的要求中,心思細膩、手腳麻利、善於打理殘疾人的日常生活,應當是最關鍵的幾點。

但問題是,周鈞能夠看出來的這些要點,其他奴牙郎一定也能看出來。

他們推薦的奴標中,肯定也有勤快細心的婢子。

但是,龐忠和卻誰都沒有看上。

為什麼?周鈞心中思索,難不成這龐忠和買婢,還有什麼隱藏的要求不成?正思考之間,周鈞驅馬繞過坊牆,進了一處幽暗的小巷。

還沒走兩步,一群黑衣人突然丟擲繩索,將周鈞從馬上拉了下來,又裝進一口麻袋之中。

整個過程,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這群黑衣人訓練有素、搭配得當,幹這種半路擄人的勾當,怕也絕非一兩次了。

周鈞心中大駭,身體在麻袋中一邊極力反抗,一邊大聲疾呼。

叫喊的同時,他還不停揣度,究竟是誰在此設伏?難不成是周鈞從前的仇家?就在這時,一陣青煙被灌入麻袋。

周鈞吸入那煙,瞬間頭腦發昏,整個人的動作越來越慢,最終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周鈞慢慢醒轉過來,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雕花紅木的大床之上。

看周遭那梳妝檯、銅鏡、嫻櫃等物,周鈞所在的這地方,分明就是一女子的閨房。

晃了晃腦袋,周鈞從床上坐了起來,剛想找個法子儘快出去,房門那裡傳來一聲嬌笑。

從門外走進來一位風姿綽約的美婦,只見她身穿牡丹花樣的齊胸襦裙,外束輕紗,輕薄剔透,半遮半掩。

唇上絳朱輕點,膚色白皙勝雪,雙眼回盼流波。

正應了一句詩,胸前瑞雪燈斜照,眼底桃花酒半醺。

周鈞正在揣測這美婦的身份,卻不料對方的一句話,讓他大驚失色。

“冤家,春宵未盡,相恨無情,匆匆一別,卻形同陌路,沒想到你是如此這般的狠心!”

周鈞瞬間想起了這位美婦的身份。

前一個靈魂的姘頭。

穿越第一晚的偷情物件。

金鳳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