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京都城,到了夜裡還是有些寒涼。
林無憂緊了緊身上的男裝,抬頭看著比相府還高了半米的院牆,皺著眉頭問牆頭的蕭六兒道:
“你是指望我自己爬上去嗎?”
蕭六兒蹲在牆頭,嘴裡叼了片樹葉,咧嘴笑著道:
“師妹,怎麼這麼多年你的輕功還是沒有入門?”
林無憂癟了癟嘴,回道:“師父從未真心教我武功,我怎麼會入門!別廢話了,快帶我翻牆!”
男子還要再回,卻突然收斂笑容,正色看著林無憂身後,眉心緊蹙。
“怎麼?”
無憂順著蕭六兒目光轉頭看去,也發現夜色之下的來人。
“哥哥!”
無憂低聲叫出來,難掩驚喜。
“你這丫頭......”
一襲白衣的男子走近,背後的月光撒在身上,襯得他出塵絕世,不似凡人。
男子拍了拍無憂的腦袋,笑著道:“怎麼成為新娘子的頭天晚上,就又要出逃?
這回……都逃到李家將軍府的地界兒了?”
他抬頭看了看牆頭的蕭六兒,笑意更盛的打趣著:
“同夥倒是沒變,還是跟這位不學無術的小六子。”
“林無忌!你!”
蕭六兒從牆上一躍而下,走到男人身旁瞪著他道:
“你說誰不學無術!有本事來比一比,看看如今誰的功法更強!”
男子不與他計較,轉頭笑著問自家妹子道:
“無憂,你這次是要同小六子做什麼去?”
“哥哥!你怎麼回來了!你不是在前線隨大軍戰突厥可汗?”
林無憂興奮的拉著男子的袖擺,臉上盡是小孩子的神色,她壓低聲音,儘量不讓自己開心的聲音在夜裡驚動了將軍府的守衛,繼續道:
“我這大婚你也不回來,我想找人說話也沒處可尋!”
蕭六兒不滿的站在兩人當中,打斷對話道:“哎哎哎,這話說的,我就不是人了嗎?”
林無憂瞥他一眼,繼續看著男子道:“這人也不在相府中救我於水火,只在今晚才出現在婚房,說要帶我去前線!”
男子聽到“前線”與“婚房”二字,眸子才閃過一絲不耐。
他轉頭看著一身黑衣的蕭六兒,沉聲道:“你闖入婚房,是為了帶無憂去前線?”
“怎麼?”
蕭六兒不以為意的揚著下巴道:“新婚之夜,夫君棄她而去,我帶她去尋夫質問,有何不妥?”
男子側身抓住蕭六兒的衣領,沉聲斥道:
“其心可誅。”
“林無忌!”
蕭六兒一把打掉自己領口的手,反手鉗住男子的衣領道:“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他拉過林無憂護在自己身後,看著與自己身高一般的林無忌道:
“你讓師妹嫁給李家二郎,還不是為了鞏固自己在朝堂軍中的地位!為自己謀求出路!”
他幾乎是低吼著,質問林無忌道:
“誰人不知這一年中你跟著李家二郎四處征戰,情義深厚!我多少次想進去相府帶走阿零,都是被你安排的黑甲衛阻攔,這才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阿零被迫嫁人!你說我其心可誅,難道你就沒有私心?!”
“無憂和二郎相配,不是你等宵小可以阻攔破壞的姻緣,更無關國事。”
林無忌撥開蕭六兒的手,語氣冷清的道:“你這位師兄出身幾何,無憂或許不知,我這幾年卻是查的清楚……”
他上前一步,看著蕭六兒,冷笑道:“若不是你對無憂真心誠意,你以為憑你背後的人,你還能現在此處與我對話嗎?”
兩人的對話愈加冰冷,林無憂卻是越聽越不懂。
“哥哥,阿丙。”
她走到兩人當中,來回看了看問道:“我說……你們倆或許有什麼誤會,但是……”
她觀察四周漆黑安靜的將軍府,這一炷香的光景竟然沒有守衛經過,心中也存了疑惑。
“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再聊?”
“不必。”
林無忌牽著妹妹的手,說:“同我回府。”
蕭六兒聞言,也一把抓住林無憂的另一隻手,道:
“林無忌!你還沒問過她的意見!”
林無憂被兩人牽著,實在無奈,她索性一甩手,就地一坐,仰著頭對二位道:
“吵吵吵,就知道吵架!打小在龍虎山,你們二位一見面就吵架,無趣無聊無法理解!”
她抱著手說:“這都什麼時候了,也不看看地方,你們還能吵起來!”
蕭六兒斜眼看著林無忌,不等林無忌反應聲落地,他就伸手攔腰抱起林無憂,翻牆躍出。
身法極快,一氣呵成。
林無忌看著牆頭消失的人影,皺著的眉頭卻漸漸鬆開,臉色恢復平常安靜的神情。
輕笑一聲,他搖了搖頭道:
“龍虎山那位教出的徒弟,還真的是跟了他老人家的性子。”
林無忌負手而立,身後原本漆黑寂靜的將軍府漸漸燃燈挑燭,明亮起來,一排排帶刀侍衛整齊劃一的來到林無忌身後,對他行禮道:
“林都督,屬下已在京都沿線安排守衛,確保少夫人安全到達前線營帳。”
“再多派小隊精兵,盯住蕭六兒。”
林無忌負手而立,回頭看著燈火通明的將軍府,輕嘆口氣道:
“走吧,隨我去拜見李大將軍。”
“是!”
甲尉士兵齊齊拱手,訓練有素。
………………
一柱香後。
京都城外,林無憂揉了揉自己被勒痛的小腹,不滿的看著蕭六兒道:
“你跑什麼啊!那可是我哥!”
“阿零啊阿零!”
蕭六兒啐掉口中樹葉,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看著林無憂道:“你們丞相府內,是不是隻有你一個這麼天真到愚蠢的丫頭啊!”
他半蹲著看林無憂,滿臉無奈:
“你被自己的阿父和兄長賣給將軍府聯姻,你自己不知道嗎?怎麼到了如今這個地步,還能如此相信他們?!”
“聯姻,我知道啊。”
林無憂抬臂聳了松肩膀,看著蕭六兒道:
“嫁便嫁了,如果不滿意再逃走就好,又能如何?”
“逃?!”
蕭六兒被氣笑了:
“你可知,你嫁去的是將軍府!目前朝廷最懼怕也是最仰仗的李大將軍府!王朝內所有的軍士,皆歸上將軍李冗所有!他的幾位兒子,皆在軍中朝中任職,這種人,伸一伸手就可以捏死你我!”
“自然是知道的。”
林無憂語氣輕鬆,不以為意。
“既然知道,那你還心甘情願的嫁過去,將自己送到權謀中心裡!”
蕭六兒嘆了口氣,當真犯了愁。
蕭六兒看著林無憂,眉頭越蹙越緊,問她:“到了現在這種境地,你還可以逃去哪裡?”
林無憂卻十分輕鬆,道:“哪兒也不去。”
“當今天下四分五裂,匪寇四起,北塞突厥、東邊的高句麗都虎視眈眈,天下百姓,苦於亂世久矣。那李冗老將軍的部下再多,也不夠將這亂世扶正!。”
林無憂拍了拍身上塵土,看著夜色裡龍虎山的方向道:
“我是相府嫡女,受龍虎山庇護多年,時候到了,也該回到自己本來的位置。”
她想到了什麼,低頭笑了笑,道:
“如果那李家二公子根本不是師父口中的良人,那我便跟著師兄逃到亂世之中,濟世救人,行俠仗義。
師父說過的:小隱隱於龍虎山山,大隱隱於亂世救民嘛。”
蕭六兒聽到此處,臉上泛起玩味的神態,他直起身子打量著林無憂淡定自若的面龐,看了半晌後嗤笑出聲來,道:
“所以,你這次回京都,都是跟師父商量好的?”
他挑挑眉道:
“包括順從聯姻,包括一年被關,包括……今晚出逃?”
林無憂咧嘴笑著,她揚著頭有些無賴的道:
“我代表這亂世生靈,恭請師兄……躬身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