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錢給我們家的,有村裡的人,有親戚。他們都是好人啊!雖然罵過我們兩個老傢伙,沒必要讓四個兒子都讀書,但我們總想著,自已沒那命讀書,不想孩子們和爹孃一樣,一輩子只會在地裡刨食兒。”

“雖然這樣是苦了些,但咬咬牙勒勒褲腰帶,一輩子也就過去了。可借錢是要還的啊!那個時候,這家要錢了,我們就去找那家借來還,那家要錢了,又去找另一家還。”

“就這麼拆東牆補西牆的,借了十來年。老四知道這事兒,當兵後的所有津貼都寄回家,讓我們倆拿去還債。從老四當兵到四房要分家,一共九年的時間,老四的津貼都拿來貼補家裡,把欠的錢還清了。”

“給老四起新房子,一共花了五百三十八塊錢。當時這個錢你們知道怎麼來的?那是老四出任務腰上捱了兩木倉換來的!老四寄回了五百塊錢,其中三百塊是他拿命換來的獎金,兩百塊是他找戰友借的。”

“信裡,老四讓我們看能不能給他老婆孩子起個帶院牆的新房子,不夠的錢再找人借一借,他後面寄錢回來還。老四說,他常年在部隊,自已媳婦兒帶著倆孩子,她又不是這個村子的,還沒了孃家人,無依無靠,只有建個帶院子的才安全。”

“後來我們找親戚鄰居湊了點,這才把院子弄起來了。這四年,老四要還戰友的錢,要還家裡欠的錢,偶爾家裡不夠用還得挪點,雖然不多,但也是花了老四的津貼的。所以前兩天你娘拿去給老四媳婦的錢,壓根就沒多少。”

姚青洛怔怔地聽著公公周忠的話。

這些事情她前世壓根不知道。

周家給她起新房,她沒有思考過錢的事,更沒想過為什麼公婆肯花大錢給她修一個帶大院的房子。

好像這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

她眼裡看到的都是周北望的缺席,周北望的失職。

卻沒想到,如果沒有周北望在部隊出生入死,她一個父母被下放、無親無故的女人,怎麼可能在這種資源匱乏、勞動力稀缺的年代,當一個不用下地掙工分,只需要照顧孩子的媽媽?

甚至周北望連她無依無靠都考慮到了……

而且周北望也從來沒說過,他腰上那兩個木倉眼是這樣來的……

想到這裡,姚青洛鼻子泛酸。

她默默地掏出了口袋裡的錢。

“娘給我的錢都在這裡了,這幾天我雖然買了些東西,但都是之前自已攢的。”

一把鈔票放在桌上,眾人放眼一瞧,約莫有個百八十塊。

瞧著挺多的,可想想人家周北望現在都在部隊當官了,四年下來的錢只剩這點,還真夠寒酸的。

“票我都用了。”姚青洛又說。

沒用她也不可能拿出來,這年頭票可比錢金貴。

大隊長掃了一眼那些錢,又瞥向周東軍:“周東軍,你還要分錢嗎?”

周東軍其實已經動搖了。

他聽了爹的話,才知道原來是他們誤會了爹孃……

外人會說,他爹孃讓老四讀完高中,不是偏心老四是什麼?

他媳婦兒也是動不動就拿這一點說事兒。

但只有他們兄弟幾個清楚,當初他和老二自已討厭上學,覺得上學沒有在家好玩,讀書時老逃學,那成績根本上不了初中。

就算上得了,他和老二也不肯上。

唯一有資格委屈的,也就老三。

老三成績和老四差不多,當年就是因為家裡困難,老三把上學的機會讓給了老四,才會初中畢業就不讀了。

而老四上了高中後,錢反而花的最少。

老四說,學校有個對他很好的老師,見他家境困難但認真勤學,便時常給他飯吃,偶爾學校要交什麼錢,老四覺得對家裡難以啟齒而不開口,最後都是那老師給他錢,說是先借他,等他以後畢業掙錢了再還。

這麼一算,就算老四比他們多上幾年書,不用下地幹苦力,但老四當兵後為家裡、為他們幾個哥哥付出的,也早就足夠還清他多佔的那部分資源。

周東軍一想通,當下感到面上火辣辣的。

他剛要搖頭,牛月珍忽然拉開門走出來。

“要!怎麼不要?周東軍欠你們老周家,我牛月珍和兩個閨女可不欠!這些年給老周家當牛做馬,既然要分家,這錢就是我該得的!”

說著,牛月珍就要去拿那些錢。

姚青洛把錢拿出來是出於對長輩的尊重,可不代表她願意被牛月珍佔便宜!

她一把將錢抄進口袋,眯著眼看牛月珍:“你為周家當牛做馬還要分錢,那你吃周家的用周家的,怎麼不吐出來?再說了,你給周家當牛做馬關我什麼事,這錢是我男人掙的,我用來養孩子還嫌不夠呢!分給你?做——夢!”

見狀,牛月珍氣得眼都紅了,扭頭就對著自家男人發火:“周東軍我告訴你,今天要是不拿到這個錢,以後就別想給你爹孃養老!除非你跟我離婚!”

這年頭,離婚可不是什麼光榮的事情。

周東軍要是離了,以他家這個條件,剩下的幾十年只能打光棍了。

姚青洛不在意周東軍的未來,可她不想讓兩個老人因為這個不爭氣的大兒子,成為全村茶餘飯後的談資。

“大哥,你要是不怕被人戳脊梁骨,你大可以不給爹孃養老,但真要這麼做,那別說今天分家你們得淨身出戶,你們兩口子還要倒給爹孃一些錢呢。至於爹孃以後養老的問題,牛月珍你也不用操心,我們三家夠給爹孃養老了。”

姚青洛不輕不重的反擊,瞬間讓牛月珍暴跳如雷:“憑什麼我們要淨身出戶還要給錢?”

“就憑那是你男人的爹孃,生了他、養了他,還給他花一百塊錢娶了媳婦!”

這話氣勢十足,不是姚青洛說的。

是大隊長。

說完之後,大隊長一煙桿重重敲在桌上,聲音拔高:“牛月珍,你要是不想給公婆養老,就拿出一百塊錢,算是買斷你男人和他爹孃的關係,或者就像你說的,和你男人離婚,以後周家老大養老的事,自然就跟你沒關係了!”

眼見爹孃一臉寒心、大隊長滿面怒容,周東軍既憋屈又火大。

“這兒沒你說話的份,你少插話!”

牛月珍不敢對大隊長髮脾氣,卻一點不怕自家男人,順勢將姚青洛點燃的怒火衝著周東軍發洩出來:“她插話你怎麼不罵?周東軍,你就是隻會窩裡橫的孬種!”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