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兩件事想跟你說……”
段嘉安深呼吸幾口,低著頭,默默地醞釀一會兒,才終於鼓起勇氣開口說道:“第一件事,之前我跟你說的那些話,可能確實有點難聽,我向你道歉\"
\"還有第二件事,今天真的非常感謝你,如果沒有你的幫助,我都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自已又該怎麼辦……”
話音未落,段嘉安便迅速地閉上了眼睛,他實在不知道應該如何再去面對江浩初。
此刻的他,心中充滿了愧疚和感激,同時又感到無比的尷尬和窘迫。
江浩初卻似乎完全沒有在意這些,他只是靜靜地倚靠在欄杆上,仰頭望著天空中的月亮,語氣平靜地說:“你不必有任何心理負擔\"
\"其實,即使今天遇到困難的不是你段嘉安,而是其他一個我並不認識的人,我同樣也會毫不猶豫地上前拉他一把的。”
停頓幾秒,江浩初接著說道:“而且,我也並不會因為幫了你這一次,就要求你必須要怎樣來回報我。對我來說,這只不過是一件舉手之勞的小事罷了\"
\"也許明天我就會忘記了。所以,你千萬不要覺得自已虧欠了我什麼人情,這樣反而會讓你自已心裡不舒服。”
“段嘉安!”江浩初轉過身去,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道:“其實人與人之間相互幫助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今天你有困難我幫你一把,改天我遇到麻煩你拉我一下。這都是人之常情。”
“你真的沒必要總是想著,要把所有的人情世故都一次性結清,跟任何人都做到完全互不相欠的地步\"
\"人情這種東西啊,要是真的去較真兒、去追究的話,那就會像一團亂麻一樣,根本就理不清也剪不斷。”
“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江浩初敏銳地察覺到段嘉安的表情有些鬆動,於是乘勝追擊
“你想要還我的人情,但我又什麼都不缺。我喜歡你,可你又沒辦法和我在一起。所以你才會感到抗拒,覺得自已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我給你帶來的便利。對吧?”
段嘉安被江浩初說中了心事,頓時瞪大了眼睛,抬起頭來,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像是從來不認識這個人一樣。
“人情這種東西,是不需要時刻想著還的”
江浩初的語氣變得溫和起來,他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心疼之意:“有時候,有人願意對你好,那是因為你本身就是一個值得被善待的人\"
\"也許是因為你曾經在某個時刻幫助過別人,又或者是在未來的日子裡你會給予他人同樣的關懷。”
“所以,不要因為我幫了你一兩次,就給自已增添心理壓力,總覺得虧欠了我什麼似的。其實真的沒有這個必要。你只需要坦然地接受這份好意\"
\"或許在將來的某一天,當我需要幫忙時,你恰好能夠伸出援手;又或者我們可以一起吃頓飯,這樣一來,這件事情也就自然而然地過去了。”
段嘉安聽了這番話後,心情頓時舒暢了許多。彷彿原本堵塞的血管突然間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般,所有的煩惱和糾結都在瞬間消散一空。
江浩初認為,如果此時提出要加回微信好友,段嘉安百分百會同意。
但是他不想這麼做,要沉住氣、等段嘉安自已主動提出加他。
\"安安!\"許皖南從樓上走下來,笑嘻嘻地說:\"不早了,咱們先回去吧!!\"
\"好!\"
看著兩人出了門,江浩初在韋承棟耳邊低語:\"你送他倆回家。\"
韋承棟白了他一眼:\"憑什麼要我送?\"
\"少廢話!\"江浩初用肩膀撞了撞他,催促道:\"趕緊的!\"
\"切!\"韋承棟滿臉不屑,邊走邊嘟囔:\"你怎麼不送?\"
江浩初抬起腳踹了他屁股一下:\"趕緊滾!\"
韋承棟迅速追了上去,心裡暗暗琢磨,江浩初那傢伙肯定會站在陽臺上張望。
於是,他很自然地摟住段嘉安的脖子,就像好哥們兒一樣勾肩搭背。
果不其然,江浩初真的站在陽臺上,氣得直跺腳,對著韋承棟的背影豎起了一個大大的中指。
就在這時,韋承棟的手機傳來一聲微信提示音,看了一眼螢幕,嘴角情不自禁地揚了起來。
江浩初:把你的鹹豬手給我撒開!
\"噗嗤……\"韋承棟強忍著笑,默默收起手機,然後低頭問段嘉安:\"弟弟,你讀大幾啦?\"
段嘉安被韋承棟這麼一摟,感覺渾身不自在,他往旁邊挪了挪,靠近許皖南,壓低聲音說:\"大一。\"
許皖南見狀,趕緊說道:\"今天真是太麻煩您了,就不用再送我們了!\"
\"哎呀,您這是說的哪兒的話!\"韋承棟也往旁邊挪了挪,故意把手臂摟得更緊一些,笑眯眯地對許皖南說:\"叔叔,我正好也想溜達溜達,消消食。要不是有你們陪著,我多無聊啊!\"
好聽的話誰都愛聽,韋承棟又說了好幾句,逗得許皖南開懷大笑。
不過,段嘉安卻對眼前這個花言巧語的人沒多少好感。
也說不上來,就是直覺上感覺怪怪的。
到樓下之後,韋承棟說:\"叔叔,我就不上去了,你們有事情隨時過去找我,反正就幾步路的事情\"
許皖南連連點頭說:\"好好好\"
韋承棟說完還不夠,為了表達誠意,掏出手機說:\"叔叔,要不您留我個電話也行,找我也方便\"
段嘉安阻止許皖南掏手機的動作,將他往樓上推一把,回頭跟韋承棟說:\"不用了,今天已經很麻煩了!\"
路燈很昏暗,韋承棟臉上帶著一抹很奇怪的笑意,看了段嘉安一會兒,\"弟弟,那你有事情也可以找我!\"
\"聽說你生意都在國外\"段嘉安偏過頭去不看他:\"不出意外的話,以後估計沒什麼機會見面了。\"
\"那不一定!\"韋承棟從兜裡掏煙點上,吐出一口霧氣說:\"我看浩子的傳媒公司弄得不錯,或許也可以考慮在國內發展!\"
段嘉安想結束聊天,轉身要上樓說:\"我就不送你了\"
\"誒,弟弟!\"韋承棟拽著他挽留,\"再聊會,有重要事情!\"
段嘉安回頭,有點戒備心的往後退一步,反問:\"什麼意思?\"
韋承棟說:\"你真以為那群人會善罷甘休?\"
韋承棟雖然說是在國外,但是國內的事情也不是完全不關注。尤其是他作為在H城長大的人,黑、白、紅這幾條道上都有人脈。
今天那群人敢如此放肆要錢的,無非就是H城的地頭蛇,外號金牙,據說又開設賭場又放貸,兩邊都撈金。
段嘉安答:\"我知道是個大麻煩!\"
韋承棟在旁邊倚靠著牆,十分嚴肅說:\"浩子有些話他不敢跟你說,怕你多想。但他是我兄弟,我也清楚但凡你有點什麼,他肯定不會不管你。\"
段嘉安心情很沉重,\"你到底想說什麼?\"
韋承棟說:\"我今天已經找人查過了,你舅舅一共也就借了三百萬本金,短短三年利滾利漲三千萬。照這種速度下去,你這輩子都還不起。\"
段嘉安一陣煩躁,這對於他來說簡直就是個天文數字,心情鬱悶的說:\"也沒有想過能還清!\"
韋承棟又說:\"這樣吧!我可以幫忙託關係,賣江浩初一個面子。利息就不用還了,只還個本金三百萬!\"
段嘉安苦笑一下:\"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連三萬都沒有!\"
\"江浩初有啊!\"韋承棟誘導著他說:\"你找他借你啊!別說三百萬,三千萬他眼都不眨就掏給你!\"
\"不用了!\"段嘉安搖頭苦笑說:\"這次平了又怎麼樣?我舅舅戒不掉那個癮,依舊會欠下三百萬、六百萬……甚至更多!\"
\"謝謝你的好意!\"段嘉安心好累,\"回去吧!\"
他哪裡還有臉面向江浩初開口借錢呢?況且舅舅早就已經深陷泥沼難以自拔。
這輩子怕是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下去了,整天過著東躲西藏、提心吊膽的生活,能多活一天就算是賺一天吧!
段嘉安猛地轉過頭去,卻發現許皖南並沒有離開,而是靜靜地站在距離自已不遠處的兩個階梯之上。
“舅舅,你該進去洗澡睡覺了……”
許皖南的額頭佈滿了細密的汗珠,眼神和表情看上去都十分慌亂,說話的語調更是顯得格外倉促:“舅舅本來是想叫你進去洗澡的!”
段嘉安下意識地回過頭去張望了一下,心中暗自揣測著,也不知道剛才的對話,許皖南究竟有沒有聽見。
進去房間裡面,段嘉安摸了摸腫脹的臉,癱軟在沙發上,心裡掙扎了好一會兒說:\"舅舅,你離開H城吧!\"
許皖南身子微僵,沿著牆壁緩緩蹲下,十分不捨的說:\"舅舅從小就在H城,生活了四十來年!\"
\"舅舅\"段嘉安眼淚\"譁\"一下就流出來,看著天花板哽咽著說:\"我就你一個親人了,今天的情況有多可怕你不是不知道,你留在H城只會凶多吉少!\"
許皖南眼中閃過一絲淚光,好像想到什麼一樣,跑過去抓著段嘉安的手臂說:\"你……今天你那個姓江的富少爺不是說願意幫助我們嗎?你去找他啊!要不舅舅去求他也行\"
\"安安\"許皖南拼命的搖晃著段嘉安,聲音近乎懇求的說:\"你讓他幫幫舅舅,去問他借錢行不行?\"
段嘉安眼神空洞,像是失去了所有希望一般,聲音中帶著絕望和無助,反問許皖南:“那我們拿什麼還呢?這次還了你能戒掉賭嗎?”
許皖南滿臉真誠地看著段嘉安,語氣堅定地說:“能的,舅舅能戒掉,這次一定能!”
段嘉安冷笑一聲,閉上眼睛,似乎已經對許皖南失去了信任。他緩緩說道:“外公外婆還在的時候,每次幫你還錢你都說這是最後一次,你會戒掉賭博。可是結果呢?一次又一次地去賭,最後外公外婆的家底都被你掏空了,你還是沒有改掉賭博的惡習!”
接著,段嘉安繼續控訴道:“後來外婆外婆出車禍去世了,得到了幾百萬的賠償款。你信誓旦旦地說你拿著這些錢不會再去賭了,要好好做生意。可結果呢?你還是把錢全部賭輸光了,甚至還欠下了一大筆債務。”
段嘉安越說越激動,聲音也變得有些沙啞:“為了還債,我們不得不賣掉房子,搬到這個小屋子裡來住。當時你又一次哭著說要重新做人,再也不碰賭博了。可是現在呢?你又一次欠下了高利貸!”
許皖南聽著段嘉安的指責,內心充滿了痛苦和悔恨。他抱著頭,痛哭流涕地喊道:“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這次真的戒掉了!我知道自已以前錯得太離譜了,給你們帶來了太多的傷害。但是請相信我,這次我一定會改邪歸正,重新做人!”
段嘉安突然間笑了起來,那笑聲異常的大聲且撕心裂肺:“我開學前,放在床底下的學費你都拿去賭,那次你跪在起地上說不賭了……”
“後來呢?”段嘉安自嘲地笑了笑:“我國慶特地沒有告訴你,偷偷摸摸地回來檢視情況,你依然死性不改,還在家裡面賭!”
“再幫舅舅一次吧。”許皖南一把鼻涕一把淚,不斷地搖晃著段嘉安的身體,“安安,你就再幫舅舅這最後一次好不好!”
此時的段嘉安臉色慘白至極,他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用盡全身力氣將許皖南推開,然後徑直走到門口,將門鎖上。
緊接著,他緩緩走向廚房,毫不猶豫地拆除了煤氣管道,並將閥門擰開,隨後就坐在地上不動彈、像個失去靈魂的布偶。
“安安,安安……”
許皖南終於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他的嘴唇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著,連滾帶爬地衝向煤氣閥門,試圖關閉它。
與此同時,他的脊背上也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安安!”許皖南哭喊道,“你到底要幹什麼啊!”他的聲音中充滿了恐懼和絕望。
段嘉安眼睛腥紅一片,此時他腦子裡面已經沒有了理智,看著跪在地上的許皖南,冷冷的說:\"我們一起死吧!我們一起去見外公外婆、我還沒見過我媽媽長什麼樣呢,我也忘記了爸爸的模樣,我們一起死好不好?\"
“活夠了,真他媽的活夠了……”
段嘉安的笑聲變得越來越詭異和不正常,彷彿被一股無法抑制的力量所驅使。
“這操蛋日子真他媽的活夠了……”
煤氣洩漏在空氣中逐漸瀰漫開來,滋啦滋啦的聲響越來越強烈。
許皖南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他感到周圍的空氣變得越來越稀薄,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許皖南的目光鎖定在煤氣閥門上,試圖靠近並關閉它。
段嘉安察覺到了他的意圖。他用力地將許皖南推開,然後緊緊地抓住那隻正在漏氣的煤氣罐,一步步向門口走去。
段嘉安的臉上掛著扭曲的笑容,似乎對即將到來的結局充滿了期待。
“舅舅,結束了……”
段嘉安又哭又笑地說道,淚水與笑容交織在一起:“我們再也不用捱打了、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了、再也不用東躲西藏了……一切都結束了。”
許皖南的內心充滿了恐懼和絕望,他聲嘶力竭地吼道:“我走,我走,我答應你\"
許皖南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裡迴盪著,帶著無盡的哀求,\"我走,你把煤氣關掉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