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半,開始下小雨。

不少人醒了。

地太硬,姚瑤硌得完全睡不著,顧不息、薄霈和沈柔清因為太困了,即使睡得不舒服,也是迷迷糊糊。

此時雨滴敲到帳篷上,大家紛紛醒了,拉開了帳簾。

雨越來越密集了,睡得再沉也被雨聲喚醒了,所有人趕緊起來把帳篷和揹包收了。

賀飛揚淋著雨跑過去把燈用透明袋子套上,大家收完帳篷,套上雨衣坐在樹下,度過了急匆匆的混亂,這才發現少了個人。

顧不息一驚,樹下的李天賜正平坦祥和地躺在地上,還睡得正沉!

賀飛揚大笑:“天賜也是能睡的!”

莫江海喊了幾聲,結果還是沒醒,顧不息大叫著她的名字,李天賜這才有了反應。

她迷迷糊糊地揭了眼罩,含糊不清地問著:“……啊?下雨了……”

因為李天賜神秘的睡眠質量,大家在焦慮和疲憊中紛紛笑了起來。

沈柔清笑了笑,正準備過去,身後一個男人竟先人一步,冒著雨跑過去提起李天賜就拉了過來!

李天賜迷糊地跟著薄霈,然後坐在他的旁邊。

沈柔清一僵,眼神陰冷。

旁邊的賀飛揚面上仍是笑著,眼裡的情緒卻凝滯了。

其他的人都驚愣地看著薄霈。

且不說李天賜和薄霈接觸並不多,薄霈這麼高冷淡漠的人居然會親自去叫李天賜起來,而且還是淋著雨!

喻媛挑了挑眉。

莫江海和顧不息面面相覷,莫江海驚訝,顧不息八卦之火熊熊燃燒,恨不得拿盤瓜子來嗑。

只有姚瑤反應不過來,還想著薄霈真是個好人。

畢竟在姚瑤的心裡一直存在著傲慢的歧視————薄霈怎麼可能喜歡上一個這樣的貧民。

雨開始下得非常的大。

雨點又急又密,大雨在燈光裡像白霧般繚繞空中,黑暗的天地裡彷彿只有那片切割世界的白色紗簾,嘩嘩嘩地滴在地上的雨滴像撒落的珍珠,耳邊除了大雨聲便再無其他。

狂風“唰唰”颳著躲在樹下的嘉賓們,人頭攢動,“啊!我的鞋打溼了!”“好冷!”“雨怎麼還不停!”“……”的抱怨聲此起彼伏。

騷亂裡,李天賜蜷起全身,腦袋枕著揣袖子的手臂上入睡,雖然很冷,雨也無縫不鑽溜在面板上,鞋子也泡在水裡,更不說這個姿勢多麼彆扭,但想著明天還要趕路,她不得不逼著自已養精蓄銳。

角落裡,薄霈靜靜地看著她縮成一團,他終於明白那時沈柔清即使被拒絕也想同她共承一件雨衣的心情了。動盪的喧囂裡她像一頭冬眠的小熊,安靜的沉眠。他安靜地看她,只感覺周遭的嘈雜與自已無關,惡劣的狂風大雨裡,他心如平鏡,祈求著這一刻直到永遠。

雨棚又小又擠,姚瑤對賀飛揚的憤怒和輕蔑終於徹底爆發了!

賀飛揚被擠在最外面,沒有雨衣的遮擋,半臂都溼透了,結果姚瑤一會指手畫腳“哎!你出去一點,不要擠到一起了”一會暴跳如雷“幹嘛呀說了別擠別擠,出去!”,最後賀飛揚真的被他擠了出去。

賀飛揚本來還能跟他好聲好氣地理論,他理解姚瑤在大雨裡很疲憊暴躁,但他也很累,最後他無奈累了,無力感讓他淋在了外面。

顧不息就在旁邊看著姚瑤有恃無恐地頤指氣使,她也氣笑了,氣憤填膺:“不,你們都別擠,我們趕路ok不?”

賀飛揚一聽,驚訝地看向她。

姚瑤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他狠狠地瞪了一眼顧不息:“關你什麼事?”

顧不息嘲諷地笑道:“就憑是我給你們提供的思路,就憑這雨棚是我給你們建的。”

姚瑤聽完,惱羞成怒地道:“走,現在就走!”

顧不息賭氣地道:“好啊,把隊長叫起來,問她的意見。”

大家都知道她是在賭氣,這個決定荒謬又可笑,所以並沒有人真的叫醒李天賜。

但此時,薄霈卻突然輕喚著李天賜,姚瑤心頭一緊。

大家震驚地看著他。

還好李天賜睡得沉,完全沒反應。

姚瑤鬆了一口氣。

但薄霈卻伸手進李天賜的雨帽裡面,冰涼的指尖剛碰到她的臉,她就猛地驚醒。

她抬起腦袋,額頭上壓出了紅印,睡眼惺忪的雙目佈滿血絲,含糊地道:\"嗯?怎麼了?\"

薄霈這麼冷淡的人絕不會無緣無故把她叫醒,肯定發生了什麼事。

姚瑤看著她疲憊的眼神不禁產生了隱隱的羞愧自責。

薄霈輕聲道:“我們現在出發嗎?”

語氣竟像哄小孩般溫聲軟語。

李天賜眸色微暗,瞬間明白髮生了內訌。

她突然對著所有人笑道:“暴雨還沒走,各位就急著走了?”

明明是笑著,但她的眼裡沒有任何笑意,她冷靜的聲音並不大,但在這一刻卻穿透了暴雨,清晰地落入了所有人的耳裡。

萬籟俱寂。

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她,同時,又紛紛情不自禁地看向姚瑤。

姚瑤看著大家都看著自已,他知道自已理虧,並不敢發火。

但他的反骨肯定不會消沉,他強迫自已理直氣壯地瞪向李天賜,就發現她正從容地笑看自已。

他一時間感覺自已縮小了,她明明是坐著的,可他感覺她的身體高大又偉岸。她的笑容從陰影中抽離而出,謙和中是威嚴的警告。

姚瑤吞了吞口水,他感覺自已視覺和聽力也變得靈敏起來,他能夠清晰的聽到大地暗流湧動的汩汩聲是從李天賜的腳下發出。這一刻,他竟然被這個貧民的威嚴給震住了!

他們從來都不忌憚她隊長的身份,甚至都不尊重她,但在此時,所有人都被她嚇住了。

顫悸中,姚瑤也不知道自已的嘴怎麼不自覺地動了起來,他對於道歉從來都是不屑的,但是他卻做了他最羞於啟齒的事情。

在尷尬羞恥和李天賜強硬的壓迫下,他脫口而出的不是罵人,而是道歉,他竟然向賀飛揚道歉了!

姚瑤滿臉羞紅,羞恥得差點掉了眼淚。

顧不息他們都驚住了。

他們在為姚瑤道歉而驚訝,更是在為李天賜柔和和剛硬的反差而驚訝。

賀飛揚並沒有看姚瑤,他靜靜地看著李天賜,褐色的瞳孔透亮,像琥珀黃的琉璃珠,流光靜謐地轉動著,一閃一閃的,暈著金光。

李天賜沒有邀功似的看向他,她只是笑容淡淡地注視著姚瑤。

姚瑤是什麼家世大家都知道,姚瑤是什麼暴脾氣大家也知道,賀飛揚都不敢公然和姚瑤叫板,李天賜卻在威脅姚瑤給他道歉。

在來之前他早就做好了被姚瑤嘲諷嫌棄的準備了,可等真的面臨,他只感覺渾身疲憊,一切都是那麼的沒必要、無所謂。

他知道姚瑤從來都瞧不起他,在混亂的災難裡姚瑤在他身上撒氣的行為能理解,在姚瑤之前他早就經受過更侮辱性的羞辱和撒氣,道歉什麼的他以為自已早就不在乎了。

但是此時他覺得不僅有必要,而且還是那樣的動聽。

喻媛卻是笑了笑。

李天賜真的很聰明,如果她像顧不息那樣蠻橫地教訓,那姚瑤肯定不會受用,說不定兩人還會因此打起來。

但李天賜就是拿捏了姚瑤的欺軟怕硬,用自已隊長的威嚴嚇住了他,若是隻是用身份壓住他是萬萬不夠的,一會就反噬,但李天賜最聰明的地方是她用群眾的力量“孤立”姚瑤,一個的視線是弱小的,但是大家的視線一起那就嚇人了,所有人的壓迫讓姚瑤不得不低頭。

草包姚瑤自然是想不到這些,他只會在所有人的眼神裡不自覺的自省,自省就羞恥得“我確實錯了,我不應該那樣”道歉。

旁邊的薄霈在黑暗裡靜靜地看著李天賜,墨霧濃雲般的眼睛深處在爍爍的光暗交替,像覆雲裡乍現的閃雷,並不可怖,反倒有一種濾霧而出的柔光。

李天賜看了看錶。

凌晨兩點。

她道:“大家能睡一會就睡一會,至少一個小時雨才停,我們八點準時出發——今天要跨越整片雨林,各位趕快補充精力。”

說完,所有人還是安靜著。

李天賜又把頭沉進了臂彎,入睡了。

這次姚瑤往裡擠了擠,給賀飛揚騰出了剛剛好的位置。

暴雨繼續下著,只是這次大家都安分了,暗暗燈光中只有瀝瀝的雨聲,就算睡不著的也在聽雨的安靜中迷糊入眠了。

只有賀飛揚的視線望進了黑雨白霧,晦暗不明。

暴雨過後,晨光熹微,叢林裡如雨後春筍般發出綠芽破土而出的聲音,清新的泥土升騰出渴望生命的生機,像菩薩用柳條普灑萬物的淨水,引起清晨祈禱的如洗鳥聲。

此時手環上七點四十的鬧鐘突然響起。

經過昨夜的折騰,疲乏的嘉賓們都睡得正沉。

刺耳的鬧鐘瞬間吵醒了不少人,“幹嘛呢!關掉啊!”“啊好睏!”“我還要睡...”的抱怨聲像不停息的鬧鈴般怨氣高漲。

姚瑤睜開眼。

其實他根本都沒有睡,之前在帳篷裡都沒睡著,更不要說現在渾身溼冷、雙腳泡水地靠在樹根上。

不過最主要的原因,也是最難以啟齒的原因,他居然被李天賜震懾了,到現在腦子還一片混沌。

他羞恥自已被她嚇住了!更羞恥…更羞恥的是…

姚瑤滿臉漲紅。

更羞恥的是…他居然覺得李天賜正經威嚴的樣子很有魅力!

姚瑤羞紅著臉咬了咬唇。

他真是腦子壞了!

他肯定是腦子壞了!

他絕對是腦子壞了!

薄霈也睜開了眼,雙眼佈滿血絲,印堂黑沉沉,精神萎靡,像是熬了幾個通宵。

他是招蚊子的體質,在帳篷裡還能打著燈打蚊子,但是露天的環境就沒有辦法了,整整一夜,蚊子都在他耳邊“嗡嗡嗡”,剛閉上眼蚊子就又追擊,就這樣,永不停息的蚊子叫縈繞了他整個夜晚。

李天賜考察完地形回來就看見很多嘉賓都洗漱好了。

喻媛和賀飛揚、莫江海他們一起吃早餐。

姚瑤正在上妝,努力掩住眼下的黑眼圈。

而此時薄霈從溪邊轉回來,看著李天賜回來眉頭猛地一皺,然後直直地衝她快步走來,因為沒睡好所以眼下烏黑,面色如紙,更顯得他整個人氣息低沉。

他直朝她劈頭蓋臉地問道:“你去哪了?幹嘛去了?”

李天賜摸不著頭腦:“我去看了下地形,發生什麼事了?”

顧不息和莫江海互遞了微妙的眼神。

李天賜不在時,薄霈整個人還要低氣壓些,他看人就甩“李天賜人呢?她去哪了?和誰去的?”

此時沈柔清也回來了,顯然他也是去找李天賜了,只是沒找到。

他朝她笑了笑。

薄霈看著她又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和沈柔清眉來眼去,沒好氣地對她道:“快八點了。”

李天賜一聽,不禁有些迷惑地看了眼薄霈。

他...犯病了?

她還是先道:“各位,趕快吃早餐,一會我們就要趕路了。”

八整點。

大家背好旅行包,繼續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