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成這樣……”苗采采小聲地重複著金琥珀的問題,腦中漸漸迴盪起最初的那些時光,她一生下來就被嫌棄,在三歲之前都沒有名字,采采這個名字據說是父親上山採藥回來時,經過院子,母親隨口問了一句,二妮子還沒有名字,父親說叫采采,再大點能幫我去採藥了。這就是苗采采的來由。她最討厭別人叫她的名字,因為只要一喊她,就意味著幹不完的活,她從沒穿過一件新衣服,總是姐姐的舊衣服她接著穿,連內衣內褲也是舊的。她討厭弟弟們喊她姐姐,弟弟從不把她當姐姐,姐姐這兩個字似乎只是她的代號,她是一個來還債的人,欠了一家人的債,誰也不知道這債是怎麼欠下的,誰也不知道這債有多少,好像永遠也還不完。
直到金琥珀和她做了朋友,金琥珀不嫌棄她,也不使喚她,兩個人彼此相伴,從幼年到少年。為著金琥珀的陪伴和愛護,她什麼苦都甘之如飴。可是,後來的一切發生的太快了,金家阿叔阿嬸突然出了意外,金琥珀離開。
苗采采突然領悟,她的命就是苦的,即便偶然出現的那一點點甜,也不過是浮光掠影,終究會消散。她還是那個孤獨的,苦痛的她,沒有人在意的她,如今苦中還加了酸澀,因為唯一對她好的那對夫婦,被她無意中害死了。她永遠也忘不了金琥珀離開時那個眼神,彷彿在說,你是個不值得的人,不該活在這世界。
十幾年前的委屈、迷茫、懊悔和不甘彷彿穿越了漫長的時光突然湧上心頭,苗采采心臟一陣刺痛,她抬起頭看著金琥珀,眼淚如泉湧落,她聲音哽咽,艱難地抓著金琥珀的雙臂,“為什麼?你為什麼要問為什麼?我也想知道為什麼,如果我本來就是個錯誤,為什麼不在我一出生就殺了我?”
“我沒變,一直都是這樣,這就是真正的我。”
如果我生來就生活在地獄牢籠之中,為什麼要讓我看見光和藍天飛鳥。
她對人類的恨意已成信條。
十三歲走進森林,苗采采再次步入地獄牢籠,剛開始遭遇了兩個探險的年輕人,他們迷了路,走進了苗采采自已搭的小窩棚,看見是個小姑娘之後居然起了歹念,想要侵犯她。苗采采用樹藤將兩人活活勒死,那一刻自已掌控命運的感覺戰勝了殺人的恐懼,她突然覺得不該這麼自怨自艾,她可以掌握自已的命運,締造自已的王國,讓世界上醜惡的人類有來無回,向森林宣告自已的強大。
金琥珀看著苗采采痛苦的神情,低下頭沉默。
她突然摸了一把自已臉上的淚痕,回頭看了旁邊的曲傑一眼,焦急的搖了搖她的肩膀,“阿採,聽我說,你還記得的我阿爸那封信裡說的金家祖訓嗎?告訴我它在哪?”
“你……”苗采采還在恍惚中,抬頭看了看金琥珀異樣的神情,有些不明白。
“阿採,無論你做過什麼,給自已一個機會去挽回,千萬別放棄。我想這十幾年來所作所為不是出自你真心,但是做了就是做了,欠下的債,是要還的。等還完了,你就還是原來的你,我等你。”
金琥珀突然俯身在苗采采耳邊輕聲說,“你受傷了,曲傑會帶你回去給你治腿,他們有非常好的醫療條件,你先跟他走,好嗎?”
她摸了摸苗采采冰涼的臉,笑了笑,“我必須要找到金家祖訓,知道了我們身上的秘密,我才能知道我們接下去該怎麼辦”
苗采采抬頭看見曲傑已經朝他們走來,她一把拉過金琥珀抱在懷裡,在她耳邊輕聲說:“東西在書房。你要是再騙我一次,我就殺了你!”說完這句話,苗采采忽然奮力將金琥珀推開,一條樹藤從側方伸出來,接住金琥珀隨即縮回密林,一切發生在轉瞬之間,曲傑反應過來時,眼前早已只剩下靠在樹邊的苗采采。
曲傑深深嘆了口氣,搖搖頭,“得,找到一個,丟了一個。白忙活一場。”
直升機卷著旋風降落在醫院頂樓的停機坪,路徵穿著作戰服從艙門鑽出來,一臉的疲憊。等在一邊的美女助理蘭利帶著曲信的私人醫生快步走上前,伸手想要扶住他,急切地上下打量:“老闆,您沒事吧?”
路徵搖搖頭推開了助理的手,抬頭看了旁邊的醫生一眼,問:“怎麼樣了?”
醫生有些討好的立即笑著說:“昨天清醒了六小時,今天上午十點鐘就醒過來了,各項指標都在恢復,今天已經開始進食了。剛剛才又睡著,噢不過這是正常休息。”
路徵抬手看了看時間,下午四點,順便看了看自已一身狼藉,立即對蘭裡說:“讓你給我帶的衣服帶了嗎?”
“帶了,在您的休息室。”
“走!”
路徵用最快的速度將自已洗刷乾淨,換上乾淨的衣服,下樓來到曲信病房。
曲信住的是VIP病房,外間是個小客廳,裡間才是曲信的病床,有兩張床,另一張床是路徵的。自從曲信住進這間病房,路徵就沒離開過,直到三天前,他偷偷跟著曲傑跑回了回煙鎮。
曲信揮退了坐在外間的兩個護工,輕手輕腳的扭開裡間的房門,偷偷摸摸往裡瞄了一眼,結果一下子就對上了曲信睜著的眼睛,曲信坐在床上,根本沒睡,眼睛直直地瞪著他。
路徵渾身都被盯得顫抖了一下,很有馬上關門落跑的衝動,無奈心裡又牽掛他的病情,只好心一橫,咬著牙開門走了進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笑著說:“ 醒啦?睡得怎麼樣?”
曲信淡淡地說:“你這幾天去哪了?”
“啊,有點事,是工作上的事,處理了一下。你想我了嗎?”路徵企圖矇混過去。
曲信手出手,路徵一陣欣喜,連忙把手遞過去,順勢坐在床邊,曲信自已的四肢和脖子臉都有傷,纏的像個木乃伊,卻拿起路徵的手,一把把袖子推到胳膊肘,胳膊上細小的劃傷一條一條,曲信太熟悉了,這就是森林裡小路邊的刺條劃傷的,路徵的側臉也有,雖然很細,但是長長的,紅紅的。
“你到底幹什麼去了?再不說實話試試看!”曲信憂心又氣惱,剛才的動作幅度有點大,扯到腰上的傷口,他後知後覺說完話才嘶了一聲。
路徵看他的樣子嚇了一跳,扶著他輕輕靠在床頭,好聲好氣地哄:“好好,你別動氣,我都告訴你。”
路徵拿過旁邊的水自已喝了一口,給曲信也喝了點,這才慢條斯理的把林子裡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
他說的雲淡風輕,曲信聽得驚心動魄。
“你膽子大了,還敢拿槍打人?我教你槍法是用來防身的,不是用來報仇的。”曲信嘴上生著氣,手上卻拉起他的手,在被劃傷的地方輕輕摩挲。
“我只打了她的膝蓋而已,我是多有大局觀才沒朝著腦袋打!”路徵委委屈屈地盯著曲信側臉貼著創口貼的傷口,儼然回到了上大學的時候,霸道總裁的樣子蕩然無存,他如今只有在曲信面前才是真正放鬆的自已。
曲信笑了笑,拍了拍他的手背,“做得好!”
路徵側著頭斜眼偷偷看了曲信一眼,驕傲的哼了一聲,不過曲信下一句話馬上讓他不淡定了。
“不過我估計你這兩槍怕是白打了。”
“為什麼?”
“你知道我哥把他帶回去他們會怎麼對待她嗎?”
“怎麼對待?嚴刑逼供,然後做個鐵籠子關起來,抽血化驗,研究她?”路徵想象了一連串解氣的方法。
“哈哈,恰恰相反,我猜一定是好吃好喝,好好手術,先把她腿治好,再好言相勸,然後找個豪華套間把她供著。”曲信一邊說,一邊被路徵臉上精彩紛呈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
“那為什——”路徵還沒說完就被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打斷了,他起身開門一看,原來是顧薄言忙著進屋,拄著拐的腿不方便,一下子摔倒在地,旁邊的置物架被他帶倒,花瓶水杯相框撒了一地。
路徵急忙和跑進來的蘭利把他扶了起來,還沒坐穩,顧薄言就抓著路徵的胳膊急切地問:“路總,看見阿金了?”
路徵的表情嚴肅了起來,他揮手讓蘭利出去並帶上門,他則扶著顧薄言進了裡間,坐在小沙發上。
“啊——金博士逃走了。”
“什麼?為什麼要逃走?曲傑隊長不是說去配合他們調查的嗎?”顧薄言一臉不可置信,金琥珀救了他們,如果不是金琥珀,不光他們沒活路,路徵都要搭進去,“他們把她怎麼了?”
這一連串的發問,曲信和路徵都無言以對,他們確實什麼都不清楚,曲傑他們嘴都特別嚴,丁點沒透露。
“他們還講不講道理?到底對阿金做了什麼?我要去找他們!什麼人也不能不講道理!”顧薄言說著就要站起來。
路徵趕緊按住他,曲信想了想,開口說:“薄言,你先別激動。我猜他們不會對金博士怎麼樣,可能只是談不攏罷了,如果金博士現在不在他們手裡,她一定會想辦法和你聯絡的。你要相信她,她現在可以保護自已。”
顧薄言住在隔壁病房,他是來看曲信的時候發現把辦公室都搬到病房就為了看著曲信的路徵居然不在,才好奇的問了曲信。曲信早已猜到他要幹什麼,在這個時候離開曲信身邊的原因,只能是那一個,一定是曲傑有行動了。他把自已的猜測偷偷告訴了顧薄言,顧薄言一下子就激動起來。他自從回來住進醫院,清醒之後就沒見到金琥珀,路徵告訴他是去配合曲傑調查苗采采了。
“你猜?!”顧薄言腦子好像慢了半拍,緩緩轉過頭看著路徵,“她是不是告訴你什麼了?你不是見到她了嗎?”
“沒有,是!……我的意思是,我的確見到她了,她看起來沒什麼問題,但是!並沒有說上話。”路徵舌頭都快打結了。
“呵……”顧薄言萬般嘲諷地輕哼一聲,低下頭,木木地說,“欺負她沒有親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