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如今,如今你又是怎麼想的?”

有一道嘶啞的聲音在蘇子安腦中響起。

蘇子安不知道他應該怎麼想,他只是覺得噁心。

並不是對誰有意見那樣的噁心,而是面對這撲鼻而來的血腥味,入目皆是,幾乎望不到盡頭的破碎肉塊,殘肢爛軀,控制不住地升起一股想要嘔吐的慾望。

這般慘烈的戰場,除去人間煉獄,蘇子安便再也想不出第二個形容詞來描述它。

“你是怎麼想的?”聲音變得遙遠了,蘇子安強行打起精神,吃力地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然後就發現自已身邊的場景再次變化。

這次,他來到了一塊高浮空中的破碎石塊上,轉頭看去,他的視力彷彿被強化了一般,看著地下相距甚遠,廝殺不斷的戰場,就宛如湊在花瓶旁邊看著花瓶的紋路一般清楚。

他很快就看到一道顯眼的綠髮身影。

高大俊朗的少年軍醫靈活地在戰場上穿梭,不斷地接引著一個又一個受傷的傷員。軍醫並不只有他一人,但動作最為迅速快捷,身上傷勢最輕的是他,這都得益於他自身強大的能力。

但他再強,一個人的能力,也是有限的。

他不能同時顧及到戰場上的所有人!

敵人太多太多了,他著急忙慌間,自然也無法準確區分哪些是真正的戰友,哪些是溯洄雨構建的假象,只能儘自已最大的努力,從戰場上救下更多計程車兵。

他忙碌不斷,只顧著埋頭救人,還要防備殘象和溯洄雨生成的殘響的襲擊,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去觀察戰場的局勢,身體也彷彿忘掉了疲勞,直到他向一個對他伸出手計程車兵伸手抓去,卻抓了空:

那個士兵,被砍掉了一隻手臂,腰上從腹部到背部有一條三厘米厚的切傷,他甚至還是一名能夠掌握水的力量的共鳴者,滿身是血,一隻眼睛被切傷了,睜不開,僅存的一隻眼充滿驚恐的看著忌炎,剩下的手也向他用力伸出去,扯著嘶啞到幾乎發不出聲的嗓子,眼中似乎湧出了淚水。

“將軍!”他開口了,聲音是那樣的悽慘。

忌炎頓住了,不可置信的看著他,身體卻比腦子更快一步做出了反應,抽槍扭身,槍尖向背後橫掃而去——

哥舒臨,或者說哥舒臨的幻影不知何時站在他背後,手中高舉長刀,眸光陰鬱而冰冷。

共鳴者士兵彷彿看到了生存的希望,絕望的眼中驟然爆發出光彩,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想要靠近那個哥舒臨的幻影,僅存的手臂窮盡力氣向他伸去:“將軍!救我——將軍!救救我啊!!!”

“噗嗤——”

長刀,沒入了向他撲來的共鳴者士兵,忌炎橫掃出去的槍也終於打爆了哥舒臨的幻影。

太遲了。

忌炎呆滯地看著跪倒在地上計程車兵,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太快了.....

快到,直到死去的那一刻,士兵的眼中還維持著,以為將軍趕到現場,要救下他的歡喜和激動。

他終於回過神來,抬頭向周圍的環境看去。

終於看到,看到這宛若人間煉獄一般的景象。

戰爭,本就該是這樣的嗎?

他的眼中再次出現動搖,出現懷疑。

這場戰爭,是否有些太過激烈了?

而這樣慘烈的戰爭,他們是否...本是可以避免的?

他們......

他們錯了嗎?將軍...將軍錯了嗎?

年少的忌炎,即使在被敵人用槍捅穿了胸口也不曾落淚的雙眼,此刻竟逐漸變得溼潤,淚水決堤一般奔湧而出,然後噴湧出的淚水又被詭異的力量拉扯著融入雨中,隨著雨珠一同向天空落去。

士兵的命,莫非就不是命了嗎!

夜歸的軍人,駐守在此地的二十萬軍人,莫非就不是今州的子民了嗎!

為什麼他們一定要來打這樣一場可以避免,甚至即使避免也不會對今州造成動搖的惡仗,去那麼著急的用20萬今州子民的生命,去賭那麼一個微乎其微的可能!

這場仗,並不是非打不可的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痛苦的抽出長槍,仰天長嘯,激憤的面容扭曲,揮槍劈掃,竟是力重千鈞,輕易便打爛了五六隻殘象,身後聲痕也在此刻光芒大作,隱約間竟有一條青龍在他身側浮現,隨著他的動作於戰場上穿梭。

夜歸軍此戰幾乎悉數出動,而再照此戰下去,明日夜歸恐無一可用之兵,之後若無相燹主整勢待發,那今州可就是真正的危險了!

哥舒臨將軍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決策或許沒錯,但是面對如此局勢,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在我,甚至已經使得全軍遭受了如此損失,如果還要硬戰,那便是被戰鬥衝昏了頭了!

而最可怕的莫過於,如今死守後方的軍人們,聯絡不上帶著精銳小隊衝入敵營內部的哥舒臨!

而後方混戰如此,亦是沒有絲毫退路可走,繼續拖下去,全軍都只有死路一條!

忌炎從未感覺力量在體內如此充盈,他自然注意到了自已的身體變化,但他無暇顧及這莫名的力量從何而來,為了保住更多士兵,他乾脆丟開了礙事的軍醫制服,裸露上身,槍出如龍,攜帶著橫掃千軍萬馬的氣勢,大聲呼喊著軍號,硬生生在這混亂的局面中為夜歸殺出了一條生路。

“老莫!你帶大家撤回駐地防守!”他的喉嚨已經喊啞了,眼見著最後一名士兵殺出重圍,喘出一口氣的同時,再次緊繃了身子,眸光緊緊看向無相燹主的巨大雕塑:“我去支援將軍!”

“不行!忌炎,你不能走!”被稱為老莫的是一箇中年軍人,也是一個共鳴者,在軍隊內是一個小軍官,實力也算強大,資歷也老練,如今臉上還能勉強平穩。但聽到忌炎的話後,卻是臉色大變,甚至著急的伸手一把抓住了忌炎:“你要是走了,我們絕對走不出去!”

“可是將軍還在!”忌炎瞳孔顫抖,連帶著手臂也顫抖起來,神情有些呆滯的望向無相燹主的雕塑。

“那裡是什麼樣子難道你不知道嗎!”老莫急了,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出發前就有人上報過,雙方實力懸殊,又遇上了溯洄雨,這仗根本就不該打!你現在過去了又能如何?你打得過祂嗎!”

說到這裡,他語氣又軟下來,幾乎是哀求起來:“如今將軍凶多吉少,你作為後起之秀,如今表現出的能力如此強橫,日後好好鍛鍊,來日還有為將軍報仇雪恨的機會,但如今你自已身上那麼多傷,過去別說能不能救回將軍,你自已恐怕也要凶多吉少!”

“我!”忌炎無力的握著長槍,青龍盤旋在他肩側,似乎感受到了大家的心情,發出一陣又一陣悲傷的鳴叫。

“你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那道聲音在這一瞬間又近了,漆黑的人影突然竄出,一把抓住了蘇子安的脖子,被強行拉回視線的蘇子安呼吸一窒,雙手緊緊壓住人影的胳膊。

“該怎麼做!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他悲慼的嘶吼著:“我該怎麼做!!!!!”

蘇子安瞪著眼睛看著那道漆黑的身影,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就被該死的窒息要挾著昏迷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