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誠——”

明樓虎身立起,怒氣全數發在正在面前低頭道歉的人身上,“連個酒都倒不好,我養你幹什麼?”

“先生對不起,”阿誠一邊手忙腳亂地幫明樓擦拭身上的紅酒,卻被他一把推開。

“小田切先生,實在抱歉,我看我還是去洗手間整理整理,失陪一下.”

明樓對坐在對面的兩個日本人致歉。

兩人表情也略顯尷尬,連聲道,“明長官請便.”

明樓大步走了出去,阿誠向內抱抱拳,慌慌張張也跟了出去,留下兩個日本人面面相覷,左邊的低聲說,“他剛剛喝過一杯了,應該能成吧?”

右邊的看了一眼包廂門,雖然兩人說的是日語,但考慮到明樓曾短期遊學日本,不知日語到了什麼水平,故而仍把聲音壓得很低,說,“看著不太像,一杯太少了吧?”

“不是說只要一口就會有效的嗎?”

“我看未必.”

“那等他回來還要繼續勸酒。

山本小姐說了,她只要人。

今天把人交給她,明天咱們的貨就能進來了.”

右邊那人點點頭,兩人都把目光放在了包廂門上。

門開了,進來的卻不是明樓,而是俱樂部的經理,身後還跟著幾位姿色過人的美女坤澤,一看體態就知道受過特別訓練。

“兩位先生,明長官家裡人找來,說明長官的長姐明董事長突發急病,明長官非常著急,只能先走了,吩咐我一定要給二位道歉,二位今晚所有花銷,都會記在明長官的賬上.”

二人噌地站起來,都傻了眼。

而這一邊,阿誠正開著車在黃埔江邊一路狂飆。

後座上的明樓蜷著身子喘著粗氣,哪有半分平日裡溫文爾雅的樣子?

阿誠從不知道松香也能這麼霸道,明樓的資訊素已經開始外洩,肯定不能回明家大宅了。

阿誠咬咬牙,方向盤打旋,轉向明家在狄斯威路的廠房,滅燈熄火,靠慣性滑進了倉庫的後院。

明樓第一杯酒入口就知道這酒加了料,所幸不是毒藥,他也便沒有太過緊張,給阿誠丟了個眼色。

快一年的磨合,這點小默契他們還是有的。

阿誠立刻裝做倒酒失誤給他機會發作,出了包廂他就知道,明樓中了誘發劑。

阿誠腦中閃過上一次山本大將家的那位千金第101次嚮明樓示好被明樓軟釘子回絕時陰狠絕決的眼神。

必須立即走。

他馬上找來俱樂部經理囑咐一番,半點沒有遲疑,幾乎挾著明樓走出俱樂部推進車裡,開車離開。

後座的人從喘息變成了疼痛,看來藥力已經開始發揮作用。

可他仍然死死拽著車座,不讓自己的意志屈服於身體。

“你,把我,打暈吧.”

阿誠看著他拼死守著一線清明,聲音低啞得不成樣子,心口一緊,眼眶有點發熱。

打暈要是有用就好了。

阿誠小聲地嘟囔了一句,並沒有動手。

乾元的誘發劑非常陰損,就算暈過去,藥力也會一直持續,除非……阿誠下了車,站在那裡,被撲面而來的乾元資訊素激得腳下發軟,心裡卻偏偏想笑:這個情景,何其諷刺。

明樓實在抵受不住身體裡火熱的灼燒,他覺得自己快要爆炸了,只能用頭去撞車門。

門外的阿誠被他撞得一驚,慌忙拉開了門,不讓他再撞到。

明樓抬起頭,眼睛已經變成血紅色。

阿誠就這樣望著他血紅的眼,突然嘆了口氣,跨進車裡,關上車門。

(此處再次省略一萬字,請自行腦補)

深夜時,阿誠把車開回明家大宅,叫醒了七叔,說大哥喝醉了,要七叔幫忙把大哥架回房去。

第二天明樓醒來時,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場景九:東平路39號,傅公館

傅安林死了,就死在自己家的書房裡。

現場一片狼籍,檔案散落一地,沙發上血跡斑斑,看樣子,像是工作至晚並未回房。

奇怪的是,如此凌亂,通宅上下卻沒有人聽到異響。

明樓只露了一面,問了問情況、督促要儘快破案就離開了。

他還要趕去安慰那已經哭暈過去幾次的傅姍姍,自然也沒人敢說什麼別的閒話。

傅安林是維新政府正式任命的市長,現在死在自己家裡,死因不明,不只南京政府震怒,連日本人也非常重視,特高課川崎先生和芳島小姐都親自督察現場。

內眷全數被攔在後院分別審問,對外封鎖一切訊息。

小報記者直到好多天以後看了通緝令才知道,傅府的二姨太和大廚都在案發當夜失蹤,最終的結案記錄也是情殺後私奔出逃。

不管怎麼樣,這畢竟是醜聞,翻出來誰臉上都不好看,所以新聞頭條全都被官方壓了下來。

半個月後的某天半夜,明臺出去參加聚會回來,隨手把外套扔在沙發上。

明樓在樓梯轉角的暗影裡看著阿誠扯下了明臺外套上的定製袖釦。

時間閃回一個月前,明家書房。

阿誠進來的時候,明樓剛剛燒掉一張紙,煙味和沒有燒完殘燼都還在,明樓也沒有刻意遮掩,見他進來,手不自覺地按上眉心,很隨意問了句,“明臺呢?”

“小少爺出去了。

大哥你又頭疼?”

阿誠倒茶給明樓,“順便”看到看到灰燼裡似乎有一個“臺”字,另一個“充”字小一些,應該是半邊。

“又出去,最近這小子在搞什麼鬼,整天都不著家.”

明樓嘆口氣,臉上一派恨鐵不成鋼的神色,“把藥遞給我.”

阿誠拿出書桌裡的藥瓶,一邊倒清水一邊說,“這藥還是少吃的好,越吃越疼,”他看著明樓把藥吞下去,又去幫他燙了溫熱的毛巾擦臉,“大姐去香港出差,大哥又忙,小少爺自然樂得沒人管.”

毛巾敷在臉上,頭疼緩解不少,“你也不管管他.”

明樓一邊閉目養神,一邊漫不經心地道。

阿誠心裡咯噔一下。

自從上次見過樑仲春之後,他就開始一步一步改變與明臺之間的關係。

明臺也馬上回應了他的示好,兩人你來我往,看上去相處融洽,很有點日久生情的架勢。

明樓則冷眼旁觀,三個人表面上越來越親近,心裡卻都明白對方試探的心思,進退攻守,都是心機。

“你都管不了,我怎麼管得了他.”

阿誠不鹹不淡地說著,保持著一貫的平靜。

阿誠一向知道明樓絕不簡單,便若不是那次兄弟書房夜談,他無法確知明樓的身份。

只是——他不敢想。

他原以為只要按梁仲春的吩咐挑撥兄弟關係就夠了,如今連日本人都知道明家兄弟不合,明家小弟時不時要故意拆自家大哥的臺,那他的任務是不是已經完成?

他覺得明樓什麼都知道,這場兄弟不合的戲也只是在配合他演出。

有時候他覺得明樓看他的眼神像是在問,“你到底要什麼?”

他覺得自己快演不下去了。

尤其是梁仲春給他壓上最後一根稻草之後。

“傅安林的死與明臺有關,但是76號沒有確實的證據,讓我們來推他們一把.”

梁仲春說這話時,燈光將杯中紅酒折射在他臉上,如同嗜血惡魔。

阿誠知道梁仲春也不算憑空栽贓,懷疑明臺是軍統特務的所有線索都是經自己的手給出去的,他本以為這就是自己的宿命,為什麼還要在心底痛恨自己?

“你不恨明臺嗎?”

梁仲春問他。

他沒有掩飾自己發紅的眼,直視他,說道,“恨,我恨不得一刀一刀剮了他.”

梁仲春並不清楚當初明臺是在什麼情況下擄走梁言可,但他一直相信自己的判斷。

默許岡田正村下藥時不是沒想過樑言可會與自己鬧翻,可他不過是個坤澤。

一個坤澤,一旦被乾元標記過便只能跟著這個乾元,除非以特別的藥物抵抗標記的影響。

也就是說,如果他不想跟著岡田,依然得依附自己。

誰知道這事兒竟然被明臺佔去了便宜。

而從後面的情況看,這位明家小少爺不知為何竟然沒有標記梁言可。

不過這下也好,梁言可可能會以為是明臺下的藥,加上之前被遺棄的遭遇,把明家恨到死,也便成就了梁仲春整垮明樓的計策。

想及此,梁仲春不禁要冷笑,明樓啊明樓,看我怎麼讓你家破人亡。

“義父,屬下有一個請求.”

沉默了良久的梁言可突然恨聲向他說道。

“你說.”

“如果有可能,我想親手要他的命.”

梁言可幾乎是從牙縫裡磨出這幾個字。

梁仲春大笑,道:“等他進了76號,還不是隨你折騰.”

梁言可搖搖頭,慢慢地道,“屬下不懂刑訊,那些還得交給陳處長他們,屬下只要最後,他沒用了,請義父能讓我來執行最後的步驟.”

他盯著梁仲春,眼底的恨意讓他心裡居然從心裡顫了顫,“我要親手洞穿他的心臟,親眼看著他入土.”

場景十。

76號審訊室。

明臺已經周身暗紅只能掛在椅子上,衣服破損得不成樣子,四處翻著發黑見腐的血肉。

只要出聲,除了哭喊“大姐救我”,就是痛罵“明樓你混蛋”。

但這擋不住76號循著蛛絲馬跡端了大成影樓,也擋不住他們抓到了就要逃走的於曼麗。

自從於曼麗被抓那天開始,明臺似乎就變成了個啞巴,或者更甚,他變成了一個殼。

眼看著於曼麗在自己面前被蹂躪折磨,他就像是一塊石頭,再無任何反應。

於曼麗在被捕第二天就死了,死於失血過多。

一個特務在用刀威脅她時,她自己突然撞過來,割破了咽喉,就倒在明臺的腳下,血流過來,淹沒了明臺的腳。

日本人根據情報,從於曼麗的肚子裡得到一個包裹在蠟丸裡的微縮膠捲。

再隔一天,日本人抓到了郭騎雲,得到了第二個微縮膠捲。

雖然不知道這兩個哪個才是真正的國民黨做戰部隊電文破譯最新密碼本,但終究是兩份都到手,對照破譯也不是什麼問題。

“卑職本以為像這樣的小少爺熬不過酷刑,總能招出一兩個上線來,現在看來,這位明家二少爺還真不是一般的硬骨頭……”陳仲有點心虛地向梁仲春彙報,他其實想說,明臺可以不用留了,留下也問不出什麼。

可明臺畢竟是明長官的親弟弟,人家兄弟再不合,這個主意自己也不敢拿。

梁仲春心下也有點犯難。

明樓的冷血絕情他算是見識了,監審的時候親自動刑不說,家中長姐找來求情直接駁回,幾乎在辦公廳的大院裡大打出手,直接把那位從來高高在上的明董事長氣得暈死過去,直到今天還住在醫院中。

這是一絲一毫也沒有想保住弟弟的姿態。

但自己若真下了這個令,那之後跟明樓這道暗樑子就會變成死結,暗下了鬥了這麼久,真要擺上檯面,他竟有點怵明樓。

思來想去,他還是跑到日本人那裡請了一道手令,又請祝賓宜給簽了字,這才敢宣佈明臺的死刑。

明樓撐住額頭深嘆口氣,頹然的樣子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

梁仲春想起答應過阿誠的要求,便派了人把他找來,將死刑的執行令交給他,道:“明天晚上,你來執行吧.”

第二天晚上十點整。

梁仲春眼睜睜看著阿誠站在明臺面前對他冷笑,明臺已經發不出聲音的嘴唇似乎說了句“果然是你”。

下一分鐘,阿誠端起槍,直射明臺左胸。

梁仲春以前並不知道,阿誠的槍法竟然這麼準。

梁仲春看著阿誠放下槍時唇邊的那抹冷笑,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把這個義子培養得太厲害了,厲害到他自己都開始怕。

所以當日本人提出要徵召可靠的人去協助保護前來參加和平大會與會人員時,他毫無猶豫地推薦了阿誠。

日本人對阿誠進行了各種調查,最終批准了他加入安保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