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只是瞥了寧夕一眼便轉回了目光,環視了大堂一圈。

看著這個一臉冷漠的漂亮男人,堂而皇之把車開到門口,公然違反院裡的規定。服務站裡的工作人員面面相覷,一時竟不敢上前詢問。

“風總?”

彷彿凍住的大堂終於被一道聲音打破沉寂,可這聲音,也滲著絲絲涼意,無形的壓迫感愈加沉重。

說話的正是凍住大堂的男人,他微動嘴唇,擠出那兩個字。

風筱和凌醫師也都被男人吸引去了注意。聽到引擎聲,風筱先是好奇地回過身望向大門,看到那兩牧馬人時,心生不悅垂下眉眼,蹙起眉頭。

風筱沒有應聲,靜靜地看著男人走到面前。

蒼雲,這個看著不到30歲,從容的有些慵懶的男人,是浙市最大幫派“蒼”的老大,人稱一聲“雲先生”。當初幫派內鬥,被風氏扶持上位,也是風筱眾多情人中的一個。

“風總說忙,沒時間去接我,看來是沒騙我。”蒼雲的語速很慢,聲音也輕,沒什麼語調的起伏。“早上是我無理取鬧了。”

蒼雲今天從日本回來,早上打電話給風筱,讓她去機場接自已。風筱只說了句“沒時間”,蒼雲便沒再繼續這個話題,簡單交代了幾句日本的事就結束了通話。

所謂“無理取鬧”,是要從現在開始嗎?

這話聽在風筱耳朵裡倒是不以為然,可聽在其他人耳朵裡,就要讓人想入非非了。更何況,這話還是一個漂亮的男人,對一個位高權重的女總裁說的。

寧夕的視線一直跟著蒼雲,這人的氣場讓他很不舒服。此番言論一出,寧夕眉頭微蹙,隨即展開,轉而眼底流露出一絲落寞。

在眾人做好吃瓜準備時,風筱開口了,“讓老七把車開出去。”

風筱在商場詭計多端且心狠手辣,在情場上雖多情博愛,但對每一個情人都體貼入微。如此生冷的語氣,就連蒼雲也是第一次聽到。

蒼雲垂下眼眸,沉默,周遭空氣忽的又冷了下來。氣溫驟降,被殃及最深的便是風筱身邊的凌醫師。

在這非富即貴的療養院裡,凌醫師也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人,可是在蒼雲這個大功率製冷機跟前,還是身心俱顫。

“……”

萬幸的是,凌醫師咽咽口水,準備開口說點什麼時,蒼雲抬起手向身後比劃了兩下,門口那輛顯眼的牧馬人便立即開走了。

“這裡不能開車進來,是嗎?”蒼雲看向凌醫師問道。

凌醫師抽抽嘴角,腹誹道,“大哥你廢話啊,大門口有三個保安,能沒攔你?”

“那,我下次一定注意。”蒼雲微微欠身,溫文有禮,態度誠懇。雖然依舊沒有什麼表情。

“啊…無妨,無……”

風筱把手裡的報告單遞回去,打斷凌醫師,示意他先去忙自已的,這裡她來解決。

“你來這,是出什麼事了嗎?”

看著凌醫師進了服務檯,風筱再開口,語氣溫和起來。蒼雲平日裡雖善變,但也懂拿捏分寸,從不過問風筱的私事,今天到這來,也不會是追蹤她而來。

蒼雲終於是挑起眼角,表情生動了幾分。“沒什麼事,”開口還是不疾不徐,微微把頭撇向寧夕的方向,“來看位故人。”

“峰叔!”蒼雲罕見地提高了音量,轉身向一直坐在沙發裡的老人走去。

一聲“峰叔”讓風筱和寧夕都愣住了。

蒼峰,“蒼”上一代老大。這個名字在浙市早已是遠去的傳說,被歲月蒙在塵埃裡。

風筱只是聽蒼雲提起過關於“峰叔”的事,她進風氏接觸到“蒼”的時候,蒼雲就已經是老大了。這個“峰叔”不是早就死了嗎?

寧夕則是僵硬地轉過頭去,看向那白髮老人。“峰叔?”怎麼會?

被喚“峰叔”的老人依舊盯著鋼琴發呆,對外界的一切似乎都置若罔聞。直到蒼雲走過去輕輕拍了拍他肩膀,他才慢慢收回視線,緩緩抬頭看向居高臨下的身影。

“啊~~你…你……”他聲音微弱而顫抖,如同風中殘燭。

“是我啊,峰叔。許久未見,您……”蒼雲垂眼看著沙發裡的人,滿頭白髮,眼神渙散無光,儼然一副老態龍鍾的暮年模樣。可他知道,這人明明還不到六十歲。“別來無恙啊。”

十二年前,蒼峰被人算計而重傷,導致了幫派內鬥,最終蒼雲坐上了老大的位置。開始蒼雲對這位“峰叔”還算敬愛有加,後來發現蒼峰有意翻盤,暗中籠絡與“蒼”有合作關係的其他的勢力,蒼雲便找機會,把他關了起來。

蒼峰被關在城西荒地的一個地下工廠裡,暗無天日。整整五年,蒼峰狀況每日愈下,最後開始變得瘋瘋傻傻,蒼雲才把他送來了療養院。

那時,蒼峰看起來還是個中年人的模樣。又五年過去了,看來,療養院的生活也好不了多少。

“戰…戰……”蒼峰哆哆嗦嗦想向後躲,模糊的記憶似乎又重新匯聚。

“嗯~~我不坐。站會兒就走。”

“不……你……”

“我沒什麼事,”蒼雲眼裡露出笑意,語氣也愉快起來。“只是,幫裡最近又要不太平了。”

“啊,啊啊~~別過…別……遠……”

蒼雲平日裡總是一副面癱樣,讓人拒而遠之,但他眉眼精緻,一旦掛上笑意便是明媚動人。可在蒼峰看來,這笑容卻是陰森詭異。當年的事大多都已混亂,唯獨這扭曲的笑臉,總是能清晰出現在蒼峰的腦海裡。

“先生,病人需要休息,您若要探望,還是改日再來吧。”

見蒼峰情緒焦躁,凌醫師帶著護工人員從工作站裡奔了出來,擋在蒼雲身前,隔絕了他們的視線。

“……”

蒼雲掃了凌醫師一眼,收起笑,再度迴歸高冷人設,沉默示意他們請便。

“程先生,不要怕~~沒事的,您冷靜一下,我送您回房間去。”

凌醫師俯身安撫著驚恐的“老人”,護工一左一右將其架起。蒼雲站在一邊,默不作聲,眼神卻沒移開,在蒼峰起身之際,抬手做了個槍擊的動作。

“別……別……啊!”還未平復的情緒,又被挑起,蒼峰的聲音開始變得銳利。讓人不禁猜疑,這人到底是經歷過什麼?

“哈哈~~”蒼雲有些僵硬又怪異地抽動嘴角,低笑出聲。

“這位先生!您……”凌醫師。欲言又止不一定都有深意,有時候就是單純害怕。

“雲~~”風筱有些無奈。蒼雲雖然很少有面部表情,說話也多是輕聲細語,但他其實是個情緒波動很大的人,常常一言不合就翻臉。她自是見過蒼雲的陰晴不定,但卻沒有過如此的惡趣味。

“呼~”凌醫師鬆了口氣,謝風總救我狗命。“風總,我先去看看程先生。再聯絡。”

“要照顧好,我峰叔。凌~逸~醫~師~”

這個男人,一個莫得感情但彬彬有禮的,惡魔。凌逸太陽穴抽搐,轉身跟上護工和蒼峰,活著不易,遠離變異人群。

大堂裡其他人也跟著散去,只剩風筱三人看著蒼峰消失的拐角,各懷心事,和儘量減少存在感的前臺小姐姐。

“風總來這裡,是什麼事?”蒼雲緩步踱到風筱身邊,一手插在口袋裡,一手輕輕搭上她的肩,帶著她一同轉向寧夕。“也來,看故人?”

這話放在別人口中說出,大概會有些陰陽怪氣的成分。可是蒼雲語氣實在是平淡,沒有任何的起伏,每句話都好像是單純的陳述,任是風筱也難聽出他的真實用意。

“你去車裡等我。”

風筱沒接蒼雲的話,佛開他搭著自已的手,走到寧夕身後推動輪椅,帶他離開大堂。

蒼雲沒表示異議,但也沒有離開。他雙手插在口袋裡,不緊不慢地跟在風筱身後。“這是風總的新歡,還是舊愛?”

風筱腳步頓了一下,表情有些僵硬,下意識低頭看向寧夕。

寧夕早已收好了所有情緒,垂眸捏著手指,神色清冷平淡。感覺到風筱聽到問題的頓挫後,輕言淺笑道:“我叫寧夕,確實是筱筱的故人。”

聞聲,蒼雲側目瞟向輪椅裡的男人。這人語氣清潤溫和,從他進門起,就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樣子,剛剛的騷動也沒能引起他什麼反應。

蒼雲收回目光,隨意看向前方,最討厭這種一派歲月靜好的人了。

“先生怎麼稱呼?”寧夕回頭看了蒼雲一眼,隨即又轉回來,接著問道。

……薄情,寡言。蒼雲這種人就很適合冷場。

三人氣氛詭異,風筱也懶得開口,一路沉默到了寧夕的房間。

房間寬敞明亮,陽臺連線著一個小花園,花園四周支著幾個畫架子,其中兩個上面立著兩幅風景畫。不同的景色,同樣的猩紅。

蒼雲始終板著張臉,進了房間卻不拘謹,肆意打量了一圈後便抱著胳膊站在落地窗前看那兩幅畫。

寧夕划著輪椅,倒了杯水給風筱,又倒了一杯放在茶几上,隨口問了一句:“要不要喝點水?”

蒼雲可能是看畫看的入迷,更可能就是不想理會,寧夕想到了會如此,也不以為然。

“他似乎不高興了,你快跟他回去吧。”寧夕拿過給蒼雲倒的水,淺淺潤了一口,對風筱說。

“……”

風筱感覺古怪,蒼雲怪,寧夕也怪。挑眉思忖,片刻後開口:“他沒不高興……”

“他被驢踢過後腦勺,神經性面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