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尚角這樣的人,在家人墓碑前都能撐得住體面,在外人看來也只比平時更沉默些而已。

能讓他心神俱裂、精神紊亂的源頭會是什麼?

上官淺垂著頭,還沉浸在自已的思緒裡。

“不是這幾年不讓放煙花嗎,剛剛可是放了半個小時,政府那邊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茗霧和善地笑起來,“大哥你放心吧,老爺子專門去跟政府那邊溝透過了,我們這地理位置特殊,還特意安排人在山上放的,可以讓半城人都看見,就以尚角的名義回饋社會,送市民一場別開生面的煙花秀,政府那邊想著堵不如疏,已經批准了。也提前宣傳過的,現在全城上下都要感念尚角呢。”

宮流商知道茗霧想聽什麼,但他不願意說,殘疾以後,他就徹底失去了宮氏的繼承權,鬱郁不得志這麼些年,雖然宮鴻羽總是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樣,但他心裡過不了這個坎,總覺得宮鴻羽就是故意炫耀。

這會兒句句都是賜恩的意思,他敏感的神經也被刺激到了,故而也只是語氣冷淡道了聲“嗯”。

劉夫人見茗霧面色不虞,趕緊接過話頭奉承上去,得了宮流商一個白眼。

她氣得要死,一家子要麼是個礙眼的繼女,要麼就是骨子裡清高不願意低頭的丈夫,那她做母親的不得為了自已寶貝小兒子謀劃謀劃啊。

茗霧臉色迴轉,意味深長地看了上官淺一眼,見她低頭不言不語,冷笑了一聲,該認清自已的地位了吧,你丈夫都得看著長輩眼色行事,你還想翻出什麼花來。

上官淺毫無察覺,她還是想不通他幾次情緒不尋常的原因:家人忌日、他們的車被人動了手腳、問及他手上的傷、金復給他的檔案、煙花,要怎麼串聯在一起?

宮子羽在外面帶著小玉玩鞭炮,噼裡啪啦的聲音隔著厚重的玻璃門傳進上官淺耳中。

等等,煙花。

宮尚角後來抱著她的時候幾乎是炸一次煙花就會渾身顫慄一次。

他這種男人,能害怕煙花?除非是煙花和他記憶裡留下陰影的某件事有共性。

煙花有巨響、會炸開……就像是車禍爆炸一樣。

難道,宮尚角當年從機場離開趕到車禍現場之後,正碰上泠夫人和朗弟弟的現場二次爆炸嗎?

可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上次他們出車禍宮尚角沒有發病呢?

親身經歷難道不比聯想更容易激發內心恐懼嗎?

上官淺感覺自已只需要扯住某個線頭,就能讓毛線團層層剝離,可是那個線頭在哪?

宮子羽不知發什麼瘋,拖了一條長鞭炮放在庭院裡點,他剛點完就抱著小玉急吼吼推開玻璃門跑進來,臉上還是貪玩的興奮。

云為衫看著他淺笑,上官淺卻皺緊眉,她有些擔心宮尚角,如果按照她剛剛推算,這種鞭炮對宮尚角來說殺傷力也是實打實的吧。

她想問問宮遠徵知不知道他哥去哪了,卻發現宮遠徵也沒在客廳裡。

上官淺當即起身,總要四處找找,萬一真出點什麼事怎麼辦?

這宮宅她人生地不熟的,對她來說可真是虎狼窩。

茗霧就像是跟她槓上了一樣,見她起身,端著長輩架子開口,“上官淺你正好去煮點餃子,晚點好給大家墊墊肚子,討個喜頭。”

上官淺四下看了看,的確是叫傭人們下去過年了,煮個餃子而已,她晚點回來也是一樣的,“好,我晚點過來煮。”

茗霧卻不滿,“現在去,煮好了溫在鍋裡,等會兒小玉他們玩累了也好直接吃,等你?等你不知道又去跟誰告狀嗎?”

上官淺懶得和她糾纏,想著早點做完早點脫身,就依言去了廚房。

出客廳的時候她突然心慌得厲害,轉頭看了一眼似乎喜氣洋洋的眾人,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上官淺撐著料理臺發呆,鍋裡的小氣泡一個個蒸騰,往上慢慢匯聚成更大的水泡,沉下去又鼓出來,等待著溫度升至沸點,炸開一朵朵水花。

咕嚕咕嚕……

砰一聲巨響,水花和外面炸到廚房的鞭炮一起炸開。

上官淺見水開了,回過神來,正準備扔餃子進去,動作突然一滯。

這聲音不對勁,好像有驚心動魄的一聲在這個熱鬧的夜晚渾水摸魚。

她來不及思索,趕緊關掉火,無頭蒼蠅一般到處跑。

上官淺跑到樓梯上,突然聽見茶室的方向傳來宮遠徵的怒吼,“老畜生你要幹什麼!你要是再敢動我哥一下,我一定會殺了你!”

原來如此,怪不得她總覺得不對勁。

宮鴻羽也不見了。

茶室的動靜不少人都聽到了,宮紫商探究地走出客廳,就看見上官淺跑出殘影的動作。

“出什麼事兒了這是?”

“好像是宮三的聲音,莫不是……”

宮紫商和茗霧夫人對視,浮現出一個可怕的猜想。

該不是她昨天的毒奶吧,不是好久都不發病了,怎麼突然又瘋了?

現在宮三也長大了,瘋一個送一個,這兩兄弟一起瘋誰能折騰得起?

不對,還有個上官淺。

上官淺看著是柔柔弱弱的,但她就是覺得這姑娘骨子裡就帶點桀驁不馴,要不能在宮二身邊玩得開?

一滴冷汗順著宮紫商鬢角而下,她悄悄捏緊了手指,暗自祈禱千萬別出什麼大事。

上官淺是在一群保鏢後才到趕到的。

個個人高馬大,將茶室內外堵了個水洩不通,上官淺怎麼擠都擠不進去,只能從手臂縫裡看到宮遠徵被人死死拉住,脖頸上青筋畢露,眼眶裡全是淚,“哥!”

茶室內桌椅橫倒,茶壺摔破在地上,一地的瓷片碎渣在昏黃色裡流淌。

宮尚角被兩個明顯更壯碩的保鏢壓在牆上,渾身僵硬,背脊依舊挺直,他沒有看宮遠徵,甚至沒有看對著他舉起黑色長管的宮鴻羽,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已眼前的《子母猴》圖。

上官淺沒聽到他發出任何聲音,這種沉默比任何怒吼都讓她感受到窒息。

宮尚角胸前不到一掌的牆面上赫然是個黑黢黢的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