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光夏也是昨日才到的宜章。

身為正五品同知,鄧光夏的權力頗大,官威亦不小。僚屬七八個,隨從數十人,浩浩蕩蕩而來,將縣裡的驛館擠得滿滿當當。

雖然和梅若甫表面上各退一步,但鄧光夏知道,梅若甫必定會派人暗中來宜章,一方面盯著自己,另一方面搞些見不得人的把戲。

其實按著如今官場慣例,流寇之事能不上報就不上報。

大傢伙都當看不見,自然也就相安無事咯。

只要不殺到自家門口,不妨礙自己升官發財便是。

可賽青龍這股流寇鬧的實在太過,瞞是瞞不住的。

因此當得知賽青龍被陣斬,流寇大部分已投降,鄧光夏首先想到的,便是如何推諉罪責,搶佔功勞。

推諉過錯容易,梅若甫之前就和鄧光夏、吳泰升心照不宣一致將流寇圍攻郴州城,劫掠南關之罪,推到了郴株兵備道許知寧頭上。

然則剿滅流寇這份大功,無論是梅若甫還是鄧光夏,都不會輕易放過。

至於吳泰升嘛,鄧光夏從來不將其放在眼裡。

只是個唯唯諾諾的昏庸糊塗蛋罷了,不值當費心。

所以鄧光夏自昨日來宜章後,便立即向李縣丞和王主簿等人,詳細詢問了之前的情形。

他可不是好糊弄的,很快便發現,李縣丞等人不老實。

有些事情,李縣丞說的含糊其辭,比如暴民作亂時,典史到底是如何死的,他為何當時不在縣衙,何知縣又是什麼時候逃走的,帶走了多少人等等。

鄧光夏見李縣丞支支吾吾,倒是沒有窮追猛打,只裝作不知,當晚就將屬下派出去暗中查訪。

今日一早,鄧光夏先是檢視了縣衙的各個庫房,之後又親自帶人出城,去檢視流寇之前的營寨。

營寨雖然已被拆除,但從殘留的各種物事上,仍然可以推斷出不少東西。

他甚至還讓隨從們掘開埋葬流寇屍體的大墳,查驗人數。

待忙完這些回到驛館,已是傍晚時分。

鄧光夏得知張銘派人來運糧,便立即召見,卻不料人已經離開了縣衙。

他知道這定然是李縣丞搞的小把戲,說不定背後就有梅若甫派來的人支招。

因此鄧光夏也不急著拆穿,只是派人去找。

丁春山和胡松泉等到晌午過後,實在等不住,便離開縣衙去採買麻袋工具等物。

“讓兄弟們小心些。”

行走在街道上,胡松泉悄聲對丁春山道。

丁春山有些奇怪的問道:

“怎麼了?”

胡松泉撇嘴道:

“旁人看咱們的眼神,如看仇人一般,咱們還是小心行事,莫要招惹麻煩。”

丁春山這才注意到,路上的行人果然對自己橫眉瞪眼,彷彿有多大仇恨似的。

他對一同來的幾個兄弟招呼一聲,又讓其中一人回去給船隊上的人,都知會到。

好在縣城的居民雖然態度冷漠,但店鋪總還是和他們做生意的,待採買完之後,丁春山先帶著貨物回碼頭,胡松泉則去打探煤炭銷路之事。

等胡松泉回來之後,恰好鄧光夏派的人也找來了。

聽說州同知召見,丁春山本有些不想去,奈何糧食的事兒還沒著落,只得和胡松泉一同去往驛館。

當丁春山和胡松泉到驛館時,鄧光夏已換了身常服。

他今天累的不輕。

但收穫也不少,發現了不少問題。

所以鄧光夏很看重張銘派來的人。

他沒有擺官架子,反倒顯得頗為隨和,待丁春山和胡松泉進來,向他行過禮之後,便笑著讓二人坐下說話。

鄧光夏抿了口茶,放下茶杯說道:

“本官聽聞二位去過衙門,可曾見過李縣丞?”

丁春山哪裡見過同知這樣的高官?心情不免有些緊張,神色便有些拘謹的回道:

“回大人,見過了。”

鄧光夏便又問道:

“李縣丞怎麼說?”

丁春山也沒多想,如實答道:

“說糧食的事情他現在無權做主,一切要請大人定奪。”

鄧光夏心裡明鏡似的,這是李縣丞不想承擔責任,再一個未嘗沒有給自己下套的嫌疑。

招撫流寇之事,門道很多。

鄧光夏既要將此事的功勞據為己有,又不能留下隱患,甚至被人挑出毛病。

他略一思忖,笑道:

“既然是李縣丞之前已允諾之事,怎好反悔?本官明日便讓他如數支糧。”

丁春山大感意外,沒想到這位同知大人竟然如此好說話。

旁邊胡松泉卻暗自思量,此人怕是有別的目的,才會如此吧?

“不過張百戶雖有殺敵之功,卻無招撫之權。”

鄧光夏面上依舊笑吟吟的,說出來的話,卻寒意十足:

“如此擅權行事,恐怕不好向上面交代啊。”

丁春山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不由轉頭看向胡松泉。

“大人,當時形勢急迫,張百戶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胡松泉連忙替張銘分辨道:

“此事李縣丞等人,也是同意的,絕不是張百戶擅自行事。”

鄧光夏敲打一下見好就收:

“哦?本官初來乍到,對於此事來龍去脈,只是道聽途說,不免有疏漏之處。”

“你二人既然是張百戶的親近之人,又曾在流寇中廝混過,想必對實情知之甚深,不妨對本官細細道來。”

“免得本官受人矇蔽,誤會了張百戶,反倒不美。”

丁春山先是被敲打的有些著急,現在聽鄧光夏這麼一說,便認為他是要幫張銘的,於是從桂東戰敗之後說起,竹筒倒豆子一般,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說了出來。

不過他口才不怎麼樣,說的有些籠統,而且有些事他也不太清楚。

比如火銃之事,比如張銘之前具體和李縣丞怎麼談的,談了些什麼,他因不在場,只是大概知道罷了。

至於胡松泉,倒是多了個心眼,只說自己被裹挾,後來賽青龍死於城頭,是他率先向張銘投降,之後被任命為書辦,負責筆墨之事而已。

鄧光夏聽完之後,沉默良久。

他很慶幸自己將丁春山和胡松泉找來。

否則定然會吃暗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