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李初福知道這尋根之路的盡頭是家,40年光陰,滄海桑田,家還在嗎?村子裡路是條黃色泥巴路,二月細雨紛飛的小路有些滑,路的兩側有拖拉機壓過留下的深深壓痕,積著一坑坑的水,車子開過濺起一路的黃泥水。車子開到村口的工廠、學校附近,本地司機小陳停了車。對李初福說道:“李爹爹,星峰村在鄉里最出名的是這個鄉鎮企業,你看,就在村頭小學旁邊,可以請隊裡的領導幫忙找一找。這些年村裡變化很大,和記憶中的村莊完全不一樣了。

原來村頭祠堂位置找不到自已曾經住過家,祠堂已經被拆,不見了,兩棟紅磚蓋的房子立在原來祠堂位置。一棟寫著星峰村小學,旁邊一棟寫著星峰村加工廠。祠堂這裡承載著李氏宗族幾百年來一代又一代人的過往。間記憶中每到過年,清明節氣,在這裡舉行祭祖活動。抗日戰爭爆發後,這裡變成各路人馬的活動中心。

挨著祠堂是原來村裡李氏祖宅的那片四合院,那片泥土屋也不見了。印象中那三進的院落住著李氏宗族的所有族人,原來自已家也有三間上房,小時候在這裡出生。兵荒馬亂的泥年代,各路人馬駕臨星峰村,老屋沒法保得住,貢獻給了公家,老父親以此換得一個的保長頭銜。村尾的一家甘氏祠堂就成了李初福新的家,離開了這棟老宅。

甘氏宗祠相比李氏宗祠要小很多,甘氏族人也沒有幾戶人家。李初福離開家之前就生活在這裡。剛開始搬到這裡的時候老父親老母親帶著年少的自已生活。

老父親時常帶著自已去汨水上游撈魚蝦,結識了向家灣的老向。老向有二子三女,一大家子。相比起來自已家就自已獨苗一個,沒有兄弟姐妹,日子自然也要好一些。老向的大閨女後來就成了自已的童養媳,和自已一起長大成人。20歲那年成了親,兩年後有了孩子,一大家子擠在甘氏祠堂裡生活。孩子3歲時候的某一天自已給一幫當兵的抓了壯丁,走了。

40年後回來,現在這個地方錯落著許多獨棟的房子,有少部分的二層紅磚瓦房,大部分是一層的紅磚砌的平房,極少數是泥磚平房。房子前面大多有水泥坪,方便嗮稻穀。和以前擠在一起的院子,現在寬敞明亮,宜居。

路邊都種了菜。二月份的田野有些也種了油菜,一部分種的草籽,在春風下的細雨裡,一片綠油油的冒著生機。

看到有陌生人來村裡的兩三隻狗使勁叫,還能聽到公雞打鳴,母雞下蛋後的叫聲

雖然李初福從回來探親過的戰友嘴裡聽說過家裡的大致情況,等自已回來真的見到這樣的場景,仍然讓這個年逾花甲的老人涕淚四流,失聲痛哭。家裡房子沒了,父母雙親也不在了,老婆也不在了,葬在哪裡?唯一的親人,我的兒子又在哪?

陪同來的同鄉會的蘭姑娘安慰說:“老人家,您也別太難過,保重身體呀。找個熟悉的人作陪,看能不能弄清楚情況吧。”

很快,一個40多歲中年人在司機小陳的的陪同下走了過來。中年人也姓李,是隊裡的隊長。李隊長看著李初福,一路快步走了過來,走到面前打量半天,眼前的客人60來歲,一頭烏黑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面色紅暈,眼睛有些發紅,個頭不高,但背挺直,肚子有點大,穿的黑色過膝大衣,黑色褲子,撐著一把黑色的大傘,腳下皮鞋錚亮。

隊長瞧了半天,也沒認出這是哪來的客人,連忙問“咱姓李,在隊裡負責。您老怎麼稱呼?是我們這個生產隊的嗎?您遠道從臺灣回來的?一路辛苦了,熱烈歡迎,來、來、來,趕緊上屋裡坐,外面冷。”

隊長一邊親熱的問著,一邊急忙把遠來的遊子讓進暖和的房間裡。房間裡一個四方的桌子,上面蓋了一條棉被,邊上還坐著幾個人,看到有客人進來,趕緊起身讓坐。

李初福一把握住隊長的手,用力搖了幾下,急切的說到:“李隊長好,我是整整40年前這個隊裡李順義爹爹的兒子李初福,48年離開的家去了臺灣,以前我家就在這個位置甘家祠堂住的,就是現在這個地方。”

說完,連忙又問“隊裡還有老一輩在嗎?他們或許還記得,認得,瞭解我家裡的情況。”

隊長忙道:“福叔,我是李金貴的滿仔,我家老爺子排行老九,快80歲了,他是隊裡唯一高壽的老一輩人了,行動不太方便,我帶您過去,不遠,旁邊過去那棟房子的就是。”

一行人離開生產隊,走到李九爹家,一棟二層紅磚房,中間是堂屋,左右兩邊對稱,各有2間屋子。屋後面一片竹林,門前有棵大樟樹。一塊不小的水泥坪。

隊長大著嗓門,在門外喊道,“九爹,九爹,來的客囉。”

李九爹的兒媳婦翠大嫂聽到叫聲,連忙開門,趕緊的招呼客人落座 。

右手邊廂房進去就是烤火的房間,李九爹一個人正在烤火。用的也是一個四方的桌子,上面蓋了條棉被,下面烤火的是一個煤爐子。

李大嫂手腳麻利的給大夥端了茶,茶是招待貴客的好茶,放了芝麻豆子的姜鹽茶。這是李初福離開家鄉多年吃的第一杯家鄉茶,沉澱的心裡一下子就覺得暖暖的。

李九爹頭髮都白了,一個人正打盹,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抬起頭望著大家說“坐囉,坐囉。”老人家聲音洪亮,中氣十足,一臉的褶子上,有的是歲月的滄桑。

李初福打量著李九爹,問到“九爹,您老變化很大,都認不出來囉,您還認得我嗎,我是義爹家的福牙子,原來住在甘家祠堂裡的。”

李九爹打量半天,搖了搖頭,“福牙子呀,不認得囉,都老了。你還能有命回來,也是命大呀,一個村裡出去的都沒見有人回囉。”

李九爹又道,“咳,只是你家沒了,人也散了。當年你走後,你的老母親眼睜睜看著你走了,因為牽掛你,沒多久就走了。剩下你爹和你媳婦帶個孩子在家,兵油子李二滾逼著你父親,要你媳婦改嫁,你媳婦性子烈呀,一頭吊死了。可憐呀!可憐他年紀輕輕,留下一個不到4歲的孩子,和你老父親相依為命。一串打擊下,你的老父親身體也不行了,孩子送給了隔壁雲山村的白木匠,不到2年也走了。都葬在水庫邊上山坡上,咱們李氏族人大多葬在那裡,一會讓人帶你看看。”

“回來了就住一段時間,今天就不要走了,留在族叔家住幾天,請個人去隔壁村尋一下你的兒子,看看有沒有在家。”

“你的兒子雖然幾歲就送走了,和對面村何木匠學手藝,來咱們村裡不少人家做過傢俱,你看我家的這個高低櫃就是他們做的。”

李九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看著李初福直嘆氣。

李初福一邊聽,一邊抹眼淚。握著這個比自已大10多歲的老哥哥的手,嘴裡喃喃的說“謝謝,謝謝。”

李隊長也忙道“我找人幫您去隔壁村尋一尋您的兒子吧,您在這裡休息一下,一路辛苦啦!聽到這些訊息心情激動,老叔叔,您多保重。說不定等一下就能見到您兒子了。”

李初福聽著九爹爺兒倆的話,也就滿懷感激的應承下來。

李滿哥一邊讓媳婦準備房間被褥,一邊對同鄉會的蘭姑娘和司機小陳道,我同兩位一起去車裡拿行李過來吧。”

同鄉會蘭姑娘對李初福說“李爹爹,您到了這裡就算是到家了,行李一會拿過來,可以吧?回程的機票在一個星期後,到時我們來接您,如何?”

李初福忙對蘭姑娘道“太感謝大家了,走之前頭一天,我想請大家一起吃個飯,到時你倆也過來哈,感謝!感謝!”

星峰村雖然沒有了家,但是此時回到這裡,心卻是那麼靜,那種歸屬感是那樣的強烈。他對九爹說,“九叔,真是麻煩您了,如果可以,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在這裡蓋一棟房子,落葉歸根,有個家?

九爹說“回頭問問滿哥,在叔家就和在自已家裡一樣,莫見外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