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照水出了聞雪院回來時,林中鶴已在客房旁的花園中立著有一會兒了。
盧照水朗聲叫道:“長白兄。”
大概人看到美麗的事物都會身心愉悅的吧,所以他看到林中鶴總會莫名愉悅。
他快步走到林中鶴身旁,“等久了吧?”
林中鶴搖搖頭,“並未。”
林中鶴與他並肩走著,他思索著說道:“我今天去試探了承風身邊的小廝丁卯,他說承風昨晚並未出門。”
盧照水見他眉頭略皺,便問道:“有什麼不對嗎?”
林中鶴道:“他說了謊,一是他不會說謊,說話磕磕絆絆讓人生疑;二是他說話破綻太多,他說承風並未出門,但承風每晚雷打不動,都要出去練功,昨晚未出門……無緣無故,實在令人生疑。”
盧照水沉默了會兒。
林比鄰有不在場證明,輕霜不會武功,又與桃娘感情甚篤,眼下看來,似乎嫌疑最大的確實是與桃娘感情不怎麼樣的林子君,而楚青荇是林子君的母親,自然也是有幫兇的可能。
但是,為什麼呢?
林子君雖為人不行,但也沒到了要隨便要人命的地步,尤其這個人還是他父親身邊的人,是看著他長大的人。
盧照水希望在桃孃的房間裡能搜出點有用的東西來。
輕霜被林比鄰支出去幹活了,這院子裡只有輕霜一個伺候的,於是這院子便空了。
桃孃的房間格外樸素,不像一個管家級別的女人常年住的地方,反而像一個客居在此的男人住的。
林中鶴眼盲,並且這又是自小將他帶大的桃娘住的地方,盧照水便尋了個理由,想讓他不要再去觸碰這些舊物,以免觸物生情。
他假裝板起臉,“長白兄,你且坐著,既然我是老手,你是新手,我如今且教你,你聽著就好了。”
盧照水按著林中鶴的肩,將他輕輕按到凳子上。
林中鶴知道他的意思,但也順從了,頗有些無奈,笑著搖搖頭。
盧照水便一個一個東西,一個一個角落搜查,但並沒有發現什麼特別的東西。
他難免無奈,於是抱怨了一句:“似乎並無什麼有用的東西。”
林中鶴卻微笑著鼓勵,“尋朗兄需要耐心。”
盧照水想著,自已以要教學林中鶴之名將他摁在凳子上,此刻卻什麼也沒教,自已唱了出獨角戲,未免不太厚道。
而且,自已確實沒什麼耐心,或許再仔細搜查,就會有不一樣的發現。
於是他便要再搜一番。
他走到桃孃的梳妝檯前,桌子上只擺著幾個飾品和一些脂粉,他便一個一個描述著這些飾品的模樣,聽上去是自言自語,其實是在說給林中鶴聽。
盧照水希望,他能讓林中鶴在此案中多些參與感,畢竟,這件事讓他參與進來,讓他來破這個案子,或許也是對他最大的慰藉。
林中鶴仔細地聽著,當盧照水描述到一隻放在盒子裡的珠花時,他忽然道:“停。”
盧照水停下,此刻,他手中正拿著一隻看起來蛇與龍糾纏在一起的珠花。
盧照水將珠花交給林中鶴,看著他那雙纖長,骨節分明的手在珠花上游走。
林中鶴的手比他的手細很多,他想。
林中鶴微微皺了眉,他道:“這應是隋朝舊物,這種絞式簪花,在二十年前,隋朝被滅時就失傳了。”
盧照水卻不以為意,“既是失傳了那就是貴物,或許是林震南賞的也不一定,難怪放在盒子裡。”
林中鶴搖搖頭,“不應該,即使絞式簪花失傳了,這也是不值錢的,因為這個簪花,無論是形狀或是材料,都像是從前隋的宮女用的。”
盧照水將簪花放在一邊,又繼續找,發現一個撥浪鼓,他先前已經看到過了,於是拿起來甩了甩。
林中鶴問:“是新的撥浪鼓嗎?”
林中鶴耳朵很靈,對這些尋常物品也很瞭解,撥浪鼓一般以皮為鼓面,而新鼓面與舊鼓面被敲打發出的聲音是完全不一樣的,因此,他判斷,這是個新撥浪鼓。
盧照水聽了林中鶴的話,恍然大悟。
撥浪鼓不奇怪,但是這撥浪鼓是新的就很奇怪,放在桃娘這麼一個孑然一身的女子房裡就更奇怪了。
他不禁讚歎,“多虧了長白兄,否則我還真是發現不了。”
林中鶴將鼓拿到手裡摸了摸,他道:“像是隋城的東西,隋城是隋朝舊都,沿襲了隋朝的習俗,鼓面用牛皮,鼓身用當地最多的楊行木。前段時間,我曾派林比鄰去往隋城,桃娘原本不在內,後來林比鄰突發惡疾,嘔吐不止,桃娘便替了林比鄰前往。”
隋城。
隋朝被滅後,新帝上位,定國號為周,勵精圖治,遷都建平,為紀念死去的隋南帝后和公主,將從前的隋朝舊都尋陽改名為隋城。
盧照水摸著下巴,“也就是說,很有可能是桃娘設計去了隋城,為的是這個有小孩的家庭。還收下了這個撥浪鼓。”
林中鶴聽完,點點頭,道:“桃娘並不喜歡小孩子,更不會無故去帶回一個陌生小孩的撥浪鼓作為留念,只有一個可能就是,這個小孩的家長,和桃娘是格外親近的關係,親近到桃娘可以愛屋及烏。”
盧照水和林中鶴都沉默了,因為他們倆心知肚明的是,桃娘是沒有親人的。
至少她在山莊裡,都是自稱無父無母,無牽無掛的。
那這隋城的孩子,從何而來。
二人只覺得這事情越來越複雜。
林中鶴鼻尖動了動,打破了沉默,“墨香。”
二人忽然一齊想到了一件事,桃娘是寫信讓鐵絕師太前來赴約的。
那這熟人,是否也是被寫信邀請來的?
林中鶴又緩緩道:“那天貳試會才結束,桃娘本該一直在忙,可她卻抽出了兩個時辰,分別是未時,申時,酉時,亥時,她約了鐵絕師太在酉時,那麼前一個時辰的時間她在做什麼?”
桃娘提前留出時間來,要麼是桃娘約了人,要麼是有人約了桃娘。
若是桃娘約了那人,那封信便在那人身上,極有可能被那人銷燬,但若是那人約的桃娘,那信便在桃娘身上,被沒被毀便不一定了。
桃孃的房間已被搜過,這幾天派人看守,也沒人有進來取走的可能,如果信還存在,就可能在桃娘死去的客房裡了。
客房,盧照水大略搜過一遍,但重點也只是看是否有打鬥留下的痕跡,並未細看。
盧照水道:“長白兄啊,看來我們需要再次搜一下客房了。”
如今也只能先死馬當活馬醫。
出挽風院時,天已經黑了。
盧照水權當這是和林中鶴在後山散步了。
林中鶴似乎也是這種想法,並不著急,反而步伐很是悠閒。
再次到客房時,桃孃的屍身早已被帶去別處安置。
林中鶴模仿桃娘,在屋中等人,踱步,思考著桃娘平時的舉止,到書架那裡拿了幾本書,又坐在凳子上呆了一會兒。
盧照水便隨著他的動作,到他所在的地方翻翻找找。
二人在無果後,又將客房大搜了一遍。
但結果依舊是:一無所獲。
盧照水癱倒在凳子上,下巴抵著桌子,林中鶴端端正正坐在他旁邊,正垂眸思考。
盧照水扭著頭瞎轉,又盯著林中鶴看了一會兒,竟覺得昏昏欲睡。
他不禁感嘆道:“長白兄果真是歲月靜好,光是看著你,我就想睡覺了。”
林中鶴聞言,笑了笑道:“我確實很想接受你的誇獎,只不過,這讓你昏昏欲睡的確實不是我,而是這客房內點的檀香。”
盧照水疑惑,“普陀山莊竟這麼有錢,沒人的客房也點著香爐?”
林中鶴頓了頓,道:“確實有些奇怪,這個時候不該點香了。”
盧照水於是走過去,想看這香還剩多少,推測點香的時間。
他開啟香爐,卻發現裡面正中有一攤十分顯眼的黑灰,並不是檀香燃後的白灰。
而他現在拿起的香爐的爐頂上,此刻正沾著一張未燒完的信紙一角。
“這香灰怎麼如此之多?普陀山莊真是財大氣粗!”
他瞪大了雙眼,仔細看這張殘紙,隨後一驚。
那張由名貴的絲楠木製成的信紙的一角上,分明寫著:
“非親子”。
盧照水將此發現告訴了林中鶴。
林中鶴沉默良久。
他讓盧照水將那幾個字臨摹在紙上,力透紙背,他用手順著摸下來。
“是桃孃的字。只不過,她仿的,是我父親的字型。”
非親子,非親子。
林中鶴不禁聯想到撒謊的林子君小廝。
若真的是林子君毒害桃娘,那麼,這張紙上的內容就極有可能是他的作案動機。
林子君不是林震南的親生兒子。
這似乎也能解釋林震南臨死前將莊主之位留給了當時不受寵的林中鶴的原因了。
但是太怪了,為什麼這香爐裡的香灰這麼多?為什麼燒信紙恰好就留下這三個字?
這實在是巧得太過離譜了。
似乎是有人在引著他們在發現線索一樣。
林中鶴能感受到,盧照水也在皺眉思考。
他也能根據那視窗吹來的風感受到,夜已經很深了。
他於是開口:“尋朗,回去睡覺吧。”
盧照水抬起頭看他的臉,看了一會兒,終於將眼角下的痣舒展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