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過日中,阿九得到盧照水訊息回來要飯吃。
“什麼都沒有!這小孩,一回去就是念經!要不是他頭上還有幾撮毛,我都要以為他就是個小和尚了!我快餓死了,我要吃飯。”
他一邊講話,一邊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推開了盧照水和林中鶴的房門。
林中鶴夾著菜的手一頓。
盧照水一筷子牛肉都要送嘴裡了,張著嘴不動。
二人都轉頭看向門口。
阿九:……
“可惡!可惡!實在是可惡!你們倆……你還是人嗎?盧照水,我趴在屋頂上,烈日炎炎,疲憊不堪,任勞任怨,你卻在這大魚大肉!珍饈美味!山珍海味!”
盧照水點評:
“成語用的不錯。”
接著,他又轉頭,對著林中鶴:“你教的不錯。”
阿九:……
林中鶴放下筷子,問:“你沒有同他說嗎?”
盧照水聳了聳肩,“我告訴了,你看,他這不是回來了嗎?”
林中鶴滿是歉意:“阿九,實在是抱歉,我以為早已你回來了。”
阿九一聽到公子說軟話,立馬癟了癟嘴,聲音也柔了下來,“公子,我不怪你,都怪盧照水這廝!”
他轉頭又對著盧照水,“我要吃飯!給我雙筷子。”
盧照水:……
阿九隨手拿了個凳子,林中鶴給他遞了雙筷子,他衝林中鶴笑了下:“還是我家公子好。”
林中鶴很慶幸,阿九肚子餓,一直抱著飯碗埋頭吃飯,否則他又該與盧照水懟起來。
這頓飯吃的倒是安穩,三人吃完,撤了飯菜。
阿九開始說要彙報這兩天他打聽到的事。
盧照水坐在椅子上,聞言,挑了挑眉,“喲,不錯嘛,還學會分擔事兒了!我甚是欣慰啊。”
阿九很不客氣地懟他,“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家公子,是我家公子叫我查的。”
盧照水嗤之以鼻,“我就說嘛,你怎麼突然這麼聰明瞭,合著有高人指點。”
“聽不聽?”
“當然聽,不聽白不聽。”
阿九坐直了身子,像要說書一般。
“首先,王秀要再嫁給餛飩攤攤主這事兒,沒幾個人知道,是王秀特意囑咐的,怕最後不成,白惹人笑話。她死後,那媒婆才拿出來說,說是什麼再嫁沒守貞,才遭了懲罰的。”
阿九豎了兩根手指頭,“第二,花妹,王秀,許豔彩都和法德寺有關聯。花妹去問過婚姻的事兒,王秀要再嫁前也去過,許豔彩再嫁的顧家也去過法德寺,據說問的是不是許豔彩的再嫁影響了她生育。”
林中鶴垂眸,“看來我們猜測的不錯。”
盧照水也不禁誇他:“阿九,事兒辦的很到位嘛。”
阿九甩甩後面的馬尾,一臉自豪:“那是,有錢都能使鬼推磨,有錢還不能使活人開口說話嗎?我可是花了整整十兩銀子!十兩!”
他對著盧照水豎了十個手指頭。
之後,他又說:“不過,這也是我家公子教得好,問誰問什麼,他都同我說了,我只是起到一個工具的作用。”
盧照水受不了他那一臉花痴樣。
他甚至覺得,如果阿九要有尾巴的話,現在都應該搖得能帶他飛起來了。
他坐在桌子前,在桌子上鋪上紙筆,打算將案子順一下。
“都是母親,都有孩子,這三個女子倒像是三個階段。”
花妹,遭到丈夫家暴,想要與丈夫和離。
王秀,為了丈夫守寡,帶著個孩子,準備改嫁。
許豔彩,丈夫早亡,無力照顧孩子和公婆,為了彩禮錢,改嫁,且過了幾年。
盧照水在紙上塗塗改改,一邊寫著,一邊說著。
“都有個孩子……會不會是,會不會是這個兇手覺得這個母親要背叛孩子,背叛家庭?”
林中鶴補充道:“這不就是他們口中所說的‘不貞無德的女人’?”
對!不貞無德!
林捕頭那句話再次在耳邊迴響。
“我們這裡……就是我們這裡嘛,懲罰一個不貞無德女人的方法就是將人吊死贖罪……”
不貞無德的女人。
贖罪。
這個兇手在自作主張地舉行一場所謂的“贖罪儀式”。
“兇手可能因為自已經歷過這樣的痛苦,所以對這樣的女子,他淺顯地認為這樣的女子都有罪,所以他要讓她們贖罪。”
可是,偌大的一個春暉鎮,這樣的人可能有上千個。
阿九靠在一旁聽了一會兒,提出了一個疑惑:“如何去找?”
林中鶴點出重點:“法德寺。”
盧照水也補充:“三個女子,王秀要再嫁,許豔彩曾經結過親,花妹要和離,這三個都不是輕易能得到的訊息。”
“所以,女子都能接觸到什麼?”
婚嫁,孩子。
寺廟啊。
“法德寺!”
“你終於開竅了。”盧照水讚賞。
法德寺裡可不止供著緣德佛,還有姻緣佛呢。
“難怪公子要我去問他們有沒有去過法德寺。”阿九嘀嘀咕咕。
他們看到那個“德”字布袋時就打算去法德寺了,只是沒有懷疑過兇手可能在法德寺。
但是現在,一系列的證據都表示著,兇手可能法德寺裡的人。
否則,他們不可能知道這麼多事兒。
也許這三個女子生前都找過兇手,要他幫忙算一卦。
盧照水拍拍林中鶴的肩膀:“看來我們需要去找找你上次遇到的靜禪方丈幫幫忙了。”
“阿九,你還得去看著那孩子。”
“啊,盧大俠……我……累死了!”
盧照水站了起來,摸著下巴,踱來踱去,看起來很為難的樣子:
“好吧,那這樣,我就叫你家公子去吧,這也是沒辦法了,我還有別的事兒,長白兄……”
“等等!還是我去吧!公子年少多病……”
阿九往嘴裡塞了個糕點,手裡又捏了一個:“我去我去!”
林中鶴看出了盧照水是如何拿捏阿九的,他起身道:“我去也可以,我去吧,阿九,你在這裡休息。”
還沒等林中鶴抬眼站定。
阿九早已跑的沒影了。
“絕對不行!”
“誒誒!長白兄,你可別去,我需要你!我和那個方丈不熟。”
林中鶴很實誠地回:“我也不熟。”
盧照水搭過他的肩膀:“你不熟,但我能看出來,那個方丈,他對你有好感。”
林中鶴稀奇:“你如何能看出來?”
盧照水湊近他耳邊:“哪個人會不喜歡你啊。”
林中鶴沉默。
“你耳朵紅了!”
盧照水第一次看到他的耳朵紅。
“沒……”
“你還騙人!”
“我……”
當二人到法德寺時,還未到傍晚。
林中鶴屢次出行,都發現有人跟蹤他,輕功很拙劣,但他只當沒聽到。
這次,卻沒聽到腳步聲。
他瞬間就明白了,盧照水將阿九支開不僅僅是讓他去看著福康娃,而是利用他將林捕頭等人支開。
他們二人又遇到了那個小和尚。
“施主。”
他拜了拜。
盧照水問:“你家靜禪方丈呢?”
“靜禪方丈常常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我們有時候也不知道在哪。”
“你家靜禪方丈什麼時候當上方丈的?”
“我也不知道,我進來年份不多,一進來,靜禪方丈就已經是方丈了。”
盧照水半彎著腰,從衣襟處掏出一顆糖,問:“吃糖嗎?”
那小和尚看了看糖,不吭聲。
盧照水小聲說:“周圍現在沒人,這是山楂糖。”
那小和尚本來還沒怎麼反應,一聽說是山楂糖,他半信半疑地掃視了一週,確定周圍沒人後,飛速從盧照水手裡把糖拿走了,臨走時還小聲說了句謝謝。
盧照水本來不知道這小和尚喜歡山楂糖,全靠林中鶴指點,他不禁疑惑:“你怎麼知道他喜歡山楂糖?”
“他身上有一股山楂味,我能聞到。”
“要不順著那竹林再去找找靜禪方丈?”
“可以。”
二人還沒到供著緣德佛那個寺的後院,那拿了山楂糖的小和尚就帶著靜禪方丈過來了。
“阿彌陀佛,施主二人找我何事?”
那小和尚站在靜禪方丈後面,探出個頭朝著盧照水笑,眼中亮晶晶的。
盧照水歪著頭,湊近林中鶴小聲說話:
“不是說出家人不打誑語嗎?你看那小和尚,沒有那顆糖,我們還未必能見到方丈呢。”
說完,盧照水走上前,面上笑眯眯的。
“方丈,查案所需,我們需要了解一下法德寺僧人的一些前塵往事。”
方丈答道:“既是前塵往事,那都是各自的緣法,我又怎能多去幹擾。”
末了,他又補充:“既是出家人,自然都是查清身世籍貫的,況且,法德寺中,幾乎都是本地人,身世為人一問便知,是斷不會有何犯案前科的。”
他朝著盧照水,林中鶴拜了拜:“二位施主,貧僧還有事,若是無別的事,貧僧便離開了。”
林中鶴上前拜道:“多謝方丈,叨擾了。”
靜禪方丈便帶著小和尚走遠了。
盧照水看他,“這如何辦?和尚的度牒又不是你我能看的。”
林中鶴緩緩道:“你沒聽方丈說,這寺中,大多數僧人都是本地人剃度出家,我們只需找春暉鎮的老者,一問便知。”
他們來時是近傍晚,回去時近夜晚。
離遠望去,原本該是一片死寂的街道上卻是一片光亮,還花花綠綠的。
“我才想起,今天是七夕乞巧節。”
街道上處處張燈結綵,熱鬧非凡,女孩子們一個個挽著手走在一起,頭髮大都梳成雲鬢,畫著相似的柳葉眉,妝面皆以桃花為主題。
“好香。”
林中鶴說道。
有個小女孩,年紀小,手裡提著個燈,後面跟著一個小男孩,二人正在打鬧,正要撞上林中鶴。
盧照水不作聲地擋了一下。
“當然了,她們白天都洗過發了,到了晚上當然就很香。據說這樣可以年青美麗,儘快找到如意郎君呢。”
“馬二便是有意將超度安排在今天的,七夕節又稱女兒節,是女兒家的節日,他希望四個姑娘能在這個節日裡乾乾淨淨地離開。”
“這裡人太多了,我們到巷子裡。”
盧照水拉著林中鶴的袖子將他拉到巷子中。
“還好我帶了披風,你披著。”
他脫下披風,要披到林中鶴身上。
“我不用,你穿著。”
“街道上人太多,我知道的,你愛乾淨,鼻子又比常人靈,身上要是沾上什麼香粉味兒你不難受?披著。”
盧照水其實並沒有聞到什麼香味兒,他聽到林中鶴說“好香”時還愣了愣,後來才反應過來——林中鶴的鼻子比尋常人要靈敏些。
林中鶴於是不動了,任盧照水將還帶有他體溫的素色披風披到他身上。
他第一次穿這樣還有溫度的披風,像是要將自已包裹在裡面一樣,他將那骨節分明的手伸了出來,將披風的邊角扯了扯。
“你要是實在聞不慣那味兒,你就把你的臉埋到我的披風裡。我的披風是出來時才穿的。”
林中鶴伸手要自已係披風的帶子,但盧照水似乎很專心,並沒有注意到那雙猶豫在半空中想要繫帶子的手。
林中鶴猶豫了半天,到底還是把手放下。
盧照水秉持著“送佛送到西”的原則,將林中鶴的披風帶子繫好,還順帶繫了個蝴蝶結。
“完成!”
他又看了看林中鶴遮住臉的紗和斗笠,盯了一會兒。
他頓時覺得這麼好的節日這些遮擋他視線的東西很煞風景。
“要不摘了吧?”
“什麼?”
盧照水看著他,實話實說:
“摘了吧,我想看你的臉。你的臉,在燈光下,很漂亮。”
林中鶴立在原地,並沒有什麼表情的變化,讓人看著呆呆的。
其實他在思考。
他知道自已的臉很好看,但是這件事就這麼直接地從盧照水裡說出來,他一時竟然不知道作何反應。
他與盧照水相處過程中,他逐漸感受到真正的盧照水離他原來越近,但同時,他也越來越難招架這樣的他。
他頓了一會兒,還是將帷帽拿了下來。
同盧照水所說一樣,林中鶴的臉在燈光下的映照下,十分漂亮,像是一幅漂亮的工筆畫。
盧照水看了一會兒。
林中鶴雖然看不到,但依舊能感受到他在看著自已,也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他略有些不自在,明明看不到,眸子還是垂了垂。
盧照水看了一會兒,將一塊紗布蒙在林中鶴的小半張臉上。
他剛剛將帷帽上的紗布扯了下來,疊成了個長三角,眼下正趁著林中鶴沒有防備,將紗蒙在他的臉上。
林中鶴睫毛微顫。
“戴好了,肥水不流外人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