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醒盧照水的不是雞叫聲,是客棧樓下的吵鬧聲。
他很不耐煩地在繩子上翻了個身,嘟噥著:“吵死了……”
他有起床氣。
轉頭卻對上林中鶴那張溫潤無害的俊臉。
好吧,氣消了不少。
林中鶴顯然也醒了,而且似乎醒了很長時間了。
盧照水對著林中鶴,仔細看了看。
竟然是連散著的頭髮也沒亂。
“長白兄,你睡覺都不翻身的嗎?頭髮一點都沒亂,沒想到啊沒想到,長白兄不僅腳上輕功一流,頭髮上的輕功也不遑多讓。”
林中鶴噙著笑,清晨才起來說話的聲音還略有些悶悶的:
“我的頭髮會不會輕功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尋朗兄的腿晚上是會練輕功的。”
盧照水知道自已睡覺不老實,幸好還是在繩子上睡,只是將腿伸到林中鶴那邊,要在床上睡,估計連人都要掛上去了。
他笑了幾聲,這下腦子才清醒過來。
他從繩子上彈起,去屏風處摸衣服穿,仗著林中鶴看不見,便直接在屏風外換衣服。
林中鶴聽到他窸窸窣窣的穿衣服聲,腳步頓了頓,笑著,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繞路去屏風裡穿衣服去了。
他穿好衣服,使勁拍了拍自已的衣角,對屏風裡說話:“長白兄,我眼下是一刻也等不了,我去外面看看,到底發生了何事。”
林中鶴低低應了一聲。
盧照水便直接推門出去了。
他下了樓,發現這樓下幾乎沒人了。
一個客棧,做生意的地方,卻一個人也沒有,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他去找吵鬧聲音的來源,發現在客棧的後山。
後山聚了幾個人,有個中年男子扯著一個年輕男子,哭的很是不好看。
盧照水定睛一看,呀,這年輕男子不是楚閒麼?
他湊到之前那個替他牽馬的小二旁邊:“怎麼了?”
那小二臉色蒼白,看了看盧照水,轉頭指向了遠處。
盧照水順著他的指尖看去,一個身姿曼妙的女子,身著素白衣裙,頭戴鵝黃簪花,正吊在一棵樹上,顯然已經斷氣了。
那中年男子嘴中不停唸叨:“不是你害的我女兒?這裡就你在這!”
楚閒被扯著,又不好直接將箇中年喪女的父親直接推去一邊,於是也就任他扯著,嘴上還解釋著:“是你女兒邀我來,我一到這裡,就是這幅場景,要是你女兒是我殺的,我又何必去告訴你們,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那男子卻是不依不饒,面有悽色,淚流不止:“興許是你賊喊捉賊!我的女兒,這麼好的女兒,她才十七歲……”
“一定是你!你將我女兒殺了,吊在這裡,偽裝成自盡的模樣!我女兒清清白白一個姑娘,為何要單獨約你!你撒謊!一定是你見色起意!”
周圍人漸漸圍多了。
楚閒一個門派里人人溜鬚拍馬的貴公子,眼下被一群人圍著指指點點,從沒遇見過這樣事的他漸漸也難堪起來,他紅著臉,抖出那張紙條,道:“這確實你是女兒寫的嘛,你看看,是不是你女兒的字。你不要……你不要平白汙衊人。”
那中年男子痛失愛女,眼下哪聽這解釋,只想拉著楚閒去報官,替他女兒報仇。
盧照水聽著吵鬧半天,官府人卻還是沒到,不禁懷疑起了這個官府的辦事效率。
忽然一陣檀香味襲來,盧照水不用轉頭,也知道是林中鶴過來了。
只聽人群裡有一個女子嘀咕:
“花娘死的時候不也是這樣嘛……”
這一聲似乎激起了所有人的回憶,又有人說:
“那個王寡婦不也是這樣!”
“豔彩妹子也是呀!穿著白衣吊死的!”
“哎呀!造孽啦!這都是一個人殺的!”
“也可能是自已吊死的呀!”
“吊死都要伸舌頭的呀!這又沒有。”
……
吵吵嚷嚷間,官府的人終於來了。
中年男子扯著楚閒直喊要討公道。
那官府領頭的捕快一見楚閒便認出了——這是給自已家大人送喜帖的那個公子。
他心裡知道這個公子身份不俗,不願意招惹,便讓那中年男子將楚閒鬆開。
“馬老闆,眼下情況未明,你還是不要胡亂攀扯他人為好!”
馬老闆這些年被官府裡那位大人搜刮了不少錢財,委曲求全,就為了以後有事官府能幫襯著點,誰知這捕快上來不抓人不說,還用眼神恐嚇自已,沒想到官府拿錢不幹事,他一時也覺得無助起來,呆呆滯滯,手也鬆了些,訥訥道:“你可不能這樣……我這些年交了不少錢給官府……”
那捕快見他竟然拿此事說話,便要堵他繼續的話,厲聲道:“馬二!你可管好你的嘴!”
那馬二終於才閉了嘴。
馬二手鬆了,楚閒便趁著此時將自已的胳膊從他手中扯出來。
盧照水剛想看這官府如何斷案,卻看到這個捕快將吊死的姑娘放下來後,肉眼檢查了一番,便說:“自已吊死的!抬走!”
馬二一聽這話,立時撲上去:“我女兒怎麼可能自已吊死!她才十七歲!張捕頭……您再仔細看看……求您了……”
馬二見張捕頭無動於衷,又指著楚閒。
“那小子,約我閨女出來!我閨女才死的啊!”
楚閒連忙上前解釋:“張捕頭,是這位姑娘約我出來,我這有信作證。”
張捕頭接過楚閒手裡的信紙,捏在手裡,對著伏在地上的馬二說道:“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你閨女是看上人家,人家不願意,就一氣之下自已吊死來冤枉人家的吧!”
這一說,不僅盧照水,連楚閒也皺了眉頭。
如此胡亂斷案,只憑主觀臆斷,還亂給受害人安罪名,這官府……
張捕頭抬了抬眼,示意其他捕頭將抱著他腿痛哭的馬二拉開。
另外幾個捕頭得到訊號,立馬上前要動作。
馬二還在哭嚎,周圍人都忍著不去看這一悽慘的景象。
盧照水湊近一個連連嘆氣的中年婦女,問道:“大姐,這是怎麼回事?還沒給屍體做檢查呢,就判案了?”
那中年婦女轉頭看了他一眼,並不認識,猜測他是外鄉來的,於是壓低聲音說話:“我們這,最近七天,連著這樁命案,已經有四樁了……官府查不清楚,又怕人說官府無能,就都說成是自盡的。”
“還有這事!”
指鹿為馬這事竟然還有存在,指謀殺為自盡!
那中年女子將手指放在唇上,連連叫他小聲:“被聽到要被打的!公子,你可小聲點吧。”
眼見這死去的姑娘要被以為情自盡這一荒誕的理由拖走,盧照水站了出來:“且慢!”
那張捕頭轉頭,卻看不遠處站了個俊俏非常的男子,一雙桃花眼飛揚,左眼下一顆多情的痣。
他不認識,卻還是因為他的阻攔而不滿,揚聲:“怎麼了?”
盧照水說話十分不客氣:“連個仵作都沒來,你怎麼就判斷這馬姑娘是自盡呢?”
那剛剛和他說話的中年女子拼命扯他衣角。
真是不要命了,現在的小年輕。
周圍人也竊竊私語起來,他們其實早就知道這事裡有貓膩,只不過上次張捕頭殺雞儆猴般打了一個站出來質疑的男子,大家就都不敢說了。
眼下有了出頭的人,大家又都低聲說起來。
張捕頭被個年輕人忤逆,又被這麼多人圍著討論,一時氣急,使了個眼色,那周圍帶來的幾個小捕快便都衝了了上去。
“擾亂官府辦案!”
張捕頭還給盧照水定了個罪名。
盧照水不慌不忙,慢吞吞道:“這麼聽話,那就給你們幾個賞錢!”
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眾人都沒看見發生了什麼,幾個撲上來的小捕快全都“撲通”一聲跪下了。
眾人再凝神一看,地上躺了了幾枚銅錢。
張捕頭一時駭然。
遇到高手了。
只見盧照水不慌不忙地走到那死去的姑娘旁邊,用手輕輕地將姑娘的頭往一邊撥去,露出青紫的脖頸。
這下,盧照水才看清了這姑娘的臉。
正是昨晚給她送飯的那個姑娘!
他看了看那姑娘的脖頸,道:“一般人吊死,應該是一道勒痕,而這馬姑娘,明顯就是兩道。難不成馬姑娘覺得自已吊的不舒服,還換個脖子上的地方繼續吊不成!我是從沒聽說過,張捕頭見多識廣,或許是看到過?”
張捕頭臉色鐵青。
眾人聽到這句話,想笑又不敢笑。
“況且,一般人吊死,只會在下顎下方留下一道彎印,並不算長,而大家看馬姑娘,脖頸上略下的這道印子,分明蜿蜒到了後頸處!這分明就是他人勒死,後又吊到樹上的。”
盧照水將手放在脖子處,給圍觀的眾人比劃了下,眾人恍然大悟般“哦”了一聲。
張捕頭的臉色越來越青,他冷笑著問道:“閣下是哪位?都比官府的人懂了?你可知阻攔官府辦案,是何罪?”
盧照水並不驚慌,他自報家門:“在下盧照水,路見不平而已。”
這下,張捕頭的臉便青透了。
盧照水不僅在江湖中有名,在官場裡也是略有名聲,他為隋州知府大人斷過案,還救過知府大人的命,只要是在隋州的,沒有不對他恭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