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照水找到丁卯的時候,丁卯正躺在床上。
照顧他的老婆子說:“丁卯啊,自從叄試會回來就像被嚇著了似的,整日整夜發燒,估計啊,是那些英雄們太厲害,給他嚇著了。”
盧照水怎會信這些,他只笑了笑,告別那婆子後徑自進去了。
這丁卯,多半是被林中鶴在叄試會上旁敲側擊地詢問給嚇的。
盧照水一進去,便看到那丁卯正支起一隻胳膊要去端旁邊小桌上的水喝。
盧照水正待要上去幫忙,那丁卯見了他卻手一抖,將水撒了個滿地,碗也骨碌碌滾下來。
那丁卯顫顫巍巍地起身,要見禮,盧照水邊疊聲道不必,邊笑著將那落在地下的碗拾起,端起桌子上的茶壺往裡倒了點水涮了涮碗,又倒了些在碗裡,要與他喝。
丁卯怎麼會不知道盧照水此行的目的,他將碗端在手裡,也不敢喝,眼淚簌簌地下。
盧照水見他如此,難免可憐,便軟下了聲音:“丁卯,你無需緊張,只需把你知道的,如實給說出來。你不信我,總得信你們莊主,他不是個濫殺無辜的。”
見丁卯已然動搖,盧照水又趁熱打鐵,“我知道你莊外還有個老母,廚房裡還有個相好的,你如今這樣,是想自已死了,來守住嘴,可你全了忠心,你那老母和相好的,就能活著嗎?我如今給你作保,你若說實話,我必保你們無虞。”
丁卯原本止住的淚水又下來了,他嗚嗚咽咽,盧照水便在一旁等著。
過了好一會兒,他止住了淚水,終於開始說話。
盧照水側耳聽著。
那天在申時去見桃孃的,確實是林子君。
但丁卯一直守在外面,並不知道是不是林子君殺的桃娘。
“二公子他急匆匆地出來了,直奔自已的臥房,後來,二公子便叫我進去,威脅我他去過客房的事情不得讓任何人知道,否則我全家不保。”
盧照水仔細聽著,思索了會兒,又問:“你可看清他是否有拿一張紙?”
盧照水的“紙”一次音剛落,丁卯剛緩過來的臉色頓時煞白。
盧照水知道是問到點子上了,畢竟那紙條被燒過後,留下的部分上的文字竟是剛剛好可以讓人把矛頭指向林子君,這難免令人生疑。
肯定是有人故意為之。
他於是板起臉,頗有些恐嚇,“丁卯啊,你得如實相告啊……”
丁卯起身便在床上給盧照水磕頭,“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盧照水最見不得人這樣,他一把拽起丁卯。
丁卯渾身直顫,顫巍巍開口:“是桃娘,她讓小的將紙條塞在那個香爐裡,還特地把那其他地方燒燬的灰放進去……囑咐小的,那香灰要放的,至少能燒兩天兩夜……剩下的,小的一概不知。小的地位卑賤,誰都能來威脅小的……小的根本就沒有招架之力。”
竟是被兩邊人威脅。
盧照水擰起了眉毛,突然又反應過來,“那你看過整封信?”
丁卯點點頭,卻道:“但小的,小的並不認字。”
盧照水眉頭依舊緊鎖,“你還有什麼細節要說嗎?比如,你與桃娘是怎麼達成交易的,桃娘那日都說了什麼。”
丁卯仔細思考了一陣子,斟酌著說道:“桃娘將我約在了尋鶴館,先莊主的書房裡,她並未過多說話,只是在小的面前摹寫完那張紙,並教小的怎麼燒,就沒了。”
摹寫?竟然是桃娘仿寫的。
“你是說那張紙是桃娘摹寫的,那你可知那原紙件在何處?”
丁卯見他大驚,趕忙點頭,道:“是的。但小的並不清楚原紙件在哪。”
又一個謎團。
桃娘跟在林震南身邊這麼多年,能模仿林震南的筆跡並不奇怪,但她為何要在丁卯面前故意這樣做,丁卯膽子小,明顯就是守不住事的,桃娘如此做顯然是有意為之。
或許,她就是故意給要查此案的人看的,來告訴查案的人,被假意燒燬的信是假的?要查案的人順著這條線追查下去嗎?
可,這又為的是什麼呢?
盧照水走的時候,那照顧丁卯的婆子正要進來打掃,盧照水下意識瞥了一眼那地面上的水,竟發現那已被潑在地上這麼長時間的一灘水,不但沒消失,還在冒著小小的氣泡。
氣泡很小,但還是被盧照水敏銳地捕捉到了。
丁卯受完審,正要把那水往嘴裡送,盧照水一把打掉,那碗連水再次撒了一地,丁卯瞪大了眼,那婆子臉都綠了。
盧照水心下了然,輕飄飄道了句:“水中有毒。”
又輕飄飄看了那個婆子一眼,她果然僵住了。
盧照水並沒有問詢那婆子,在這莊子中,手裡有這等他都察覺不到的毒物的,又有此等脅迫婆子殺人權力的,除了楚青荇,還有誰呢?
林子君心軟,楚青荇可從不。
還是打草驚蛇了。
他到觀鶴樓時,林中鶴正將手指放在書頁上讀書,聽到他的腳步聲,便放下了書。
盧照水尋了個離他最近的位置坐下,將所有事情包括丁卯被下毒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給他。
林中鶴不免嘆息搖頭,“當時是我不夠妥帖了,致丁卯遭此禍端。”
他招來林比鄰,三言兩語間將丁卯,小廚娘並他們的家人安頓好了。
盧照水將手撐著頭看林中鶴安排,林中鶴轉過頭來時,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
盧照水注意到了,知道林中鶴察覺到自已看著他了,心裡不知是什麼感覺,似乎是突然被浸透在蜜罐子裡,又被撈出來那一點閃,一點甜,他挑了挑眉毛,繼續說話:“桃娘既然故意在丁卯面前寫仿信,是想借丁卯之口告訴我們,那封信是仿冒。”
他停了下來,林中鶴垂眸,猜測道:“那極有可能,桃娘是想引我們去找那封真信。”
盧照水依舊不說話,他喝茶酒,似乎上了癮,捏著杯子,一口又一口。
林中鶴又繼續道:“而桃娘將丁卯約在尋鶴館,我父親的塵非土書房內,那地方已許久無人去,況且就算那封真信在我父親書房中,她也大可以將書信拿到自已院中或其他地方臨摹,在我父親的書房中,未免風險太大。她像是故意在引我們去。”
盧照水終於停止喝酒,最後總結:“看來,我們必須得去一趟尋鶴館,去一趟那個塵非土書房了。”
林中鶴似乎也被他一口又一口的好酒欲感染,將茶酒也放在唇邊抿了抿,原本淡淡的唇色,硃紅了一點,看著讓人心癢。
盧照水大口喝了一杯,又道:“如今不是我們查案了,倒是桃娘引著我們查案了。”
林中鶴點了點頭,秀致的眉毛從彎變平,看著有些嚴肅,他又抿了一口,終於將他唇色完全染成了硃紅。
盧照水不知為何,口乾舌燥似的,又大口悶了一杯,眸子輕輕轉了轉,笑道:“我真是太愛長白兄釀的‘一樹一菩提’了,要是以後想喝就能喝到,倒真是這輩子無憾了。”
林中鶴眉毛終於又彎了,他骨節分明的手將杯子輕輕放下,很是認真地向林中鶴承諾,“只要你來找我,酒,隨時有。”
盧照水見他認真的樣子,心裡一咯噔,他原本是見他嚴肅,隨意調笑說的話,眼下林中鶴忽然認真,倒叫盧照水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只得打哈哈地笑。
林中鶴也不介意,他的眼看不到,無神,像兩汪沒有波瀾的湖水,叫人很難琢磨出他的情緒。
他又端起了酒杯,用他根本看不見的眼望向了窗外。
盧照水也隨之看向窗外。
尋鶴館裡,塵非土書房居於一角,並不像是從前的莊主的書房,倒很像一個普通客房。
入門兩側鑲嵌著:“塵本非塵,何來有塵。”
上書:“塵非土”。
林中鶴和盧照水皆是輕功進的院子。
楚青荇既已下毒,那她必在局中,無論如何,都要防著點。
盧照水習慣性走在林中鶴前方,方便他聽聲音判斷位置。
盧照水推開“塵非土”的門,迎面而來的,是一股檀香味兒,林中鶴解釋:“書房是一直有人收拾的。”
書房內的擺設和普通書房並無其他不同,盧照水嘗試著在書房內找了找,如他所想,他什麼都沒找到。
林中鶴卻又走到外面,用手一點一點去臨摹外面鑲嵌上的八個字——“塵本非塵,何來有塵。”
盧照水抱著手臂,倚著門框看他,“或許,這個書房裡,有密室。”
林中鶴點點頭,嗯了一聲,又陷入了思考。
“塵本非塵,何來有塵。佛對我說:‘你的心上有塵,我用力地擦拭。’佛說:‘你錯了,塵是擦不下來的,我於是將心剝了下來。’佛說:‘你又錯了,何來有塵。’”
盧照水聽了直撓頭,他並沒有任何禪悟能力,他只覺得自已的思考到了盡頭。
林中鶴卻像是要得道了。
他忽然道:“尋朗兄,你剛剛是否挪動了什麼東西?”
盧照水嗯了一聲,他剛剛為了檢視是否有密室,試探了許多東西,看它是否是機關。
他又道:“那是否都放回了原位?”
盧照水回:“是的,我怕將才收拾好的書房打亂,試探過便又放回原位了。”
林中鶴踏進了房,盧照水也跟著進去。
林中鶴請求道,“能否請尋朗兄幫我看看,這書房內是否有東西不在該放的地方。”
這書房,時常有婆子打掃,按理說,東西都該放在自已應該待的位置,但他如果沒猜錯的話,塵本非塵,何來有塵,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便是,要是人過於固執地想移動東西去找尋機關,反而就找不到了,因為本就沒有機關,只有什麼都不動,才能何處惹塵埃。
林中鶴忽然想到丁卯的話,桃娘是將那封書信摹寫下的,那麼,書桌。
林中鶴走到書桌前,正要伸手去摸,卻被盧照水捉住了手。
“墨水還在。”
林中鶴心中一動,“尋朗兄,這硯臺上是否搭著一隻毛筆?”
盧照水頗為奇怪,但還是老實回答:“是。”
“筆架上是否還有個缺位?”
盧照水簡直要懷疑他能看到了,“是。”
“勞煩尋朗兄將筆放回去。”
盧照水照做。
開門的聲音很大,盧照水一驚。
林中鶴卻是如釋重負地笑了笑,“猜對了。”
打掃書房的婆子並不認字,看書桌周圍乾淨就行了,自然也就不會去在意筆有沒有放到架子上。
這支毛筆的放回,便是解密的最後一步。
只見書架後的牆壁向兩邊開啟,露出內裡一片的黑暗。
作者有話說:
最近有在認真學習江湖和武俠,看了不少電影和剪輯,但感覺自已還是差幾分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