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壞蛋”的自白

書接上回。

託洛斯特區的城牆高高的矗立在大地之上，這座已經存在了超百年的巨壁保護著牆內的人類，但也讓人們失去了眺望遠方的權力和勇氣。

從已經攻破的城牆上向下眺望，此時的時間已臨近中午。巨大的太陽壓在天空之上，因為高度那遠方的白雲也像是從天上掉了下來，彷彿伸手就能夠到。而在巨人入侵的情況下，人們抬頭看向天空，都感到一種像是要被壓扁的壓迫感。

刺骨的寒風從遠方吹來，但對已經身陷絕境的人們而言，這點冷風還不如掛齒。城牆上到處都是爆炸過後損壞的大炮一類物件，能聽到的只有耳畔旁狂風的怒吼。

正午之時，沒有陽光從烏雲上透下來。

此刻，阿尼撫摸著食指上的戒指，眼皮耷拉著，眼眸中盡是悲涼。

耶爾對她說的話應驗了，並且是以她最討厭的方式。

她待在城牆上被白雲遮住的那一片區域，靜靜的享受著躲在黑暗之中的自由。

她厭惡明亮而寬廣的場所，因為人們的會注意到自已，會對自已的行為指指點點。

所以她喜歡一個人獨處。尤其是在沒有人發現的，只有自已能看清的地方。在這時人們便會失去視力，而在她能夠看得清的地方，她便能無所顧慮的自由的行動。

她住在一個人的世界裡。能看到別人看不到東西，聽到別人聽不到的聲音。在旁人眼裡，他只是個不易相處、冷淡孤僻的人，但在那片自由的灰暗中，他享受著獨屬於自已的愉悅。

在厚重的白雲下，阿尼攤開那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那是她的日記。

翻開隨身攜帶的日記本，阿尼的嘴角揚起一抹笑意。那些不為人知的字句，如同她內心的秘密花園。雖然日記中的內容不為他人所知，但如果有同道中人能夠窺見一二，那便是一種別樣的幸福。

沉浸在幸福的幻想中，阿尼暫時忘卻了腦海中浮現的罪惡感。

然而，一連串的巨響將她拉回了現實。

“轟！”

“轟！”

“轟！”

這幾聲巨響猶如無故炸響的火炮一般，震耳欲聾，幾乎響徹了整個託洛斯特區。稍稍放鬆了點的阿尼被嚇了一大跳，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她驚愕地睜開雙眼，目光迅速朝著發出聲響的方向望去。

很快，她便找到了聲源所在之處——原來聲音正是從她腳下不遠的地方傳出來的。

在看清來源的瞬間，阿尼的心臟甚至都滿了一拍。

此時在陽光傾瀉而下，沒有被厚重的白雲所遮擋的地方。一個身形巨大，通體銀白相間的巨人正站在黑煙與白汽相交的街道上，周圍的最高的房屋甚至不及他的腰線，那均勻且比例正常的身體讓人不禁又多注目兩眼。

而在他周圍那些已經倒塌的房屋之中，可以看到數個體型各異、大小不一的巨人橫七豎八地躺在那裡。

風將溫度再次吹了過來，但這次不再是凜冽的寒風，而是夾雜著溫柔和溫暖的和風。風帶來了溫暖，吹散了阿尼心中的寒意，但也增添了嚴肅。

她迅速合上日記本，將其塞回口袋。作為曾經在馬萊與巨人親密接觸過的阿尼，她知道那健壯且均勻的身體意味著什麼——

智慧，強大，和不確定性。

阿尼的心頭閃過一絲慌亂，她啟動機動立體裝置，躍下高牆。在躍下的那一刻，她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一個紅色頭髮的身影，但很快又被阿尼擊碎。但那身影牽扯出來的一種莫名其妙的思緒，讓她想到了自已在畢業最後一天，在日記本上寫下來的東西：

“今天是奇妙的日子。畢業典禮上有人做了鬆餅，還加了蜂蜜。很好吃。”

“萊納的精神狀態似乎越來越糟了，貝爾托特似乎也被影響到了。真希望能夠平安回家。”

“不知道父親的腿是否還好？一個人住是不是不習慣？”

“宿舍的床鋪還算軟，也沒人打呼嚕。夜晚很安靜。”

“萊納強硬的態度讓我感到不安，耶爾以前說的話可能要應驗了。我不敢保證我能否保持理性。我一直都在想，如果能回到正常的生活，那該多好。”

“另外一點。下次吃鬆餅的時候，想多放點甜的東西。”

她也曾深深地眷戀著那段在訓練兵團度過的時光吧，但如今回首望去，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是她親手打破了牆內世界八百餘年來的安寧祥和，只為了能回到那個遙遠的家鄉，她一次又一次地揮舞起手中鋒利的尖刀，無情地刺向那些擁有溫暖家庭的無辜之人。

這樣做到底有沒有錯呢？

可能是正確的，也可能是大錯特錯。

但無論如何，沒有人會輕易饒恕她，無論是朋友還是陌路人，亦或者是她自已。

因為連她自已心裡都深深認同著——她是個十惡不赦的殺人犯。

阿尼的呼吸有些急促，她儘可能讓自已平靜下來，朝著遠方的那個巨人飛去。

爭鬥帶給世人的只有無窮無盡的苦楚和哀怨，儘管從古至今，人類社會的科技因一次次激烈的紛爭而取得巨大突破，然而那浸滿鮮血與淚水的歷程始終如同一道深深烙印在歷史長河中的傷痕。

這一點眾人皆心知肚明，可面對現實，卻又只能感到無能為力、束手無策。

等到陽光再次照耀，人們的影子從黑暗中跟隨著人們走出。影子是人們永遠甩不掉的跟屁蟲，只要人在那，影子就會在那，一個在光裡面，一個在暗裡面。

至此，人們在人生中多出了光明和黑暗兩面。站在光明處，人們拘束而善良；在黑暗處，人們狂暴而悲憫。

…

…

隨著艾倫一聲令下，34班全員從奇行種的撲擊中閃開！

“咚！咚…咚…咚！”

隨著皮靴和瓦片相撞時發出來的聲音，剛從巨人的手掌前脫身的托馬斯的膝蓋不由得癱軟下去，直接跪在了屋頂上。

他大口喘著粗氣，只感覺自已撿回了一條命。

“這是什麼機動力啊…？如果再晚一點啟動立體行動裝置，那就死定了……”

“托馬斯，你沒事吧？”

一旁傳來艾倫焦急的聲音，托馬斯有些恍惚的抬起頭看向身旁的艾倫。

“我…我沒事，只是被嚇到了而已。”托馬斯的恐懼很好的表現了出來，因為即使他沒有說話，從他那不斷顫抖的嘴唇中也能窺見一二。

“它又來了！快跑！”

沒給眾人喘息的時間，在漢娜的尖叫聲中，眾人再次看見那隻奇行種再次朝著屋頂的眾人飛奔而來。

但是隨著奇行種不斷奔跑，他身後的一個人影突然追了上來，直直的衝向他的雙腿之間。隨後，不停維持奔跑狀態的左腿被一刀切斷，還在奔跑的它瞬間因為失去重心而摔倒在地。

但那個人影並沒有繼續攻擊，而是飛到了安全的距離。朝著眾人所在的位置飛了過來。

“喂，你們這群小鬼。訓練兵團的新兵幹嘛來這裡？先鋒部隊已經全滅了，你們來這裡是準備送死的嗎？”

一道沉穩的聲音從眾人耳邊傳出，一個臉頰上有著豎直穿過左眼直至髮際線的恐怖傷痕的黑髮男人來到了眾人身邊。再看見胸前那從盾牌上長出兩朵薔薇花的標誌，艾倫一行人立刻精神起來。

“我們是受到指令前來支援前線的。剛剛受到了奇行種的襲擊，謝謝前輩解圍！”

艾倫的解釋反而讓洛克斯眉頭緊皺起來，他看著眼前這六人組成的新兵班級。冷淡的說道：

“是嗎？那我現在命令你們撤退。”

“什麼？為什麼？”艾倫有些不解的反問道。

“喂，艾倫……小聲點！”阿爾敏壓低聲音喊道，同時快步走上前抓住艾倫的胳膊。

“為什麼？能問出這種話來，你也真是夠蠢的。”

洛克斯皺起眉頭，聲音裡帶著靜謐的憤怒。聽上去並非是單純的因為冒犯而憤怒，反而是專業人士對外行人不瞭解行業內情而產生的憤怒。

看著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恢復左腿的奇行種，洛克斯也不想浪費時間。

“先鋒部隊早就已經全部團滅了，你真認為我們在這裡的任務是為了與巨人廝殺嗎？”

“……什麼？”

“讓我們這些成天保養大炮，對著木頭樁子練習斬殺巨人技術的傢伙去面對真正的巨人。這聽起來很光榮，但根本就是在送死而已。”洛克斯緩緩說著，左眼的眼皮不斷顫抖，像是因為憤怒而導致舊傷發作的抽搐。

“可是士兵的職責是保護民眾……”

艾倫往前走了一步，嘴裡還想說些什麼，但是克洛斯卻直接走了上來，伸出食指抵在艾倫的胸口上，把他頂了回去。

“保護民眾？是啊，保護民眾，可是我們的生命又由誰來保護？而我們真正保護的又是誰的生命？把你們這群新兵甚至根本不懂得怎麼去面對巨人就被派上戰場，甚至每一個班裡面都沒有一個是可以教導你們怎麼去在實戰中運用戰術的老兵，而現在機關門那裡正堵著一群能為坐在金椅子上面的那群人跑腿賺錢的傢伙。你認為第一個跑到機關門那裡的人會是走路過去的？別傻了，新兵！那群人有自已的馬車！所以與其在這裡死去倒不如趕緊回到人多的地方進行兩個班或三個班的組團圍剿，那樣勝率才更大！才能更好的保護民眾！”

面對這樣的指責，艾倫根本毫無辯駁的餘地。

見此洛克斯也沒有再多說什麼，他回頭檢查起身上攜帶著的瓦斯氣罐，接著轉頭看一下那隻還在地上爬行的奇行種。

“我的瓦斯還算充足，跟我走。”

現在34班的指揮權從艾倫的身上移交到了洛克斯的身上。面對眼前這位前輩，作為新兵的幾人也沒有辦法去分辨他是否說的是正確的。但幾人也絕不是傻子，他們從諾克斯的話語中提取到了很多資訊。

前線部隊已經團滅，並且還有大量的民眾尚未進入羅塞之牆避難。

這一切似乎都在預示著一個十分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

艾倫想到既然超大型巨人已經出現，那麼像五年前一樣，凱之巨人一定會在某個關鍵的時間段突然出現，撞破大門。

到那時，人類又將失去大部分領土。社會的矛盾一定會更加激化，人們對於巨人的恐懼更上一層樓，直至人們再也不敢反抗巨人……

那種結局，他是絕對不想要的！

…

洛克斯帶著34班原路返回，雖然表面上擺出了一副前輩的模樣，但34班沒一個人注意到，洛克斯捏著刀柄的手，實際上一直在顫抖著。這哪裡是意志力強大的前輩，他也只是在故作鎮定而已，始終壓抑著內心的慌亂，不想讓人看出來他緊張的情緒。

作為已經入夥屯駐兵團八年的老兵，當初他和其他兩名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一起進入訓練兵團，但是他卻選擇了駐留原地，他的兩位朋友則是選擇了調查兵團。

現在，原本形影不離的三人，只留下他一人獨守城牆。由於兵團每日都需要完成日常任務的關係，又或許是源於內心的愧疚，他始終沒有勇氣去面對曾經的朋友。

左眼上的傷痕依舊刺痛著他的視線，左眼的視線愈加模糊。洛克斯眨了眨眼睛，盡力的保持清醒。

他忽然想到，今日調查兵團的壁外調查那隆重的場景。他打心底為朋友能得到尊重而開心。

餘光瞥見身後跟著的34班全員，看著他們稚嫩的臉龐，洛克斯只感覺到自已的身心忽然年輕了幾十歲。

一種已經消失不知道多久的責任感再次爬上心頭，面對著那無人區中獨自一人戰鬥的聲音和這一群年少的少年，無與倫比的鬥志充滿心臟。

看樣子，是該可怕又令人敬佩的前輩登場了。

“吼！！！”

巨人暴躁的吼聲，讓滯空的幾人被嚇得條件反射般縮起了身子。

彷彿是看見了眾人因為自已而感到恐懼的模樣，那突然出現的奇行種掛上了一副更加嚇人的表情。

“糟了…！”

克洛斯話還沒說完，那一隻突然出現的奇行種就已經飛撲了過來——

而這隻奇行種，正是一直跟著洛克斯從前線來到中衛地區的奇行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