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飯桌上不談工作,用完餐,一家人又回到客廳閒聊。

“這次去美國考察一切都還順利吧?”

面對孟老爺子的詢問安晏清有條不紊:“嗯~還算順利,有幾個專案還不錯值得投資,已經讓他們開始做專案書了,這次回來我會挑幾個負責人過去對接。”

“真是辛苦你了,一去就是一個月。”

“大哥說的什麼話,這本就是我該做的。況且我研究生就是在那邊讀的,對那邊的市場也熟悉,我去最合適不過了。”

安晏清留過幾年學,在Stanford讀的MBA。雖然他的話很中肯聽來讓人覺得寬慰,但看著眼前這張與記憶中的人越來越相似的臉,孟方潤還是有些愧疚地拍了拍他的膝蓋。

“你爸爸的祭日快到了,林市今年多雨,我們怕是要提前幾天動身回去。最近就不要給自已安排太多工作了。”

原本還熱熱鬧鬧的一家人隨著孟方潤的話音落下變得沉默起來,就連一向作為氣氛擔當的孟純一都不敢再講話,只是偷偷地去瞄她小叔的神色。這是紮在孟家心裡的一根刺,更是紮在安晏清心裡的一根刺。

儘管如此,安晏清還是一如往常並未顯露出什麼異色,只是平靜地看向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大哥哥的中年男人溫和地說了句:“好,一切都聽大哥的。”

這聲‘大哥’此刻有千斤重,壓得孟方潤有些喘不過氣來,他喏喏地幾度張嘴卻終究是說不出話來。

孟方潤的情容安晏清都看在眼裡。雖然有些話很無力,但他也不得不說,只當是給在世的人求一個心安。

“逝者已矣,生者宜勉力而活。都這麼多年過去了,大哥也該釋懷了。況且……”男人倒茶的動作頓了頓,“況且當年就算不是您也可能是別人。大哥,喝茶!”這盞茶竟然不曾濺出半滴。

孟方潤端起茶杯的手微微有些顫抖,甘甜的荷葉茶也未能壓下他心中的半分酸澀。一旁的許婉和孟老太太眼眶有些泛紅,孟老爺子也是止不住地嘆氣。見此情景孟純一更是不敢造次,挽著她媽媽的手顯得有些無措。

每每談到安晏清的父親孟家的氣氛就不太好,即便已經過去25年了這個家裡仍然沒有人能真正的釋懷。

那是孟方潤要畢業那年的事兒。

打小隨性自在的孟公子因為不滿父親對自已的安排便同家中鬧起了革命,正巧看到電視上說邊遠山區缺老師,他便招呼也不打一聲地跑去了西南的林市。

進山的路九曲十八彎顛得孟方潤頭昏腦漲,還好司機趕在他快吐出來前剎停了車。從未駛過山路的大男孩兒有些艱難地拖著自已的行李下車,才剛站定沒一會兒就有人從背後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請問是孟老師嗎?”

沒想到這山區裡還有普通話這樣好的人,孟方潤有些驚詫地轉身,入眼的是一位約莫30左右的男人,個子比他還高些,五官硬朗,劍眉星目;面板雖然有些蠟黃,但身上的衣服卻穿得很立整,藍白相間的格子襯衫紮在深色牛仔褲裡,溫和的氣質看起來像是個文化人。

畢竟是初出茅廬的小夥子,又是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孟方潤多少有幾分拘謹:“喔~你好,我是孟方潤。”

得到了確切答案,男人咧著嘴伸出手:“你好,孟老師!我是望山小學的老師安文登。”

孟方潤趕緊將手中的東西放到地上:“安老師您好!”

“這位是我們望山村的李村長。”

孟方潤這才注意到安文登身邊還站著位中年男子:“您好,李村長!辛苦你們還專門來車站接我。”比起安文登這位李村長要瘦小很多,面板黝黑,握住的手上也有著一層厚厚的繭子,應該是個本分的莊稼人。

“不辛苦不辛苦,你能來我們歡迎得很。”李村長雖然說著方言,但孟方潤也能聽懂個大概,因為他有大學同學就是西南的。

簡單的寒暄後,安文登和李村長便拿起孟方潤的行李走向了路邊的一輛牛車,看著兩人的動作孟方潤有些不解:“安老師,這是……?”

“喔~這裡是鎮上,我們望山村離這兒還有七八公里路呢!”說話間安文登和李村長已經將他的行李放好爬上了牛車。

孟方潤有些怔愣,剛剛來時路上見到的光景已經有些荒涼他還以為到站就是望山村了,沒想到這才到鎮裡。

“孟老師,快上來吧,不然天黑之前趕不到了。”李村長開始催促起來。

“欸~欸~好!”

孟方潤就這麼隨著二人踏上了回望山村的歸途。

呼吸著山裡的新鮮空氣,心情尚佳的孟方潤同安文登扯起閒篇:“安老師您不是本地人吧?聽您說話不像,看您長相也不像。”

“哈哈哈,孟老師好眼力,我是海右人。”

“喲~海右離這兒可遠著呢,您怎麼來這兒了呢?”

瞧著孟方潤一驚一乍的模樣,安文登也不隱瞞:“我是隔壁省讀的師範,做實踐的時候來這邊支教,一開始也只為完成任務,但看到孩子們眼裡流露出那種對知識的渴望、對外界的好奇時,我便決定畢業後要留在這裡。再後來我也就順勢在這邊結婚成家了。”

“您家裡同意?”

“那能同意嗎,結婚後我帶著她們孃兒倆回老家探親,年年都去,年年家門都沒讓進,老頭說就當家裡沒我這個人了。”話雖說得雲淡風輕,但嘴角那絲落寞的笑容還是出賣了安文登。

“那您後悔嗎?”孟方潤有些不忍。

“不後悔!”原本還有些低落的人眼眸突然亮了起來,“你去了就知道了,當你看到那些孩子的時候,你就會知道即便自已付出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們的生活已經落後了,所以我希望盡我所能,能讓他們的教育不再那麼落後。”

看著慷慨激昂的安文登,孟方潤生出幾分敬意。

“你呢,聽說你是從帝都來的,為什麼要來?”安文登望著被太陽曬紅了臉的大男孩兒。

“嗐~”孟方潤難為情地搔了搔後腦勺,“說出來您可別笑話我,我就是跟我爸吵架了,賭氣從家裡跑出來。但我保證,我一定會好好教這些孩子的。”似乎是怕安文登不相信,大男孩兒還指天發誓起來。

……

太陽下山時幾人終於回到瞭望山村,村子不大,但人戶不少,住得很密集。這會兒村子裡大部分的人都還在田地裡勞作,看著牛車上的生面孔,老鄉熱情地詢問:“村長~這就是新來的老師嗎?”

“是咯,這是大城市來的孟老師。”李村長笑得真切,臉上還有幾分自豪。

孟方潤有些不好意思地衝著田裡勞作的老鄉點了點頭。

李村長的家中已經準備好了晚飯,是農村常見的家常菜,但從葷素比例上能看出他們已經拿出了最大的誠意。孟方潤也不挑剔,在看到村長動筷之後他也開始扒拉起來,許是這一天都沒有好好吃過飯了,急得他嗆得咳嗽起來。

“喲~慢點慢點,要是不夠我再去做兩個菜。”看孟方潤吃得這麼香,村長老婆很開心,倒是沒想到這個大城市來的孟老師這麼隨和。

把嘴裡的飯嚥下去後孟方潤趕緊阻攔:“不用了阿姨,夠了,您這飯做得太香了,比我家做的好吃多了。”

小夥子的率真讓桌上的其他人相視一笑。

晚飯後李村長將孟方潤送去了安文登家,說是校舍里老師住的地方漏雨還沒有修補好,讓他暫住這裡。

村長將人送到門口後便走了,然而孟方潤卻站在門前遲遲未動,安文登家的房子並不算大,看起來也就兩三間屋子,他過來借宿那他們一家人怎麼住,豈不是要讓人家打擠?!

孟方潤有些躊躇地叫住了已經進屋的安文登:“安老師!”

“嗯,快請進孟老師。”安文登以為他不好意思。

“那個~安老師~我還是去住學校吧,怪給你們一家添麻煩的。”

安文登眼睛眨了眨,思索了一下孟方潤的話才反應過來:“喔~不妨事,我家裡就我跟我兒子,有空房間!”

“那嫂子和您岳父岳母呢?”在孟方潤想來,安文登家中至少應該有四口人。

“我愛人去年生病去世了,我岳父岳母和我小舅子同住。今天要去接你,所以我把我兒子也送到我小舅子家去了,一會兒我再去接他回來。”

說話間安文登已經按亮了家中的電燈,昏暗的燈光就這麼灑在他身上,地上拉出他長長的身影,門口的孟方潤突然覺得這個高大的漢子似乎也沒他想象中那麼堅強。

後來熟悉起來孟方潤才知道安文登的妻子林音也曾是望山小學的老師,她本就是望山村人,從這個地方走出去之後立志要讓更多的孩子看到外邊的世界,所以又回來了。一次教研會上結識了原本在鎮上教書的安文登,一來二去兩人結婚成了家,婚後育有一子就是安晏清,可惜好景不長,去年開春之後林音突然得了急症,轉了幾次院人還是沒救回來。林音一走望山小學徹底沒了老師,安文登便請調從鎮上來了村裡,一方面是為了村裡的學生,另一方面也是方便照顧安晏清,總不能一直麻煩小舅子一家幫忙照顧孩子。

等安文登將四歲的安晏清從林川家接回來時,孟方潤已經收整好自已的行李正坐在簷下乘涼。小安晏清一進門就看到了高高大大的孟方潤,有些怯生生的往爸爸身後躲。

安文登笑著將他領到孟方潤跟前:“晏清,叫哥哥。”

“哥哥~”

“欸~你好啊,晏清。”看著有些怕生的小糰子,孟方潤卻是眉開眼笑,兩人雖然差著十七八歲但叫他哥哥總是比叫他叔叔順耳些。

孟方潤拿出從帝都給學生們帶來的玩具小汽車給安晏清玩,很快兩人便熟絡起來,要不是安文登制著,安晏清晚上還想同孟方潤一塊兒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