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夢秋懷中小女孩泛了睡意,欠了欠身,連頭也不回的往房間跑,生怕別人搶了她的孩子似的。

婉清揚看著她的背影出神了片刻,彎了彎嘴角,饒有深意的掃了一眼老者。

文家院子很大,足夠容下二十多人規模,桌子都是老舊的,房屋有些破舊,但足夠支撐,外圍的院子種了許多花花草草,五顏六色的花草沁香撲鼻,冷風從盛放的花叢拂過時,掀起一陣清新的空氣,漾開在大院中,讓人覺得心脾都舒服了許多。

婉清揚遊過了整個院子,在看看老者,文老婆子正好從廚房端了茶水放在她手上,她驚訝了一瞬想起凡間禮儀,依樣畫葫蘆僵硬的道了謝。

祁思連全程有意無意的注視她,察覺到她僵硬的動作時,恍然小聲哦了一聲。

從進門到直朝文夢秋撩撥小孩,貌似看起來忘了他這個師兄,實則故意忽略他。

又裝模作樣在院子裡端詳,方才停下腳步喝口茶。

祁思連蹦到她眼前,咧開嘴開朗的笑看她,“師妹,你是不是忘了師兄我?”

怎麼會忘了他,她接近凌澤天宗的目的就是他,他的名字叫祁思連,是宗主門下最出色的徒弟,雲兮生前玩的挺好的師兄,時常指點她的武藝。

這樣一個熱心善良的男子,來自於她師姐璐茵的蠱心術裡雲兮對他的評價,她怎會忘了。

只是文夢秋太過特別,特別到讓她忘了正事。

此刻,祁思連蹦到跟前打招呼,已再明顯不過,她在忽略師兄,恐怕不僅引起公憤,還會遭到懷疑。

於是,她笑的抱歉,恭恭敬敬行禮,“抱歉師兄,文姑娘的小孩太可愛了,一時被吸引了目光,忽略了師兄的存在,是師妹的錯,師妹現在就向師兄陪不是,望師兄勿怪。”

“沒事,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流螢山宗的謝師兄,你從來都沒見過外宗的師兄弟,今日給你開開眼。”他一把拉過謝芩宇的手腕,揪到她跟前。

從她走進後,謝芩宇就有意無意的盯著她看,第一眼不覺得有什麼,第二眼無甚奇怪,第三眼她遊了一遍院子,眾目睽睽之下,暗諷主人家,不給臉子,實在有失禮數。

再加上她衣著分明得體,卻骯髒不堪,全然無修士形象,實在丟了修真人士的臉!

惹得他想上前認識的勁都無。

這會兒被祁思連拉上去,實屬無奈,只好禮數周到,給凌澤天宗個面子。

要不是婉清揚施了讀心術,恐怕還不曉得他內心豐富多彩的想法,差點啼笑非啼,當場懟他一句。

不過確實太邋遢,她自已也嫌棄自已,這不璐茵連給她尋一個洗浴的地都懶得找,她有什麼辦法。

只好邋里邋遢的跟過來了唄。

兩人互相說了對方名字了一下,就算認識。

祁思連看看謝芩宇,再看看婉清揚,婉清揚自然知曉他的用意,是想確認謝芩宇是否認得出她?

顯然,謝芩宇不僅沒認出,還真把她當做了雲兮。

祁思連以為謝芩宇是因為婉清揚臉上髒汙,一時半會認不出,只要婉清揚將臉上的汙泥搓乾淨,就一定能認出。

於是,他當著婉清揚的面小聲提議讓她沐浴洗漱。

婉清揚驚訝的看了他一眼,饒有深意的星眸彎了個人畜無害的笑,要不是婉清揚是冒充的,她真的會當真祁思連是真的露出友善笑容。

然而,她就是冒充,就是看出了友善笑容的面具下藏著一閃而過的猜忌和陰謀。

她坦然無懼的笑著回視他,儘量扯出一個屬於雲兮的友善笑容,語氣溫和的說,“師兄提醒的是,我半個月未洗浴匆忙拜訪文家,是師妹考慮得不周,但云兮真的不是故意給宗門丟面子的,我也是為了儘量配合師姐查案呀。”

三言兩語簡單為自已開脫,還順便拉出幕後遮傘的師姐,謙卑又善良,確實是一個不錯的藉口。

祁思連佩服,同時有那麼一刻像是看到真的雲兮了,因為中間婉清揚拉了拉他的袖袍,這個動作雲兮經常因為練劍偷懶向他撒嬌,是她的標誌性動作。

假使她是冒充的,那又怎會雲兮的標誌性動作呢?

可直覺告訴他,面前的雲兮演技太拙劣,一切都只是模仿。

婉清揚開了讀心術很快獵取了資訊,飛速搜尋雲兮的記憶中經常出現的習慣性動作,在腦海裡默默的演練。

祁思連心性聰明,觀察敏銳,想要輕易拿下他不太容易,得一步一步來。

接近一個人永遠是釋放善意來的容易,特別是最親近的人,於是她腦子飛快的轉動,眼神略帶飄逸的盯著他看了幾秒。

片刻後,她終於放下身段,笑容燦爛得如朝陽,一顆小虎牙可愛調皮的展示著,“師兄,要不你幫我去和文叔叔要一桶水,我先去洗漱乾淨,再出來與你們查案?你看行嗎?”

你看行嗎?婉清揚一顆比彈珠還大的桃花眼秋水如波的盯著他,好似在說你要是不給糖,她就要哭了。

被一個女孩子這樣盯著,再俊俏的男子也會臉紅吧。

眼下不答應她的請求是不行了,他一本正經的擰緊劍眉,走過去和文節小聲詢問後,得到對方的首肯,招了招手,喚婉清揚進去洗漱。

婉清揚眼神閃爍,態度誠懇的道謝。

結果換來少年一個嗔怒的表情,嚴肅的走開了。

婉清揚不解的回首凝視了他幾秒,對他態度這麼誠懇,臉還擺這麼臭,信不信本座一怒之下,讓你的師姐們都死。

沐浴完畢,身著文姑娘的青色麻衣長衫,婉清揚聽到院子小聲議論。

“雲兮師妹怎麼怪怪的。”

“會不會是剛回來有些不習慣?”

“怎會,雲兮師妹自小就不認生,她從小住在凌澤天宗,與師兄們一同修煉,早就與師兄們相熟了,她活潑開朗,經常逗師兄們開心,尤其是紀梵師兄,這貨不是和師妹特別熟嗎?怎得人家吃了一頓飯回來,兩人全無交集?”

“該不會師弟還在懷疑雲兮身份?”

“懷疑也正常,我們與柳師兄明明在法場親眼目睹師妹被砍頭,突然從街上遇見起死回生的師妹,哪能不生疑?”

一個弟子眼睛撐得澄圓,輕聲說,“安縣村楊府一家二三十口人被滅,屍骨無存,楊家老爺行蹤詭秘,你們說,會不會滅揚府的邪魔,就是雲兮?”

“哪能!楊府上下奴僕,皆被挖了心臟,這世上除了妖邪修煉需要凡人心臟,還有誰需要?”

有弟子反應過來,小聲驚呼,“雲兮是妖邪變的?”

祁思連出恭回到院子,看到師弟們小聲議論,院子裡除了凌澤天宗的弟子再無他人。

“那她接近我們的目的?”聞言一驚,眾人摸著自已胸口撲騰跳動的心,再也不敢往下肖想。

如果說凡人的心臟可供邪魔提升魔力,那麼修仙弟子的心臟可比凡人增強十倍不止。

眾弟子非議一字不落,全入婉清揚耳裡,原先笑容洋溢的她,此刻拉下臉色,清冷的眸冰冷得懾人。

她看看自已,再回想進院子的一舉一動,好似全無漏洞,實則都是漏洞。

演技太假,表面上與修仙弟子親近,實際上與宗門人士心離心。

剛剛一門心思在文夢秋身上,扮演的雲兮人設拙劣得出戲,否則也不可能忽略了祁思連。

出現的時間也不對,當下正是安縣村出現楊府慘案的特別時期,這時候設計在大街上偶遇,不引起他們猜疑才怪。

她又是初入凡間,經驗不足,對雲兮的瞭解還是生疏的緊。

加上雲兮不過碧玉年華,心智活潑,想法幼稚,在碧玉年華經歷家族大難,心智大變也不可能一夜成熟。

即便成熟最多不過桃李年華思維。

她活了幾千歲,高高在上,視天下眾生皆螻蟻,從雲巔跌落凡塵,扮演雲泥身份,一時不適應,漏了馬腳也實屬正常。

正常歸正常,再洩露一次馬腳,就該刀兵相向了。

該怎麼辦呢?

她靜靜坐在榻上,閉目養神,神識隱匿在識海,悄悄觀察雲兮,雲兮懶洋洋的翹著二郎腿,一副天下大事與她無關的模樣。

婉清揚麻布粗細笨拙的揮袖,雲兮無意識的暈睡。

她決定強行喚醒她的神智,篡奪記憶,法術施展到一半,識海上空神器煥發出金色光芒,籠罩在婉清揚的神識裡。

她不解的注視著金光,雲兮已經被她打暈過去,按她小小神識的修為,是不可能強行催化神器的,神器的力量何其大,催化神器需要上神之力,她融合修為,僅剩一縷神識,不可能開啟神器。

那這一束金光是怎麼回事?

隱約有個人影,不像是神器的金光,倒像一股莫測神力。

她閉上眼再睜開,綠眸注視著上空來歷不明神力,試圖穿透她的來源,還未來得及看穿,刺目的金光像一柄細長的金針,晃瞎了眼。

神識被打退,意識回到安縣村的小屋中,她全身經脈像被淬鍊了一般,血脈翻騰,心臟驟然劇痛,像被一把利器剜心割裂。

婉清揚使盡全部魔力,修復被刺傷的位置,實在想不通是何來的神力,只知可能是觸發識海里的神器,才引得反噬。

如果只是觸發神器反噬已身,那為何幾次施展邪魔之力,她都沒事,每次殺人都是雲兮下禁制,她才被桎梏了行動,這一次神器竟然自動發出反噬。

這神器還會趁主人睡覺時,自身引發嗎?

這也太邪乎了吧。

難道這是神器器魂覺醒?

不再費精力思考,坐在搖搖晃晃的床榻上打坐片刻。

外面的人不知不覺已經安靜,有敲門的聲音清脆響起,說話的人是璐茵,說的大概是叫她出去吃糕點喝茶,聲音柔細,不像是懷疑她的態度。

難道在她分神之際,又發生了什麼變化?

還是誘騙?

她連忙起身拂袖清洗地上的血跡,給自已慘白的臉增添一點榮光,眼神銳利的望向門口,猜想她剛剛與神器交纏撕鬥,可有金光洩露?

外頭又一聲催促,有心無力的開門,看到一張焦急的表情,打量了她安然無恙才歇了口氣。

不是懷疑,也沒看到金光。

溼發隨意的披散在肩頭,衣服鬆鬆垮垮套在瘦弱的身體,青色的麻衣難看又磨皮,偏偏更襯肌膚雪白的她更添一絲清冷,紅潤的唇不知為何褪了色,本就無一血色的臉更顯破碎。

前一刻還是精神飽滿,活龍生虎的師妹,洗了個澡即刻變得虛弱,陡然間變化這麼大,祁思連著實驚詫。

也不知她聽沒聽到師弟們的議論,突然鉅變的身體,到底是為了博得師姐同情,還是身體真的脆弱。

璐茵看到這一幕則心疼的上前給她塞了幾個補血的糕點,說是她飢餓過度,一下子吃太多,氣血不足,才導致氣血虧損。

婉清揚被她這麼一說,一時半會沒回過神來,往人群中掃了一圈,文家兩夫妻大概是下地幹活去了,而文夢秋可能是家裡來了客人,趕集買菜招待客人。

人群中一雙炙熱的眼睛定定審視她,正好定住與他對視,他滿臉笑意的盯著他,毫不避諱。

婉清揚也不遮掩回了他一個看似真誠的微笑。

謝芩宇本來獨自在角落裡曬太陽,陽光落在薄薄的道服上,暖和又愜意,他突然恍惚,為何活了兩百多歲,第一次覺得冬日的陽光是這麼暖和?

以往他在流螢山宗的日子太忙碌,宗主時常安排管理宗門任務給他,身為大師兄,許多門派瑣事都壓在他一人身上,夜晚又要打坐修煉。

根本無暇享受。

連凌澤天宗的議論他都懶得參與,婉清揚身上有無魔氣,他聞不出來,但云兮是否值得懷疑,這根本不需要討論。

在婉清揚沐浴出塵的那一刻,他確實怔了半刻,回憶往昔這張臉實在不知在哪見過,又貌似熟悉的緊。

想了許久,他都想不出來,乾脆不想了,享受陽光要緊,趕緊養好病才是要緊事。

師弟們的議論暫時被壓制,師弟們個個演技升級,看到虛弱的雲兮,紛紛上前噓寒問暖,暫時給予信任。

璐茵心累的嘆了一口氣,暗歎作為師弟們的領頭,真的比煉藥還累。

她真不知道師兄是如何堅持了百來年,兢兢業業的管理御靈島,為師叔撐門面,還打理得井井有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