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枝滿月”是櫻郊最有名的五星級酒店。在寸土寸金的榮城市中心佔地幾十畝,有城內最大的人工湖,酒店坐落在風平浪靜的人工湖南面,西側還有一座兩百多米的人造山。

今天,為了群星集團的慶祝晚會,整棟酒店十幾層宴會大堂準備了不同主題風格的宴會場景。

前來參加宴會的賓客涵蓋各行各業,無論是政界名流還是紅毯明星;無論是億萬富豪還是最普通的科研人員都被門口大堂的禮儀小姐引領著步入精心設計好的專屬樓層,接受最妥善貼心的照顧和服務。

華燈初上,月色朦朧,酒店通體明亮輝煌,行走在光亮中的每個人都衣著鮮妍,笑容燦爛,推杯換盞間將一杯杯半透明的液體混著昏沉夜色一飲而盡,直到微醺的紅霞漫上臉頰,眼睛發光,像黑夜中一閃而過的獸瞳。

一名相貌平平,身著一襲普通黑裙的中年女子徑直穿過一群群向自已投來詫異目光的人,走向宴會中心。

那裡圍著宴會中最高貴的一小撮人,每個人都身著華服,佩戴珠寶,舉手投足間貴族特有的慵懶而倨傲的氣質展露無遺。他們只是在笑就讓人覺得難以接近。

中年女子兀自走到他們中間,不著飾品也不微笑,沉靜冰冷的黑瞳像一面鏡子誠實地倒映他們已經開始扭曲的昂貴“假面”。

因為“齊清”和“袁星”的假身份都在被通緝,她只好又斥巨資買了一份新的假身份-顧麗。

永晴親自向她寄出邀請函,自然一眼認出了她新的假身份,興奮地拉拉身邊女人的衣角,向齊清微笑:“你來晚了。”

齊清無所謂地聳肩,轉頭看向永晴身邊的女人。從兩人頗為相似的樣貌可以判斷,她是他的母親-林慧。林慧身上有一種很特殊的氣質,讓你能從人群中一眼看見她。

齊清一直以為對方會是個相貌平平的賢妻良母,或者是個美麗動人的半老徐娘。畢竟榮城兩大風雲人物都與她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

可當她真的看見林慧,以前片面刻板的偏見頓時煙消雲散。

她只穿了件簡單的淺灰色晚禮服,沒有珠寶首飾,也不塗脂抹粉,雙手交疊在膝前默默望著她,冰冷目光像精密儀器表面泛起的一層金屬光澤。

她顴骨偏高,嘴唇微凸,但五官和諧,線條銳利,處處透露出精明幹練而聰明果敢的冷峻氣質。

她如果不是個女人,或許會成為一個與永延和林偉明比肩的成功企業家。

“小天已經告訴我了。如果沒有你,他到不了這裡。我們母子也沒有辦法這麼早團聚。謝謝你。”

她的嗓音冷漠單調,沒有出現一絲一毫波動,但卻目光真摯地看著齊清。

齊清微笑,客氣道:“沒什麼。這都是他自已的本事。”

永晴看向她身後,皺眉問:“藍琳呢?”

齊清:“她還有事,不能來。”

“什麼事?”

“沒什麼大事。”

“是嗎?”永晴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下去,有些尷尬地回頭看了眼林慧。

後者伸手摸摸他的腦袋,將他拉到身後。

齊清和林慧目光相遇,同樣鋒利的眸光像兩道對沖的疾風。她開門見山地問:“之後有時間嗎?我想找你聊一聊。”

“當然。”林慧似乎早就在等著這句話,毫不遲疑地點頭。

“那就好。”齊清故意不去看永晴落在自已身上的急切目光,轉身離開。永晴張嘴想要叫住她,卻被林慧猛地抓住手腕。

“讓她走吧。她看起來還有其他急事。”

永晴看著齊清身影迅速消失在衣著華貴的人群中,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身邊有好事分子趁機調笑:“小公子好像很在乎她?以前是朋友?”

“認識不久。”林慧代為回答道。

金娜娜作為魔法協會城市管理部部長也受邀參加了這次宴會。

本來新科技會極其排斥魔法師,但最近態度和緩了不少。她想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一定來自永晴。

雖然現在還鮮為人知,但她已經透過地下情報網確定永晴擁有魔法天賦。

她被群星集團安排在酒店第十層,特地和頂樓隔開一些距離。她暫時沒有進入頂樓的資格。頂樓聚集著整個科技城是最有頭有臉的人物,大多十分懼怕魔法,是堅定的反魔法人士。可是齊清卻直接來到十樓,穿過人群走向金娜娜。

儘管魔法師不能一眼識破變形劑的偽裝,但金娜娜好像早就知道齊清會來找她,直視著對方始終不變的清亮眼眸,高高舉起酒杯,遙遙敬意。

“你的膽子真夠大的。”金娜娜微笑著看著她,紅唇輕啟。

儘管酒店裡有著完善的魔法抑制裝置和警報系統,還有大量安保人員,但她依然有把握抓住近在咫尺的齊清。

後者無動於衷地轉頭看向四周,低聲直奔主題:“我有些事要和你談。”語畢,轉頭走向大堂東西兩側的陽臺。

“正好我也有。”金娜娜抬手讓人群中悄悄靠近的屬下稍安勿躁,轉身跟著齊清走出大堂。

初春的夜晚,夜風寒冷。齊清仰頭看著頭頂一大片無邊無際的璀璨星穹,輕輕嘆了口氣。

金娜娜提著猩紅的紗裙裙襬默默站在她身後,良久,開口問:“你想說什麼?”

齊清清了下喉嚨,宣佈道:“平等教派已經可以控制魔法風暴。”

金娜娜揚眉,毫不意外地聳肩:“這我知道。”

“但你還不知道他們怎麼控制魔法風暴?”

“你知道?”金娜娜眸色微沉。

齊清點頭,任由凌亂髮絲拍打臉龐,含糊地要求:“但我要和你們做個交易。”

金娜娜展眉微笑,饒有興味地凝視她。酒店大堂裡的明亮光線從露臺帷幕邊透出來,籠罩金娜娜的半邊身體。她容顏姣好而嫵媚,充滿成熟女人的優雅與性感,偏偏眸子裡總閃爍著一種鋒銳的慾望,亮如星辰。

“什麼交易?”

她喜歡冒險,渴望刺激,渴望挑戰一切不可能。

“洗脫萬里雲身上的所有嫌疑。”齊清面色平靜地說,“告訴他們,他只是受了我一面之詞的欺騙。他所做的一切都並非出自本心。他應該回到黑騎並將這段往事從檔案裡徹底刪除。”

“別說你做不到,”齊清在金娜娜開口前打斷她,強硬地繼續道:“他們從未拒絕過魔法協會的任何申請。”

金娜娜勾唇,眼底笑意加深:“你和他什麼關係?”

“從此以後不會再有任何關係。”齊清面不改色地回答。

金娜娜輕笑,語氣戲謔:“你抹去了他的記憶?”

“你有這麼多問題嗎?”齊清嫌棄地瞪她一眼。

金娜娜聳肩,幾步走近齊清,高跟鞋鞋跟在地板上敲出的聲音響亮如沉重的鼓點,冰冷玻璃杯猝不及防貼上齊清陰沉的臉色,嗓音低沉而殘忍地提醒道:

“已經註定的命運不會因為任何人的私心出現一絲一毫的偏移。”

“我知道。”齊清一臉厭惡地推開她,“這是我欠他的。”

她在逃走的時候答應過萬里雲,她會回來幫他。現在她要讓萬里雲被摧毀的人生重新回到正軌。

金娜娜不屑一顧地勾起一抹冷笑,轉身靠上露臺欄杆:“我答應你。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等你向我證明你的承諾。”

“你不是說來不及了嗎?”

“所以你們必須快一點。”齊清毫不客氣地撂下最後一句話,抬腳走向露臺的玻璃門,卻被金娜娜一把拉了回來。她的手很冷,指節纖細,緊緊攥住齊清的手腕,像一條小蛇纏上她的骨骼。

金娜娜微微低頭,居高臨下地俯視齊清,不懷好意地笑道:“比起威脅我,你不是有更好的籌碼嗎?”

齊清抿唇,用力推開她:“我會讓你們抓住我的,但不是現在。”

宴會快結束的時候,齊清再一次出現在永晴面前。

可是這一次,她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直接和林慧走到了大堂一側的包廂。

林偉明站在他身邊,深表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微微屈膝在他耳邊低聲安慰:“別擔心。你媽媽一會兒回來。”

永晴回頭勉強擠出一抹笑容,最後看了眼兩人離開的方向。

這一夜,他看著滿屋子衣香鬢影的人群重新認識到,他和齊清並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一場追殺讓他們平行線一般的世界出現交錯,但交錯過後是漸行漸遠。

齊清比他更清楚這一點,所以不願給他保留任何一絲希望。

他正心煩意亂之際面前突然出現一道熟悉人影。

吳守成曾經是他學校裡最親密的朋友。今天他穿著一件昂貴的定製西裝,神采奕奕地站在他面前,笑容燦爛,眸光明亮,眼中看不出絲毫的愧疚與懊悔,輕快地向他伸出手:

“永晴,又見面了!看見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永晴不解地凝視他,不明白他為什麼可以偽裝得如此雲淡風輕?

他從別墅裡逃出去以後立馬投奔了他。吳守成原本向他許諾將永遠保護並幫助他。然而,這只是一些敷衍的謊言。

他轉頭就將他出賣給當時贏面更大的永暉。

商人重利輕義的本能在他們的孩子身上有著更加赤裸直接的表現方式。

林偉明從背後戳了戳永晴僵硬的脊背,輕輕咳嗽一聲。後者匆匆回過神,強壓住噁心,握緊對方的手,皮笑肉不笑道:

“好久不見。”

吳守成滿意地點點頭,抬眸望向永晴身後的林偉明,後者報以一笑。

在微笑中,他們達成了某種共識。

如果永晴以後真的能夠順利繼承夢盒集團。他會需要很多外部力量為他保駕護航,又會有一批人跟著雞犬升天。吳守成背後的工業集團願意成為其中一份子,並從中分一杯羹。

永晴雖然還不知道如何在商海中運籌帷幄,但他已經有了某種本能。

他想要戰勝他的親哥永暉就必須成為比他更加精於算計並且殺伐果決的人。

齊清關上門,轉身看向坐在沙發裡的林慧。今晚是她們第一次見面,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們不需要再多說任何一句話就已經足夠了解彼此。

“我需要你回答我三個問題。”齊清單刀直入地說。

林慧努嘴,嘴角牽扯出一些微小的皺紋,雙手合攏在膝蓋前:“我只有一個問題。”

“那請你先問。”

“你為什麼要幫永晴?”

“……”齊清怔了一瞬,突然意識到自已從未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

當初她幫助永晴只是時局所迫,後來是永晴自已找到了出路。後來她也只是在林偉明想要徹底控制他們母子的時候讓藍琳給他下了一道限制,讓他不敢做的太過分。僅此而已。

“我想你誤會了,我沒有幫他。他能站在這裡完全憑他自已的本事。如果你非要感謝一個人,可以謝謝我的朋友。”她想了很久,無奈回答道。

林慧皺眉,望向齊清的目光多了幾分戒備和兇狠。“我知道你是個通緝犯。”

“很多人都知道。”齊清苦笑,“在這個城市,一名魔法師想要不成為通緝犯就只有死路一條。”

“那是你們的執念。”林慧嚴肅地反駁,“如果你們願意遵守規則……”

“你說的沒錯。”

齊清點頭,迅速打斷了她的話。一模一樣的規勸她曾在警局裡聽過無數次。可是每次她洗心革面以後又很快重操舊業。她無法離開藏在貧民窟裡的犯罪泥沼。因為她就生活在那裡。

林慧無可奈何地嘆息,目光移向另一邊,盯著包廂牆壁上的複雜花紋:“你問吧。”

齊清走到包廂另一邊的吧檯,整個人斜靠在吧檯邊:“第一,林偉明是怎麼救的你?”

“賞金獵人。”林慧冷笑一聲:“只要報酬充足,什麼都辦得到。”

齊清不置可否地揚眉,繼續問:“第二個問題,林偉明為什麼救你?”

林慧莫名其妙地回頭盯著她:“你為什麼一直在問林偉明?”

齊清噎了一下,強裝鎮定的面容有了片刻的遲疑但又立馬恢復正常:“只是好奇。”

林慧犀利目光似乎一瞬間擊穿了她,意味深長地輕聲呢喃:“我看你行色匆匆,不像是這麼有閒心的人。”

齊清反問:“你不願意回答?”

“當然不是。”林慧從沙發裡站起身,緩緩走向齊清。

她的目光沉靜深邃,猶如深林中的一口無波古井,歷經歲月的智慧和力量沉澱在她的眸底,閃爍著能夠穿透一切的微光。

她看著齊清猶豫不定的棕瞳,彷彿透過她的眼睛看見了她藏在虛假皮囊下的真心。

齊清咬緊牙關,雙手死死抓住吧檯邊緣,良久,一字一頓地命令:“那就回答我。”

林慧瞭然地收回視線,轉身走回沙發,漫不經心道:“或許是出於愛,或許是出於其他目的,我還不太清楚。”

“愛?”

林慧坐回沙發,包廂裡的明亮光線落滿肩頭,將她髮絲間的斑斑白髮照得發亮。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我不確定是否還有愛?如果沒有愛,就只剩下算計。”

“你和他們兩人之前發生過什麼?”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林慧苦澀一笑,“你很聰明。如果你願意再幫小天一次。他或許真的能夠化險為夷。”

不知道為什麼,齊清鬼使神差地點頭:“我會盡我所能。”

林慧滿意地微笑,目光落到自已添了些新傷的手掌,悵惘道:

“二十年前,我和永延、林偉明都是電子科技大學的研究生。我們都在歸雄教授身邊學習最新的人臉識別技術。後來,林偉明創立了新科技會,邀請我和永延加入。他創立新科技會的初衷是為了幫助榮城建設。”

她輕輕嘆了口氣,目光微暗,思緒沉入往日歲月。

“當時,榮城作為一座成立時間不長的新城和魔法世界還有很多摩擦。每天都會發生十幾起魔法事故。林偉明和我們都想為了維持城市秩序做些什麼。一開始我們研究魔法形成的基本原理。後來,我們根據魔法師經常使用的魔法探測羅盤發明了第一種魔能探測器。我們還協助設計了黑騎的第一款智慧盔甲。”

“你們算是這個城市的奠基者?”齊清好奇地插嘴問道。

林慧苦笑一聲:“不,不是。我一心只想做更多的科學研究。而林偉明,他漸漸變了。他想要利用新科技會幫助人類社會徹底控制魔法世界。他想讓魔法從這片土地消失。”

齊清忽然想起了什麼:“魔法抑制裝置。”

林慧抬頭看了眼齊清,目光充滿輕蔑和一種隱秘的痛苦,重新低頭道:“我和他理念不合就退出了新科技會。就是那個時候他給了我榮譽徽章。我本來只想留作紀念。沒想到最後卻指引永晴來到這裡。”

“那你和永延呢?”齊清問,“看來你最後選擇了他。”

“是。”林慧點頭,聲音反而越發痛苦:“那個時候他已經創立了自已的科技公司而且發明了第一款智慧手環。市場上已經有人發明了類似產品。當時他的手環算不上特別暢銷,也有一些無法克服的技術問題。我幫他解決了那些問題並且設計了第二款手環。他很聰明,比林偉明更聰明而且是個成功的商人。他只用了幾年時間就成立了自已的商業帝國。”

“透過商業聯姻。”齊清細心地補充道。

林慧淺笑,一手深深插進發絲,痛苦而執拗地說:“我不在乎這些東西。”

“……”齊清聳肩,不打算在此發表任何意見,轉身走向門口:“我的問題問完了。謝謝。”

“等一下!”林慧猛然從沙發中站起來,叫住了齊清,嗓音中意外夾雜了一絲絕望的哭腔。“我有一個請求。你肯定辦得到。”

齊清莫名其妙地看向她,冷漠地問:“你能為我帶來什麼?”

“你所需要的,我所能提供的,一切。”林慧攤開雙手,垂眸低頭道。

齊清瞳孔微顫,難以置信地凝視林慧。就在剛剛,她還以為對方是個堅韌果敢的聰明女人。

林慧重新抬眸看向她,鋒銳的視線已變得柔和,像個普通女人。“永延的死是一場謀殺。你幫我報仇。”

齊清皺眉:“誰會謀殺他?”

儘管這個世界上仇視資本家的人有很多,但真的能處心積慮謀殺榮城首富的人肯定很少。

林慧絕望地搖頭:“我不知道。我不太清楚永延平時在做什麼?”

“……”齊清沉默了,只好點頭,“那我看著辦。”

她突然想起什麼,深吸一口氣:“我又想起一個問題。”

“什麼?”

“永延為什麼要將全部財產交給永晴?”

林慧愣了一下,噗嗤一下笑出聲,一手扶額:“你也覺得很可笑是不是?我也不知道。”

“可你知道遺囑。”

“永延將自已的遺囑寫在了四份保密卷軸裡再由四名不同城市的律師分開保管。他在很久以前就為自已立好了遺囑,但一個月多前不知道為什麼又突然修改了遺囑。之後他就出了車禍,但他並沒有當場死亡。他用他的手環給我發了最後一條加密訊息。”

“是遺囑嗎?”

“他讓我帶永晴離開,越快越好。”

齊清揚眉:“會不會就是永暉下的手?”

林慧神情複雜:“如果他一早知道了遺囑內容,應該將永延和我們一起殺死。可是他沒有,而是主持完葬禮以後才來追殺我們。這證明在葬禮之前,他不知道遺囑內容。有人告訴了他。”

“不是保密的嗎?”

“這個社會早就沒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