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週之前……一輛加長版勞斯萊斯幻影賓士在奧林匹斯腳下小鎮的山路上,速度忽快忽慢,偶爾還在路邊停上片刻。
牽牛而過的金髮牧童和他長方形的奶牛一起好奇地向車裡打量,卻發現後面的車窗皆不透光。
除了面無表情,黑衣人電影般造型的司機外,看不到車廂中的任何情況。
有趣的是,這樣的情況並非是豪車上常見的單向玻璃所致。
事實上後車廂內想要看到外面同樣絕無可能。
對於一座世外桃源般的小鎮而言,見到如此高檔的豪車絕對是相當的稀罕;但對於後車廂裡的兩位而言,這臨時的座駕卻反而有些夠不上檔次。
“甄小姐,以您的身份卻還要來參加鄙人的遊戲,真讓人有些受寵若驚啊。
聽聞……您剛剛被捲入過麻煩?您知道我說的,就是那種……大麻煩?”
金髮的中年人身著一套沒有商標的西服,翹著二郎腿略顯張揚地笑著。
他平伸雙臂,環抱住整條後排座椅,一副世界盡在掌中的自在:“如果遇到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大可以向我開口啊。
咱們兩家在諸多領域都頗有些交集,同為同輩中的佼佼者,算來我也可以說是你叔叔輩的了哈哈哈哈……”男人的對面,少女隔著不透光的防彈玻璃與司機背對而坐,平靜地垂下眼眸,一襲漢服在她身上那樣合襯,卻與車廂內的環境甚至外面的風景乖離難容,恍如隔世。
“安畢斯•斯卡瑞叔叔,”甄澄嘆了口氣,在“叔叔”二字上加重了發音,似有嘲諷,繼而微微勾起嘴角:“我來參加遊戲,只因為我是一名偵探而已,最頂尖的,”男人講的是希臘語,甄澄用漢語應答,兩人間的交流奇蹟般地沒有任何障礙。
“來這裡的飛機上我查了一下。
你那忒提斯製藥去年的報稅不及實際盈利額的五分之四啊.”
甄澄微微抬眸,還未完全長開的臉孔淡去了少女的甜美,伴隨著微抬嘴角的似笑非笑讓人突生一絲寒意。
“呵,不愧是十三小姐,居然能查到連家父都不清楚的事情。
於是……所以呢?”
中年男人用一種父母鼓勵小孩子努力思考的表情對甄澄抬了抬眉毛,盡顯將“不自量力”四個字寫在臉上的高傲。
在安畢斯眼中,甄澄只是個被庸碌平民們推上神壇的犧牲品。
他對她在偵探圈子裡的鼎鼎大名著實不服氣。
但世人公認的東西他也無可指摘,只能暗自不忿罷了。
可如今這小丫頭居然敢把夾槍帶棒的話鋒轉向商業領域,這就讓他內心有點想笑了。
“看起來你並不介意家族是否清楚那點手腳啊。
當然,世界上也不存在能夠約束斯卡瑞的國家或法律。
只是不知道令尊是否清楚……這筆錢也未曾流出投資或進入你自己的腰包,而是不翼而飛了呢?”
甄澄說著,臉上的笑意更微妙了些:“如果令尊連這一點也不介意的話,我猜……家父一定會對此很感興趣.”
安畢斯個人需要貪沒些零花錢合情合理。
但他對甄澄的輕蔑卻太過草率地擺出一副有恃無恐的態度。
如果是不需要忌憚任何國家權力的斯卡瑞家族正在暗中聚攏資金……考慮到其背後的目標極小可能不牽動甄氏的利益。
一位合格的偵探總是很敏銳的。
無論內心如何動搖,安畢斯臉上都沒有表露出慌張。
只是不得不被迫收起那副高高在上的長輩姿態,放下翹起的腿前傾身體,輕咬嘴唇認真道:“或許面對被捲入【隱秘空間】的問題你真的不需要斯卡瑞出手相助。
但既然選擇來參加遊戲,就說明你還是在意那件獎品的吧?”
甄澄伸出右手輕輕敲擊著自己此時仍舊白淨如玉,尚未烙印任何詭異符文的太陽穴:“有意思,並沒有選擇岔開話題,在受到打擊後立即想到的也不是掩飾,你還真是個充滿進取心的人啊……安畢斯‘叔叔’,沒猜錯的話,這筆錢的下落和這場遊戲的獎品有關,對麼?這還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了.”
“你到底想說什麼?”
安畢斯難耐心中的煩躁。
“我想說的是,”甄澄突然直勾勾盯向對方的男人,一字一頓道:“我確實需要黃金面具以及它所包含的秘密,所以你最好保證這是一場公平的遊戲。
如果你們事先有什麼影響公正的安排,最好現在直接坦白。
獎品原本就是斯卡瑞的東西,我可以退出遊戲,但不會成為你們達成目的的棋子。
這樣……夠清楚了麼?否則的話,或許現在就在這裡把你殺掉更好一些……”“哦……哈哈哈哈……”中年男人愣了一下,突然大笑起來,前傾身體拍了拍甄澄的肩膀:“甄小姐說笑了,你們東方人的幽默真是讓人費解啊哈哈哈……”“說笑?不,”甄澄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你看,我已經被捲入【隱秘空間】了。
如果不能得到黃金面具,或許根本就活不了多久了。
如果這個時候發現自己僅剩的一點希望還是別人安排好的騙局……你說我該不該孤注一擲拉著欺騙自己的人同歸於盡?還是說……你覺得我並沒有準備好在這裡把你幹掉的手段,便在這裡虛張聲勢?”
說罷,她略有些刻意地挑起了眉毛,給人一種虛虛實實難以拿捏的印象。
少女莫測的談笑間,坐擁全球頂級商業帝國,手染鮮血無數的安畢斯•斯卡瑞居然真的被鎮住了。
甄澄的演技並非出神入化,但她巧妙抓準時機提點對方回想起自身的事蹟。
她可是那個任性到不惜斷絕與家族關係也由著性子拒絕繼承家主之位的十三小姐,那個當世唯一曾讓權勢滔天的甄氏家主吃癟的十三小姐。
絕境之下,又有什麼是她不敢幹的?雖然面前十六歲的少女赤手空拳有什麼辦法把他殺死在車廂裡,他完全無法想象。
但他不敢賭,因為他十分清楚這個世界存在著超凡的力量,尤其是在經手組織了今晚這場比賽之後。
退一萬步,哪怕牽扯進【隱秘空間】事件併成功生還的甄澄仍未得以踏上超凡之道;如她所說,早已斷了退路的她想要拉上自己同歸於盡也怕不是有太多辦法。
第一次,自詡世界盡在囊中的安畢斯•斯卡瑞先生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僅僅因為年齡就輕視面前這個孩子甚至到了幾乎對她的秘密一無所知的程度。
這一次,他的腦門開始不由自主地冒汗,開始斟酌起如果現在掏出腋下的手槍,是否能在司機的幫助下先下手為強。
該死,他甚至不清楚十三小姐是不是超凡者,處在什麼位階上。
這份驚慌並非因為這位叱吒風雲的企業家沒見過世面。
與之相反,正因為殺過太多的人,見過太多的高手,安畢斯才能看出甄澄平靜話語後真實的從容與無情。
“我開玩笑的,”就在安畢斯幾乎抬起手伸向領口時,甄澄突然開口,隨意地聳聳肩道:“你們西方人,還真是不懂幽默.”
轎車又一次停滯,但卻沒像之前一樣很快繼續開起來。
甄澄聽到司機下車的聲音,然後後車門被從外面拉開了。
外面,烏雲縈繞的黃昏下,是一座莊園。
望著逃也似絕塵而去的豪車,甄澄在心底長長吁了一口氣。
唇槍舌劍間,她才是應該心虛的那個。
言語的挑撥一旦把對方逼出理智的極限,她將會是那個被一槍解決沒處哭去的蠢貨。
但為了弄清楚一些事情,試探主辦方的態度,甄澄不得不鋌而走險——她太急需那件遊戲的獎品了。
事實上如果她真是什麼超凡者,又何必為了求生而跑來爭奪金面具的力量?只可惜安畢斯幾十年的閱歷,比不上她表演上極高的造詣罷了。
不想當影后的大小姐不是好偵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