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俊的容顏才剛入目,他的身已重重壓下,一聲低沉的“呃……”響在我的耳畔。

“宇文……”

因著突然的變化,我雙眸緊緊閉上,再睜時,他的俊眉已微微蹙起,而淺褐眼眸間卻溢流著“還好,你沒事”的資訊。然而,一滴冰冷在他望我的同時落到了我垂落在地的手上。

“宇文,你怎麼啦?”

“賀蘭晴!”

他驀地起身,抽出腰間軟劍直逼賀蘭晴,剎那間,他背影上的那抹紅色刺入我的雙目。

“哈哈哈哈。”一個女子悽笑的聲尖響在屋內。

“是誰指使你刺殺蘭兒?!”

“指使?!呵呵,你把我拓跋芷青看得太低了吧?!”

“什麼?”

“宇文邕,當你們宇文家族從我哥手上拿下這片江山的時候,有想過今天嗎?有嗎?這江山本就屬於我們拓跋氏的!!”

“你,呃,你不是宇文護派來的嗎?”

“宇文護?!呵,他比你蠢,到頭來是誰做了誰的棋子,他都不知。知道為什麼我要打掉那個孩子嗎?!試問,天下間又有哪個母親會親手扼殺自己的孩子?就因為它是你的孩子,它是你們宇文家的孩子,我絕對不會讓一個流著宇文家血的孩子來到這個世上!”

“你要報仇可以,可以找朕,為什麼要傷害蘭兒?!”

橫在賀蘭晴頸邊的刃已微微顫抖,而他背上的血順著袖箭不停落下,畫出片片紅花。

“因為我要你親眼看到你最愛的人死在你的面前!!我以為那道假的聖旨可以要了她的命,卻沒有想到你竟然去了那裡!我以為宇文直與牒雲芊洛的事,你會以欺君之罪殺了她,可你連罰都未罰她!我以為派去的人能一箭殺了她,挑起你和宇文直的生死對決,可宇文憲竟然擋了箭!”

“不會的,賀蘭晴你撒謊,你曾經救過我和子涵。”我努力起身,卻發現自己已毫無力氣,胸口因著手的撐地,湧著鑽心的疼痛。

“文若蘭,你真是愚蠢!救你?當日,宇文贇調戲你,我是看到的。本來我想不作聲,可是忽然間,我有了更好的安排,就是讓你的孩子與宇文贇爭搶皇位,呵,讓宇文家的人為皇權而內鬥!可是,你卻那般不爭氣,生了個女兒!”

“住口!賀蘭晴,朕今日……”

“嘶——”賀蘭晴一把握住宇文邕靠在她頸邊的劍刃,抹頸而去,藍色霓裳伴著紅色飛絮飄落在屋的中間。

“宇文邕,你輸了。文若蘭已碰……過信……毒……”

拖著已布鮮血的身子,他望著桌上那封信,驀地拉過已奄奄一息的女人:“解藥!!朕問你解藥!!”

“無解藥,除非,一命,換一命,你的秘密。呵呵。你……輸了,呃……”

藍色霓裳的女人在笑聲中失了最後一口氣。

“皇上!”

我的睫越發地沉重,耳膜在望到一個熟悉身影時,聽到了斷續的聲。

“不要管朕!救,救蘭兒——!”

“若蘭,若蘭……”

冥冥中,我聽到了一個召喚,好遠好遠,好似隔了千山萬水。

“若蘭,醒醒。”

是他嗎?是他嗎?宇文,我不能死,我不能離開你,我不能。我要睜眼,我要活著,

努力著,掙扎著,我抖動著睫羽,乾澀發痛的瞳仁中倒映一個俊美的面龐,只是那俊美的面龐不屬於我要找的人。

“翎,皇,皇上呢?!”

“若蘭,你不要激動。”

“皇上呢?”

我再次重複著,沒有見到宇文邕,讓我的心猛然顫抖,不可能,我中毒了,他不可能不在我的身旁。他的傷是不是很重很重?

“他是不是傷得很重?”

“若蘭。”

他的眼眸總是那般真誠,他的眼眸總是藏不住任何謊言。

“皇上呢?!我要見皇上!咳,咳咳。”

“若蘭不要這樣,皇上他沒事,他沒事。”

“不,你撒謊,我要見他。”

我本孱弱無力,可為了見他,手中的力竟莫名地大到可以推開獨孤翎。我顧不得掀開錦被,帶著踉蹌,下了榻,而身後的那個男人卻將我一把拉回。

“若蘭,你先冷靜一下,皇上他不過是被袖箭傷到,沒事的。”

“讓開,我要照顧他,讓開。”

腰被緊緊環住,我往前的身子被獨孤翎死死地拉回。在掙扎與勸慰中,在反抗與輕斥中,我聽到了他的聲,迷濛的雙眸亦看到了他的影。

“蘭兒。”

“宇文。”

環著我的臂,驀地鬆了開,我拖著無力的身子撲向了他的懷中:“宇文,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怎麼會呢?呃,我只是,只是受了箭傷。”

話說著,只是沒有道完,他已靠在了門上,緊蹙的眉間滿是細汗,而那臉頰竟與紙般蒼白,曾經邪魅醉人的唇已成暗灰。

“宇文,怎麼了?你是不是很痛?我們進屋裡。”

“不,我想和你看一會兒晚霞。”

他拉著我的手,依門坐下,那手從未這般無力。

“宇文。”

“噓,蘭兒,陪我看一會兒,就一會兒。”

長密的睫在他淺褐的雙眸前微弱地顫抖著,我靜靜地靠了過去,依著他的安排,靠了過去。

天際邊,已無了藍色的蹤跡,落日披著的紅袍染遍了每個角落。遠處,“周”的大旗依舊隨風而振。

久久地,他都沒有開口,只是輕撫著我的指節,不停地輕撫,不停地輕撫。

直到星辰替下了天上的那抹紅,他才艱難地開著口:“蘭兒,回,回長安等我。”“不,我要照顧你,我要照顧你。”

“傻蘭兒。”側過臉,他的唇邊已掛上了淚的晶瑩:“都是男人,男人照顧女人。夫君……照顧妻……子。”

“不,不,讓我照顧你,讓我和你在一起!”

“我還要去,去打突厥。你,你先回去……”

“你說過,讓我到靈州,還沒有到靈州呢?”

“大……大軍改道了,蘭兒……聽話……先回長安……我會來找你……”

“不,不要,不要!”

“翎,帶她走!”他斜睨著屋中那個男人下著旨意。

“皇上!”

“別……別忘了……你對……對朕的承諾!”

“是!”

一道白影,將著我的手一把拉過。

“不,翎,你放開我!不!!”

“蘭兒,我……一定……會……去找你……”

“你騙我!你騙我!”我嘶喊著,而獨孤翎卻用力將我拉了起來。

手與手,指與指,慢慢地脫離著,脫離著。

“不!!——”

他的指節在我離開的剎那微微地向上勾起,似要抓住,似要挽留,可最後卻已抓不到一絲,挽留不住一分。

“我……會去……找你…………君……無戲言……”

“若蘭走!!”

“不!——不!!——不!!——”幾近擦地的身,望著他漸漸遠離的影,熟悉的面龐離我遠遠而去,淚水肆虐,他的樣子愈加地模糊,而我已破的喉依舊扯喊著他的名:“宇文——宇文——”

“蘭……兒……”

黑夜中,已如行屍的我,被獨孤翎帶離了雲陽,然而,我們並未回長安,而是到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小鎮。

半月後,宇文憲把子涵帶到了我的身旁,一見到我,她便撲入了我的懷中:“媽媽。”而我,卻無力抱她,更無力應她。

“子涵,乾爸爸抱。”

一月,

一年,

兩年,

三年,

每一日,我都和自己說他會來找我,可是,可是他卻沒有。每一日,我都問獨孤翎他什麼時候來找我,而獨孤翎卻從未答過。

日,東昇西落,月,西起東沒,我知道,他永遠都不會來找我,可是我,總是編著理由來騙自己,騙子涵。

“媽媽,子涵要父皇。”

“父皇打仗去了。”

“哪裡打仗呀?”

“突厥。”

每每望到她的那雙淺褐眼眸,我的淚便不由落下,對著她,我總想起給予她這雙眼眸的那個男人。

北周,終在宇文贇的手上盡毀,他淫亂了父親的後宮,亦殺死了宇文憲,更禪位給了自己的幼子。然而,上天卻只給了他一個早死的結果,剩下的,只是楊堅屠殺宇文宗室的滅門血案。

獨孤翎是獨孤伽羅皇后的親弟弟,自然不會受到牽連,而我與子涵因為他,亦不會遭到殺戮。終於,我們走出逃避宇文贇追捕的陰霾。

七夕的那日,我求獨孤翎帶我與子涵去宇文邕的陵,他沒有拒絕。

坐在馬車上,我望著簾外的景,一切都是那般灰淡,懷中的子涵閉著卷睫睡了起來。兩個時辰後,車輪停在了下來。

“到了。”

“嗯,子涵睡了,就留她在馬車上吧。”

他點頜應著,接過我的手,扶我下了車。蒼穹下,他的陵孤獨地立在中間。淚落著,步行著,快及陵時,我低聲道:“翎,我有樣東西忘在了車上,你能幫我取一下嗎?是紫色絲巾包著的。”

“我去取,你在這裡等我。”

他轉過身,而我則朝著那抹白影低喃道:“對不起,翎。”

步到他的陵前,我觸動著只有宇文宗室才知道的機關,門,便打了開來。入門後的那塊小石便是永遠鎖上陵墓的鑰匙,記得他和我說過,皇陵只能開啟兩次。這便是第二次。

“翎,替我照顧子涵!!”

白色的身影飛奔向我,而那句喚聲在門關上前的剎那響起:若蘭!!不要啊!!

我垂下眼簾,我不再回首,慢挪著步,低聲道:“君無戲言?你終究是戲言了……”

緩緩地,我摸著壁,繼續著腳下的路。黑,於我而言已無一絲可怕,因為,他就在我的身旁。

“你不來找我,就讓我厚顏一次。”

終於,我摸到了他睡的地方。

“呵,讓我找到了吧。”

我靠向冰冷的石,我闔上了雙眸,一抹笑淺淺地浮在唇邊。

“這一生一世,來生萬世,都沒有人可以把我們分開。”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我的情也真,我的愛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月亮代表我的心。我的情不移,我的愛不變,月亮代表我的心。輕輕的一個吻,已經打動我的心;深深的一段情,叫我思念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