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裸女被粗暴地推進潮溼晦暗的房間裡,玫瑰金手銬將雙腕背拷在臀部,眾目睽睽下,凶神惡煞的獄警逼迫她們原地下蹲、跳躍,只為檢查寸絲不掛的肉體中是否藏著違禁物品。
冰冷的水流在面板上衝擊,沿著大腿緩緩垂下。
顫抖的雙臂緊緊裹在胸前,卻無法阻擋消毒劑灼燒的痛感。
隨著白色粉末的漸漸消退,一抹紅綠相間的火焰紋身在嚴歆璇左肩偷偷浮現。
刺眼的閃光燈猝不及防地射向臉頰,一層層鐵門關閉的迴響將耳廓重創。
最後一聲,是自己牢門被緊鎖的宣告,那一刻,世界終於迎來了久違的安靜。
觸控著粗糙的牆壁,堅硬的欄杆,不堪承認的痛苦與孤獨漸漸從牙縫向內臟蔓延。
人們常說,籠子裡的囚犯們,擁有的只有回憶。
可嚴歆璇連回憶都無法擁有。
高牆之外,舉國都在盡情地歡度五一勞動節,而她卻被關在了上海市第二看守所的女監區。
沒有過往,沒有未來,彷彿自己從未在這個城市存在過。
那晚熄燈後,她雙手抱著膝蓋,垂著腦袋一動不動地坐在床上。
當朝霞再次滲過生鏽的鐵窗,她才意識到,自己度過了父母去世後最煎熬的黑夜。
五月的第一天,此起彼伏的鈴聲號令著她們起床、出操、進食,儘管沙場酷暑難耐,食堂的空調卻冷得刺骨。
一碗小米粥、一個包子、一碟鹹菜,構成了早餐的標配,嚴歆璇端著餐盤坐在角落裡,將滾燙的液體慢慢嚥下。
記得小時候,奶奶每次都會為她將熱粥放在窗邊晾涼,回憶起奶奶的音容笑貌,高中時和詹馳牽手漫步的畫面也映入腦海,一陣陣絕望與酸楚再次從心底湧來。
但是,這個世界並沒留給她悲傷的餘地。
一位脖頸處垂著兩條蜈蚣辮的女囚犯一邊踢著桌子,一邊坐在她對面,坐好後,還將一隻腳踩在椅子上。
那女子僅有幾分差強人意的姿色,卻長著一雙彷彿能將所有人骨髓勾出的暴虐三角眼。
她對嚴歆璇笑裡藏刀地說:“你就是那個有紋身的新來的?”
話音剛落,一群明顯是隨從的女囚畢恭畢敬地將一桶冰水和一個秒錶放在她身邊,隨後又挪著小碎步戰戰兢兢地迅速離開。
空調的寒風繼續吹著,那女子趾高氣昂地將右手放到桌上。
這一刻,嚴歆璇被嚇得差點叫出聲來,只見她的右手似乎天生畸形,不僅比常人大出一圈,五個手指還連在一起,活像一塊肉色的魚鰭。
“叫我黑鯊吧,所長也這樣叫.”
她得意地說著,又慢慢露出酷似鯊魚的笑容。
黑鯊無所顧忌地將“魚鰭”攪拌在嚴歆璇的粥裡,對她冷冷地說:“你是怎麼進來的?是殺了很多人嗎?我以前在外頭有個朋友,很有兩下子,十個武警都打不過他。
這個人喜歡打獵,還有一套自己的規矩,獵物都是那些‘犯規’的人。
可有一天,他被別人當成獵物了,死得很噁心,沒人知道殺他的獵人是誰,只是聽說,那人身上有個像著了火似的紋身.”
這時,黑鯊收回“魚鰭”,吮吸著上面的殘粥,接著說道:“所以,我真的很好奇,是你乾的嗎?還是你是某個狗屁組織的成員,那裡的人都喜歡被火燒?”
冰塊在水桶裡慢慢融化,秒錶如鼓點般連續敲打著令人心悸的聲響。
黑鯊用她奇怪的手掌捲起嚴歆璇的包子,惡狠狠地說:“我和任何人講話,都會在三分鐘內獲得我想要的一切,如果過了三分鐘,這個冰桶就會發生作用.”
嚴歆璇顫抖著回答道:“我失憶了,十年來的事情都記不起來了,但我一定沒犯過罪,很快就會被送出去的.”
黑鯊仰著腦袋笑了出來,她用秒錶敲著桌子說:“這真他媽真是我聽過最好的理由!既然你想耍我,那我就奉陪到底吧.”
嘈雜的食堂裡,黑鯊大喝一聲:“母獾!把她給抹了!”
隨後,一位體態如相撲遠動員的女囚突然衝了過來,她當眾掀翻了嚴歆璇的桌子,又拽起她的頭髮,將她狠狠地砸向地面。
嚴歆璇還沒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弱小的雙手已撐在滿是油汙的地磚上,她試圖艱難地站起,可母獾卻抬起粗如椽柱的大腿,向她直接踢來,又拎起一旁的餐盤,朝她重重扣下。
肉體和靈魂的雙重摧殘,共同衝擊著嚴歆璇瀕臨崩潰的神經,那一刻,她連反抗的念頭都不曾想起,但又覺得自己不能就這樣平白無故地屈服。
看守所的女囚們彷彿早已對母獾的暴行習以為常,竟無一人上前阻攔。
食堂裡唯一站崗的男看守對此也熟視無睹,當下他正用骨傳導耳機聽著音樂,又悠閒地拿出視若珍寶的透明手機。
不知名的旋律下,嚴歆璇在捱打,囚犯們在吃飯,男看守在探索藝術。
黑鯊怡然自得地咬著包子,隨後又眉頭一皺,將嘴裡的殘渣吐向嚴歆璇,還罵了一句:“他媽的,又是素餡兒的.”
面對母獾毫不停歇的拳腳,嚴歆璇再次艱難挺起瘦削的腰桿,她沒有求饒,也沒有反抗,只是毫無表情地看著母獾,雙眼佈滿了誓死不從的韌勁。
這反而讓母獾有些慌亂,她猶豫不決地望向黑鯊,等待新的指示,可黑鯊卻不容置疑地瞪了她一眼。
於是,母獾上張開橫肉顫抖的四肢,將嚴歆璇的腦袋夾在跨下,用力向下壓去。
黑鯊在一旁饒有興致地對嚴歆璇嚷道:“快說吧,你到底是誰?那個紋身是咋回事?別等被我們弄死了,想說也來不及了.”
嚴歆璇在地上痛苦地喘息著,她依然一言不發,用雙手奮力扒開母獾的雙腿,準備第三次撐起顫抖的軀體。
就在這時,地上的秒錶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巨響。
黑鯊站起身,嘴裡嘀咕著:“又一個扛過三分鐘的.”
隨後,她示意母獾離開,自己單手拎起滿是冰水的鐵桶,如扣籃般套在了嚴歆璇頭上。
一瞬間,嚴歆璇覺得有道鋒利的電流刮過肌膚,全身上下都在失控地抖動。
緊接著,大量僵硬的冰塊砸向眼皮和鼻樑,又順著衣領從胸口滑到小腹。
黑鯊用她巨大而扭曲的“魚鰭”猛烈地敲著鐵桶。
黑暗的世界裡,每一次敲擊,都讓嚴歆璇雙耳空鳴,頭痛萬分。
嚴歆璇蜷縮在地上,空調的冷風彷彿要將一層霜雪堵進皮肉,而黑鯊仍然意猶未盡地追著鐵桶踢去,將桶壁踹得近乎凹陷。
震盪的迴音衝擊著嚴歆璇的顱骨,苦難的洪流將她的意識沖走,漂到一座亦真亦幻的城堡。
冥冥中,她看到了一片廣袤無垠的草原,翠綠的嫩草在微風中輕輕搖擺,與遠處的藍天融為一體。
草原盡頭,是一個身穿白色連衣裙的小女孩,女孩看上去十歲左右,楚楚動人的面孔卻對映著堅強隱忍的笑容。
這時,小女孩將一株生機盎然的四葉草遞給她,並對她說:“你必須站起來,你要打敗她們.”
嚴歆璇有氣無力地在地面掙扎,但小女孩的聲音卻一直在腦海裡迴響。
“你可以的,你必須站起來!”
突然,一道亮光閃過,鐵桶被漸漸移開,一雙白皙的手將嚴歆璇慢慢扶起。
恍惚的意識裡,有位年輕的短髮女囚一把推開黑鯊,又對周圍的所有囚犯大聲喊道:“你們是聾子,還是瞎子啊!一群王八蛋在這叫囂難道沒人管嗎?”
那人長得很是俊俏,紅潤的臉頰上刻著一雙從不隨波逐流的眼眸。
她叫遲芳菲,是一個月前剛進來的新人。
黑鯊哪裡受過如此冒犯,立刻掄起巨掌上前打來,可這時,她突然看到遲芳菲身後站著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婦。
那老人雖面容滄桑,卻氣質非凡,似乎頗有來歷,連黑鯊也不得不忌憚幾分。
無奈之下,黑鯊只好用“魚鰭”指著遲芳菲鼻子罵道:“你個小兔崽子,今天席阿姨在,算你狗仗人勢,明天有你哭的時候!”
說完便和母獾氣勢洶洶地離開了。
遲芳菲扶著嚴歆璇坐好,又擋在她身前,為她脫掉溼淋淋的上衣,並當眾脫下自己的衣服,披在她身上,而她只是套上嚴歆璇冰冷的外套,沒有說任何話。
下午四點,看守所迎來了難得的放風時機,多數囚犯都在沙場漫步,只有遲芳菲在休息室裡陪著嚴歆璇。
她對嚴歆璇說:“看守所和監獄不同,這裡有的人是小打小鬧,被關幾天就能走;有的人是在等法院判決,等了一年也沒有結果。
所以啊,這裡比監獄更復雜、更冷漠,你要適應它.”
嚴歆璇還有些驚魂未定,她習慣性地點著頭,連感謝都忘了表達。
遲芳菲接著說:“總有人在傳,那個黑鯊在外面已血案累累,但背景足夠硬,才被安排到這裡,法院也一直拖著不開庭。
這不,她和袁長官又搞上了嘛,據說是因為她那魚鰭手感好,老爺們都喜歡。
所以啊,男人真沒幾個好東西.”
嚴歆璇疑惑地問道:“袁長官是?”
遲芳菲不屑地說:“就是早上在聽音樂的看守.”
嚴歆璇“哦”了一聲,心中暗自感悟著事態的複雜。
過了一會,她忍不住好奇地問道:“那你……是怎麼進來的呀?”
遲芳菲嘆了一口氣,然後從容地說:“自動駕駛撞了人,把我判了一年。
我在女子監獄認識了席阿姨,她之前不知為什麼,坐了十年牢,後來我們的服刑期都剩一個月了,就被送到這。
其實,再過三天,我們就自由了.”
話音剛落,席阿姨恰巧叼著一根菸走了過來。
她摸了摸嚴歆璇的下巴,每個字都透著強大的氣場:“小姑娘,沒事兒吧?”
嚴歆璇沉默了一陣,低聲回應道:“沒事.”
席阿姨一邊抽著煙,一邊感慨了一句:“還挺皮實兒.”
隨後,她端坐在木凳上,夾著菸頭,擺出一副指點江山的架勢,活像一位落魄的貴婦。
她對嚴歆璇說:“老孃我打了一輩子架,從北方打到南方,還真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要是我還年輕,早就揍死那倆小娘們了。
打架這玩意兒,說白了就是用自己最強的地兒,快速攻擊敵人最弱的地兒,但你這小身板兒,估計是沒戲了.”
說罷,她便拽起嚴歆璇的手臂摸了起來。
觸碰著嚴歆璇手背的薄繭,席阿姨臉上漸漸露出奇怪的神情,隨後,她又捏了捏嚴歆璇的胳膊和大腿,疑惑地說著:“這也不像是總捱揍的人啊?”
在席阿姨的揉搓下,嚴歆璇本就有些侷促不安,只好輕描淡寫地回應道:“我失憶了,有時我連自己是誰都分不清了.”
不料提到“失憶”二字,席阿姨的表情立刻僵硬了起來。
遲芳菲見狀馬上打起圓場:“今天是有席阿姨在,我們才平安無事的,道上的人都曉得席阿姨的傳說,她以前還有個綽號,說出來就令人聞風喪膽.”
可席阿姨卻示意她別再講吓去了,彷彿非常害怕提及自己的過往。
簡陋的活動室裡,席阿姨繼續抽著煙,緩緩說道:“有時我覺得啊,這牢籠也挺好,外面的世界才可怕呢.”
嚴歆璇單純地問著:“出去了……不就和家人團聚了嗎?”
一提到家人,蒼老的淚水立刻噙滿了席阿姨的眼眶,過了很久,她才吃力地說:“我的家人早就不要我了。
但等我出去了,我想找找我兒子,我已經快二十年沒見到他了,希望他還能認我.”
沉醉的晚霞掛在遙不可及的天邊,那一刻,嚴歆璇突然覺得席阿姨的口音無比親切,無助的神態也非常令人心疼。
她本想趁這三天多和席阿姨說說話,可沒想到次日就傳來了噩耗。
這天清晨,席阿姨一直沒來出操,嚴歆璇隱約看見,她的房間外有幾滴凝固的血跡。
午飯時,她們才聽說,席阿姨昨夜被人殺死了,衰弱的軀體被人捅了二十多刀。
烏雲密佈的天空下,灰色的雨滴拍打著食堂的窗沿。
嚴歆璇和遲芳菲都低著頭,誰也不願正視對方。
然而世道往往冤家路窄,此刻黑鯊竟突然闖了過來。
看到遲芳菲溼紅的眼眶,她無比爽朗地咳嗽了一聲:“別惆悵了,我明講,每一刀都是我和母獾插的,醫生說最後一刀才是致命傷,放屁!沒有一刀是致命的,老東西是早上疼死的.”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彷彿要將這混沌的世界劈開,悶雷的餘波中,黑鯊如惡鬼般眯著眼睛補充道:“我還明講,事兒我幹,屁股袁長官擦,在這個所子裡,她是我殺的第五個人,你們奈何不了我.”
這時,她用“魚鰭”拍向遲芳菲的肩膀,咬牙切齒地說:“而你將是第六個.”
說完,她將玻璃杯中的檸檬水一飲而盡,又肆無忌憚地將杯子摔碎在地。
畸形的背影漸行漸遠,遲芳菲眼神呆滯地看著前方,害怕地講著:“我本來後天就能見到我爸爸了,我都想好第一頓選哪家飯店了,我想了一年呢.”
無助的聲音淹沒在茫茫人海,玻璃的殘渣在地面搖晃,摻雜著每名死者的血跡,共同消散在世界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