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鉤,星如沙,喬裕姍走上前來,彎腰吻了一下丈夫的嘴唇,然後咬著牙說道:“我永遠支援你的決定,我給大家做個示範.”

望著二十層樓之下的地面,又望著更加遙遠的星河,她仰天長嘆一聲,眼神如釋懷萬物。

隨後,她竟真的雙手抓住橫樑,雙腳漸漸懸空,慢慢挪動手掌,一往無前地向對面移動。

很快,喬裕姍腳下就是萬丈深淵了,她不敢向下看,也不確定自己是否可以活著到達對面,可她偏執的相信,丈夫的決策一定是正確的。

突然,喬裕姍的諾基亞手機掉了出來,黑色的軀殼在高空中極速直下,過了好久,才聽到與地面碰撞的聲音。

她的心房劇烈顫抖了一下,潔白的腳踝也晃動在夜風中。

高樓之間,她懸掛的身軀顯得如此渺小,但她依然努力地調整呼吸,拼盡全力攥住這段冰涼的金屬。

街邊,行人,車輛,萬家燈火,一如既往,無人抬頭仰望,高高的橫樑上,掛著一個艱難前行的女人。

從地面向上看去,如同晾衣架上勾著的夾子,彷彿隨時都能被風吹走。

終於,喬裕姍平安到達了對面,鬆手的那一刻,她直接趴倒在樓頂的水泥地上。

漸漸地,她將四肢大張,躺在原地貪婪地呼吸著整片星空。

龍啟衛在輪椅上也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他向來只信規矩,不信神明,但看到妻子安然抵達,心中居然湧起了一股感謝上蒼的衝動。

這時,龍啟睿看到,噩夢並沒有徑直殺來,而是在約三十米外原地接起了電話。

他認為,無論噩夢是否在呼喚幫手,都絕無撤退的可能,關永默已有四個保鏢因自己而死,那少爺決不會善罷甘休。

於是,他堅定地對鍾嫿瓊說:“嫿瓊,到你了!”

“不!我不敢!”

鍾嫿瓊恐懼地喊著,此刻她覺得自己的肉體已完全僵住,她不停地在心中默唸:“我這輩子都不會這樣做.”

龍啟睿將頭轉向龍啟衛:“哥,你先來.”

可龍啟衛不假思索地反駁道:“我必須是最後一個!”對他來說,這彷彿是一個務必堅守的做人原則。

龍啟睿依然冷靜地回應:“哥,你不可能是最後一個,你必須被我抱起來,才能抓住橫樑.”

說完,他直接將哥哥舉起,讓他握緊雙手。

龍啟衛當機立斷,同意了弟弟的安排。

“好,對面見.”

龍啟衛簡單地告別,然後便雙手迅速向前交替移動,他的上肢力量明顯數倍強於常人,不到幾秒的時間,就和妻子團聚在一起。

此時鐘嫿瓊大腿發軟,幾乎癱坐到地上,當龍啟睿再次喊出她的名字時,她瀕臨崩潰地叫著:“我會摔死的,我會摔死的,咱們再等等警察吧,說不定一會就來了,說不定那個戴頭盔的可以打敗壞人,我和你們不一樣,我真的會摔死的!”

“嫿瓊,看著我的眼睛!”

龍啟睿彎下身子,輕輕按住她的肩膀,“我問你,你這輩子還想畫畫嗎?”

“我想!”

鍾嫿瓊帶著哭腔說道。

龍啟睿瀟灑一笑,似乎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他對鍾嫿瓊說:“你看那些人,他們無視法律,要是被他們抓到,你就再也畫不成了.”

“可我要是掉下來怎麼辦呀?”

鍾嫿瓊的淚水已噙滿眼眶。

龍啟睿將她擁入懷中,對她溫柔地說:“其實我和你一樣,我也害怕,但害怕時我就想起你,這樣就不怕了。

你也像我一樣好嗎?你害怕時就想想畫畫,然後勇敢起來.”

與此同時,關永默在斷斷續續的訊號中對噩夢說:“你說的那個失憶康復中心,我又查了一下,剛有結果,真他媽的大開眼界啊!那的水太他媽深了,你說這院長的技術得多值錢,我尋思好幾個樓盤都抵不了。

別管姓龍的了,把那小護士抓來,到時候咱得見見院長,這回有大買賣做了.”

噩夢遙望著橫樑說道:“少爺,你應該來瞅一眼,人為了求生能做出什麼事兒,那姓喬的女的已經飛到對面了.”

這時,孤星和冰窟鬼也從假山上跑來,卻不見頭盔女的蹤影。

龍啟睿對鍾嫿瓊說:“上吧,我一直在後面保護你.”

於是,鍾嫿瓊收住淚水,戰戰兢兢地握住天橋的橫樑。

她閉著眼睛,用盡全力,先是迅速移動左手,再挪開右手,緩慢地平移身軀。

龍啟睿也緊隨其後,伸出雙臂,將自己懸掛在鍾嫿瓊後方。

前行了一段距離後,鍾嫿瓊情不自禁地睜開雙眼,一瞬間,二十層高的恐懼感立刻席捲全身。

一排排窗戶向下順延,在視野中漸漸變小,地面上的廣告牌匾,公交車的碩大車燈,都變成了星星點點、宛若微塵的遙遠亮光。

晚風襲來,吹亂了鍾嫿瓊的頭髮,那一刻,她覺得下方好像有一塊磁鐵,一個漩渦,要把自己狠狠地吸下去,再無情地大卸八塊。

劇烈的痠痛感吞噬著她瘦弱的手臂,令她無法前進,凝固在中間。

“嫿瓊,別停啊!”

龍啟睿在後面焦急地說,“你可以把腿盤上去,減輕雙手的承重,但不要停!”

樓頂上,噩夢冷冷地問孤星和冰窟鬼:“你們倒是追啊?”

雖然她如此發問,但在心中早已暗自決定,自己萬萬不必冒這個險。

冰窟鬼更是詭計多端,他陽奉陰違地說:“為少爺辦事,當然義不容辭,我看對面的兩人隨時都能逃跑,不如我先下去堵住他們吧?”

只有孤星貪圖功勞,在原地摩拳擦掌,他在心裡琢磨著:“自古富貴險中求,少爺若知道我為他冒死抓人,來日必能賞個十萬八萬,說不定還能撥給我一樁買賣.”

就這樣,孤星大吼一聲,為自己加油打氣,然後便模仿著龍啟睿的動作,握著橫樑準備出發。

這一刻,龍啟睿和冰窟鬼從不同立場都在心裡同時罵道:“這蠢驢真敢來啊?”

孤星斗志昂揚,很快就逼近過來。

由於鍾嫿瓊的停滯,龍啟睿被夾在中央,進退兩難。

於是,他靈機一動,在空中對孤星說:“兄弟,就算你打死我,也不一定有力氣活到對面,不如我們到樓頂再一決生死如何?”

孤星哪裡肯聽,竟一手抓著圓柱,一手和龍啟睿廝打起來。

龍啟衛和喬裕姍在“對岸”膽顫心驚地看著二人在高空糾纏的畫面,他們的身軀都在大幅擺動,在這高樓林立的黑色世界裡,踏著微風,如同兩滴搖搖欲墜的水珠,正要無能為力地垂下。

鍾嫿瓊用身體牢牢盤住橫樑,雙目緊閉,動彈不得。

可突然間,一種似曾相識的錯覺席捲腦海,好像自己仍在漸行漸遠過山車上,那一天,她本可以不過度按壓壓肩,本可以直接跳下那段不算太高的軌道。

冥冥中,她彷彿聽到了自己靈魂的聲音——“我從來都不夠勇敢,從來都無法戰勝記憶中的恐懼,總是讓愛我的人冒著巨大風險保護我,但如今,我只剩我自己了.”

“我可以勇敢,我必須勇敢,我還有那麼多沒畫完的畫,還有那麼多沒做完的事,我還沒活夠呢.”

夜空下,鍾嫿瓊緩緩睜開雙眼,看著這條好似穿插雲端的鐵棒,試著鼓起勇氣,雙腿和雙手交替配合,全力以赴,向前移動。

就在這時,一記長鞭從遠處飛來,直接套住冰窟鬼的脖子,迅速將他抽倒,緊接著,頭盔女在暗夜中漸漸現身。

原來剛才在假山上,她未與敵人針鋒相對,招架不住時急忙敏捷逃脫,讓孤星和冰窟鬼無跡可尋。

噩夢今晚早已厭戰,腦海中已盤算著未來記憶科技的豐厚利潤,她發現頭盔女也沒有和她拼殺之意,但這女人的雜技功底著實了得,居然兩手握住橫樑,直接向上翻起,在那段圓柱上行走起來。

此時孤星和龍啟睿仍在困獸猶鬥,頭盔女站在上方對孤星平靜地說:“法院會證明我們是正當防衛的.”

說完,她抬起右腳對著孤星的手指用力踩去,孤星在劇痛中無可避免地鬆開了手掌,那一瞬,他試圖抱住龍啟睿,但龍啟睿還是在條件反射中本能地躲開了。

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慘叫,孤星的身影驟然墜落,在黑夜中砸碎了一個又一個陽臺圍欄。

胡亂掙扎的四肢,伴著花盆的碎片,一直衝到堅硬的柏油路上。

那撞擊的聲音,如鐵皮折斷,令人終生難忘。

“你還好嗎?”

頭盔女站在橫樑上問龍啟睿。

龍啟睿俯瞰著自己飄在空中的雙腿,然後心有餘悸地點了點頭,那一刻,他的眼神彷彿經歷了一個世紀的生死輪迴。

頭盔女緩慢蹲下身,將長鞭系在橫樑上作為保險措施,隨後,她邁過龍啟睿的雙手,朝鐘嫿瓊走去。

她雙腳踩著細長的橫樑,在城市上空如履平地,宛如散步在寬闊的街道上。

此時鐘嫿瓊離對面只剩不到兩米的距離,可她早已精疲力竭,每挪一小步,都會感受一次筋骨疼痛的煎熬。

高空中,頭盔女俯身坐下,將雙腿垂在橫樑周圍,伸手對鍾嫿瓊說:“左手拽著我,右手和兩腳繼續盤緊,我陪你一起過去.”

疑惑、感動、擔憂,一時間各種情緒充滿鍾嫿瓊的內心,但她無心多想,只是直白地回應道:“那你怎麼辦呀?萬一我脫手了……”“不用管我,我坐著也可以移動.”

頭盔女溫和地說。

望著頭盔女模糊的身影,鍾嫿瓊彷彿重新獲得了力量。

於是,她繼續咬緊牙關,拉著頭盔女同步前進。

夜色又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平靜如水,慢慢地,鍾嫿瓊、龍啟睿和頭盔女也陸續到達了安全地帶。

鍾嫿瓊坐在樓頂默默回望,寒風中,那段橫樑仍立在高樓之間,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鍾嫿瓊不禁問頭盔女:“你到底是誰呀?為什麼一直幫助我?”

頭盔女猶豫了一陣:“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我叫段臻.”

段臻?好耳熟的名字。

鍾嫿瓊努力回憶著,但就在這時,一聲強勢霸道的男性嗓音突然從不遠處轉來:“你們這些人啊,格局太小,為了點兒破事兒,像耗子似的逃命,真完蛋啊.”

夜空下,少爺關永默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

關永默大聲說道:“龍啟睿!你記得不?咱倆當兵時,一起做過土炸彈,配方兒我還留著呢,後來我請專家改良成這麼個東西.”

說完,他拿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銀色球體,用不容拒絕的口吻說:“我想叫它球狀炸彈,你家房門就是這麼炸開的,威力你們都看見了,所以今天咱們談個事兒,談妥了,我就放過你們……”正當關永默講話之際,頭盔女一個箭步衝上前去,一腳踢向他的手腕。

一瞬間,銀色的球體被彈向空中,“轟”的一聲,在上方炸出一團火花。

眾人紛紛俯身抱頭,隨後,龍啟睿第一個回過神來,和關永默扭打在一起,頭盔女也上前幫忙。

關永默雖然搏擊功底不深,但畢竟有著當兵的基礎,難以輕易制服。

趁頭盔女不備,他還一手將她黑色的頭盔直接拽下。

那一刻,頭盔女青絲如瀑的長髮飄在風中,玲瓏剔透的五官也在夜幕下若隱若現。

看到她的面容,關永默和龍啟睿都驚訝地站在原地,而鍾嫿瓊等人只能望著一片模糊的背影。

“砰”的一聲,閣樓的鐵門被一腳踢開,大量持槍的警察湧入樓頂,將關永默拷在地面。

對面樓的執法人員也紛紛擒住了烽煙、噩夢和冰窟鬼。

但關永默並沒有掙扎,只是肆無忌憚地大聲宣告:“現在越來越好玩兒了,你們知道,派出所關不住我的,我很快就能出來,到時候我要找到失憶康復中心的院長,把他所有的秘密據為己有!你們都給我等著!”

關永默被帶走後,段臻也準備頭也不回地離開。

鍾嫿瓊叫住了她:“段臻,你要去哪裡呀?”

段臻站在原地說:“你會想起我的,等你記憶恢復後,你一定會來找我.”

月光清輝,段臻慢慢轉過頭來。

遠方的江水在緩慢流動,對面的樹枝在隨風飄揚。

誰曾料到,段臻和鍾嫿瓊,竟然長得一模一樣。

好像有面鏡子,反射著鍾嫿瓊茫然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