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三道宮牆後,發現李儇居然是在清思殿召見他,而不是往日的跑馬樓。
同時,一路上他也打聽到了,盧攜果然被罷去所有要職,降為太子賓客分司洛陽。
這個職位怎麼看都透著一股子嘲諷味兒。
如今的洛陽,正是因為他決策的失誤才被黃巢佔了,侮辱性太強!“那老頭兒不會因此羞愧自殺吧?”
李傑惡趣味地想了想,感覺應該不會。
讀書人,尤其是爬到宰相這種高度的讀書人,臉皮可是厚得很呢!清思殿不同於其他大殿的土木材料,而是參考了西域建築的一些特點,除了依然秉承著四梁八柱的基本構造外,已經和後世的磚瓦房差不多了。
最主要一點,兩層青磚的牆壁中有一層摻雜著稻草的黃泥,非常保溫,李儇一到入冬就喜歡在這兒窩著。
此時殿外遍佈金吾衛,一名身材魁梧的銀甲大漢手握一杆馬槊羅漢似的立在門外。
李傑仔細看了他一眼。
蒙石虎,金吾衛將軍,號稱宮禁第一,田令孜眾多義子中最能打的一位。
同時,此人軍伍出身,和那個宦官田文不同,這是個帶把兒的!張丙臣沒跟著進去,只在大門外捏著嗓子喊了一句“壽王覲見”就站在了門口。
李傑同樣在門口躬身施禮,“臣弟李傑請見陛下!”
得到殿內一個聲音的許可後,這才一步踏了進去。
一進去他就一愣!年僅十九歲的李儇穿著胡服坐在正中的暖榻上,身邊杵著一個五十多歲的紫衣宦官,眉眼之間都是一副奴才像兒,不認識的,誰又能想到這個人正是權傾朝野的神策軍左中尉田令孜?下首兩排四張椅子已經坐了三位,專心禮佛的四皇子威王李侃,皇叔懷王李洽,一個與世無爭的老好人兒...最外首坐著個七八歲、正在往嘴裡塞蜜餞的小男孩,卻是他的親弟弟睦王李倚!什麼情況?他腦子微微一轉,馬上就想到了為什麼他們幾個皇族難得聚到一起了。
潼關已經破了,李儇要帶著他們一起轉會去巴蜀踢球!他要逃跑了!或者說,田令孜要裹挾著他們這幾個根正苗紅的皇族跑路了。
到時候,哪怕李儇在逃跑的過程中發生什麼意外,田令孜完全可以從他們幾個中再推出一個人來當皇帝,自己依然掌握著正統皇權,挾天子發號施令。
難怪剛剛在路過十六王宅的時候似乎隱約想起了什麼。
大學課堂時,一個歷史系的老教授就曾分析過,為什麼在唐明皇李隆基之後宦官開始逐漸掌握朝政,可以隨意廢立皇帝,甚至是謀殺?因為他們這些具有繼承大統資格的皇子們從被圈禁在十六王宅之時,命運就已經被這些太監掌握了!他正在琢磨,李儇一臉愁容地開口了,“諸位兄弟,今早傳來密報,潼關破了!”
話音一落,其他幾個王爺瞠目結舌,就連最小的李倚都忘了吃東西。
李傑低頭坐著沒吱聲,年紀最大的威王李侃瞧了一眼站在邊上的田令孜後,一臉無悲無喜,“陛下召吾等兄弟來可是為了商議破敵之計?”
說完,從袖口中拎出一串佛珠來,開始數著玩兒...李傑差點沒笑出來。
這位四皇兄聰明絕頂,若不因為母親地位低下,他又對那把椅子沒興趣,這皇位還指不定是不是李儇呢。
此時的氣氛,看李儇眉毛都扭曲到一起的表情,再看田令孜一臉陰沉的模樣...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怎麼可能和他們這幾個閒散王爺商議什麼軍國大事?擺明了是聚到一起商量怎麼逃出長安的問題。
區別就是明著跑還是偷著跑了!他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呃,這個...”李儇顯然也不想從自己嘴裡說出這麼掉逼格的話,加上還真不願意跑到破破爛爛的成都遭罪,就將目光投向了田令孜。
田令孜還不知道自己的那個乾兒子已經被李傑殺了,但還是有些顧忌與李儇最為親近的壽王,至於其他幾個大唐王爺...在他眼裡和圈養的豬沒什麼區別。
他冷哼了一聲,“威王,如今潼關一破,整個關內道一馬平川無險可守,陛下以為應及早鑾駕入川暫避其鋒,之後再徐徐圖之.”
說完,沒看他人,一雙鷹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李傑。
李傑瞬間明白他要刺殺自己的目的了!田令孜雖然權傾朝野,將神策軍、羽林軍在內的北衙兵力攥在手中,但發號的一切施令卻必須從李儇的口中說出去,這才名正言順。
而在場可以左右李儇做出決定的,除了田令孜自己之外,就只有他這個壽王了!直到此時,他才真真地看了一眼坐在軟塌上的少年天子,“這哥倆兒的關係已經好到這種程度了嗎?”只要他不同意逃跑,死守長安,就極有可能真的影響到李儇的去留。
到時候,田令孜唯一的辦法就是強行將皇帝帶離長安,背上忤逆聖意的欺君之罪,這才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而想要避免這一麻煩,就只能先殺李傑,一切就毫無阻礙了。
“你個斷子絕孫的老王八!”
李傑暗罵了一句,恨不得衝上去一拳將他的乾癟腦袋打爆。
但他忍住了,因為殿外還站著五百金吾衛,都是田令孜的人。
雖然身具元霸之力,但在赤手空拳的情況下,一個打五百個...真當是演義中的李元霸一人追著百萬大軍殺啊?而且,他心裡也沒底兒啊!呂布夠nb吧?還不是在虎牢關外被劉關張三兄弟圍毆!李侃和李洽顯然知道自己說話沒啥分量,只得點頭,“吾願追隨陛下,您在哪,吾等在哪!”
睦王李倚直接被忽略,只是眨巴著眼睛問道:“皇兄,我們還能回來嗎?”
李儇尷尬地點了點頭後,用詢問的目光看向李傑,“阿杰,你看如何?”
李傑馬上站了起來,“臣弟也願隨侍陛下左右,暫避黃寇之鋒!”
田令孜鬆了一口氣,眼神也緩和了下來。
他已經做好李傑敢跳出來反對,直接就將其就地擒殺的準備了。
如今既然對方沒拿出當年安史之亂唐明皇跑路的話題刺激當今萬歲,他自然也樂得少惹麻煩。
李儇一聽,眼中卻流露出一絲失望,但一閃而逝。
他對著田令孜點了點頭,後者馬上捧出一柄連鞘環首刀來。
“大唐陛下諭,壽王李傑聽旨!”
李傑猶豫了一下,給人下跪這事還是有點膈應的,尤其還是自己的兄弟。
但還是跪到李儇面前,“臣接旨!”
“著令壽王李傑參軍事,樞密右使,校檢千牛衛大將軍,總攬護駕之責,特賜千牛刀,欽此!”
然後,千牛刀就交到了他的手上。
李傑恭恭敬敬地施禮站起來,隨手將刀掛在了腰帶上後恭聲道:“陛下,不知此次巡遊帶兵幾何,臣弟府中八十羽林軍都是您精選的護衛,可否一同隨鑾駕入川?”
李儇馬上回道:“你的那些人是我親自挑選的,可以信任!”
田令孜被打住話頭,有些不舒服,但早已打定主意輕車簡行地偷偷逃走,不易帶太多人引起懷疑,就嘿嘿一笑,“此次入蜀巡遊不易招搖,目前已有三百神策軍駐紮在長安郊外,壽王既然自告奮勇,那您的八十親衛自然可隨同!”
李傑心中冷笑,但還是一躬身,“全憑田中尉之言!”
隨後,田令孜在袖口中抽出一沓紙來,開始篩選最有資格跟他們一起跑路的大臣及宗室成員,以及逃走的路線。
在這方面,他們哥幾個幾乎沒有參和的權力,除了李儇要帶上兩個昭儀和李侃帶上他的側妃外,其他人都是老哥一個的名額。
當李傑挎著千牛刀走出大明宮時,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
拍了拍刀鞘,自問了一句,“到底跑還是不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