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巷西頭,元豐喪葬鋪。
下午2點,我正趴在玻璃櫃臺上昏昏欲睡,突然一道男聲傳來。
“老闆,來對壽枕,要最好的,就左邊那金絲絨布的。”
我抬頭一看,是個二十來歲,一身潮服的年輕男人,正略帶不耐地皺眉刷著手機,似乎心情很不爽。
“哦,我看看。”
我迷迷糊糊轉身,眼神飛快地在貨架上掃著,一邊極力回想著壽枕長啥樣。
“你好了沒啊!”
“好了好了,給,88塊。”
就在男人快等得發火的時候,我終於找到了壽枕,一把抽出來遞過去,不禁暗暗舒了口氣。
可男人卻沒有接,也沒掏錢,只幹瞪著我,不知道在等什麼,臉色更加煩躁。
“88塊,先生。”
我試探性地又催促了一聲。
“你怎麼回事,第一天上班?你見過壽枕只買一隻的?!”
男人終於忍不住發火,一巴掌拍在櫃檯上,指著我鼻子罵了起來。
“什麼?這個,這個……”
我被他嚇了一跳,一下清醒了不少,但還是沒明白他到底發什麼瘋,不由結巴起來。
“頭枕祥雲,腳踏蓮花,老人家騰雲駕鶴,一定會福廕後輩。”
正在我不知道怎麼辦的時候,突然,一道蒼老深沉的聲音傳來,經理田叔走到我旁邊,手裡拿著另一隻壽枕,和之前那隻一起,整整齊齊擺到紙盒裡,又在邊縫裡塞了張黃紙平安符,才笑著遞到男人面前。
“不用找了。”
男人聽了田叔的吉利話,又瞄了眼盒子裡兩隻製作精良的壽枕,總算氣消了點,鼻子裡哼了聲,一把抽過盒子,丟下兩張紅彤彤的鈔票就揚長而去。
“田叔……”
我剛要開口,田叔就板著臉,擺擺手阻止了我,拿過我攤在一邊的《白事引籍》,翻到其中一頁,指著上面的圖樣對我說。
“壽枕一般分頭枕和腳枕,分別寓意著子孫‘高枕無憂’和‘腳踏實地’,所以按老一輩的說法,是不能賣單隻的,那不吉利。”
“原來是這樣……”
我這才反應過來,為什麼剛才那男人那麼生氣,不由臉上一紅,趕緊一把搶過《白事引籍》,小聲說以後會看更仔細的。
田叔沒說什麼,仍舊一副冷臉,揹著手回了後堂,半點沒有留下幫我的意思。
等田叔走遠,我又蔫蔫坐下,趴回櫃檯上,百無聊賴翻著《白事引籍》,一邊望著門外刺眼的光亮,唸叨著下班的時間,不一會兒就又昏昏欲睡,半個字沒看進去。
這真不是我不上進,而是我本就不是做這個的——
就在幾天前,我還是一個遊戲策劃,一個混跡在上海大大小小遊戲公司裡,成天想方設法坑玩家錢的狗策劃,和現在每天賣壽衣、賣骨灰盒的活兒,沒半毛錢關係!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難道真的是被玩家詛咒多了,得報應了?但顯然不是,我只是討口飯吃,老天爺要劈,也得先劈我的老闆不是?
言歸正傳,這一切突變,都要從幾天前的裁員,和那通電話說起……
“不是,這DAU下降跟我們世界觀策劃有什麼關係?怎麼不開活動組的人呢,他們七八個人一共做了倆活動,還爆了二十幾個bug!”
“方螢,你冷靜下,這是周羽的意思,你跟我說也沒用……”
“我很冷靜。你也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了,三金。那些虛的就別說了,交接文件我會上傳雲盤,你把n+1算清楚,和離職證明一起郵件發我,我現在就收拾走人。”
“我們沒有趕你走的意思……”
狗頭HR陳鑫還試圖拉住我,再給公司和領導粉飾兩句,我卻已經不想聽了,頭也不回出了會議室,在一眾同事冷漠的眼神裡,快速收拾了剩餘的幾樣東西,直接出了公司大樓。
其實我早就知道會被裁,上個禮拜就把東西搬得差不多了。
為什麼?
並不是眾所周知的“網際網路寒冬,遊戲行業降本增效,大規模裁員”之類的原因,而是——
一週前,我就看出下屬小美面相不對,空庭、天陽、籠宮,三處隱約有灰色纏繞,意味著近期事業運極差,甚至天陽位有中斷之勢,說明變故突然,連手頭工作都來不及完成。
更糟糕的是,她籠宮位上方長出一顆暗瘡,不偏不倚正好遮住天玄位的光澤!
天玄位象徵著相主的上位者,此時光澤被遮住,也就是說她的直屬領導,會受到她的牽連,一併丟掉工作。
——而我,正是她那個倒黴領導。
“等一下,方螢,等一下!”
我還沒走出園區,就聽到後面傳來我上司,主策周羽急切的聲音。
“這裡有我一些關係很鐵的朋友,他們公司可能會有內推機會,我讓他們幫你遞一下簡歷,應該不難的。”
周羽氣喘吁吁掏出手機,把他提到的人一一微信推送給我,我卻沒有看手機,而是盯著他臉看了幾眼,不由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傻了?”
周羽不解,眨巴著小眼睛,一臉疑惑望著我。
“沒事,這些人脈,你還是留著自已用吧。”
“什麼意思?”
“你很快就用得上了。”
我沒有再多說什麼,看在他不辭辛苦,暗中搗鬼裁掉我,還要裝好人的份上,給他這兩句提點,已經足夠多了。
——他的面相和幾天前的小美一樣,空庭、籠宮晦暗不明,預示著他不久也會失業。
而與小美不同的是,他的天玄位卻是隱約有紅氣環繞,那說明,他的領導(也就是我們滷蛋老闆)運勢一片大好,並未受到任何影響,反而還有更好的機遇。
“大餅總歸有吃不下的時候,馬上輪到你的餅餿掉了,小心別吃壞肚子。”
我冷笑著丟下這麼一句話,扭頭就走,直到坐上計程車,餘光瞥見周羽,竟然還站在園區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叮鈴鈴——
突然電話鈴聲響起。
“喂?”
“阿螢,舅公生病了,快要……不行了,你快回來呀!”
電話一接通,另一頭就傳來我媽遏制不住的哭腔,哽咽著說了半天,也沒聽出來外公到底咋了,只說一早醒來就癱在床上,醫生也查不出問題,只說沒幾天可活了。
“師傅,去火車站。”
幾乎沒有多想,我就立刻改道,直奔火車站,而那幾樣刻著“心跳互娛”logo的前司周邊,則被我一併塞到火車站的垃圾桶裡,空手上了回老家的火車。
嗚——
叮鈴鈴——
就在火車鳴笛啟程的瞬間,我的頭猛地傳來一陣劇痛,緊接著幾乎同一時刻,手機鈴聲再次響起。
“阿螢!”
我媽驚恐到沙啞的聲音從耳機裡傳來,說出來的話卻讓我渾身一震。
“舅公他……他半邊身子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