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過去才發現,黑色的大石頭竟然是一塊非常厚實且完整的海龜殼,最少有一米多寬,而且雖然老舊卻幾乎沒有什麼破損。

龜殼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小字,順著龜殼自身的紋路,從中央朝四周,以螺旋的方式一點點擴散。

“乙丑,六月丁卯日……庚子……”

龜殼上的字彷彿有什麼魔力,我忍不住俯身細看。

我邊看邊心裡默默計算,突然意識到,這裡刻的竟然全都是生辰八字和命格星位,數下來一共有17個人,橫跨了一千四百年。而更讓我吃驚的是,最後一個,竟然是我的生辰八字。

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巧的事?這塊龜殼少說也有幾千年歷史了,就連上面用來修補紋路的金粉,也不是近代會有的工藝。

所以……幾百甚至千年以前的人,就能推算到我的生辰八字和命格?這也太扯了吧。

“這不是普通的龜殼,它叫‘通元錄’,是從元豐都尉府成立的時候就流傳下來的寶物,據說它曾經能用來演算命數,甚至國祚興衰,只可惜具體的方法現在已經失傳,只留下預測天官的作用。”

宗老看出我的疑慮,解釋道。

“你應該聽說過《推背圖》,李淳風和袁天罡之所以能推算出的大唐氣運,就是因為它——貞觀年間,袁天罡曾經是元豐福肆的玄字脈行走。”

“所以,我繼承的不光是那間喪葬鋪,還有這裡?不對,應該反過來——是因為我是命定的天官,所以才有了之前所有的事,對嗎?”

驚疑之下,我的腦子竟然變得清楚起來——我一直以為是因為我命格有缺,外公才會替我佈局,嫁進這裡改命,順便接手了喪葬鋪子。

但現在看來,真正在推動一切的,是這個所謂的“元豐天官”的身份。

“宗老,我們到那邊說吧。”

想明白其中關鍵後,我反而鎮定下來了,指了指之前那排座位,率先走了回去。

我想聽一聽,擺在我面前的路,到底是什麼樣的。

“元豐早在天寶年間,就不再走官面了,能流傳到現在,主要依仗的就是手裡的本事。”

宗老目光深遠,看向某處。

“我們從古至今,固定有十二個供奉的席位,都是歷朝歷代的大族。他們有事,元豐會出手擺平,作為交換,元豐如果有任何需要,他們也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滿足。”

“連有權有勢的大家族都搞不定的事,我們能擺得平?”

“所謂的大族,並不一定全是俗世意義上的‘有權勢’,更何況,越是家底深厚的大族,惹上的麻煩事越複雜,那就不是權勢能夠解決的了,你以後就會知道。”

“但是我……我只是跟外公學過一點皮毛,可以說什麼都不會,你們真的確定我就是天官?”

說到自已的本事,我有點不好意思。

“通元錄是不會出錯的,你能一個人對付幾百個草人,這就說明天賦非同一般。”

“對,我一直想問,那天我到底是怎麼從草人手底下逃出來的,是你們救的我?那天我什麼招數都用了,一點辦法都沒有,我還以為死定了呢。”

“那天,你用了天官大印的‘賜’,賜了草人命。它們得了這樣天大的造化,自然不會再對你下手,說不定還得欠你一份機緣呢。”

宗老笑著答道,一邊指了指我的左手。

“以我代行,陽陰神鬼,天官賜名。”

我摸索著左手掌心,下意識喃喃自語,吐出這麼一句話。

“宗老,這到底是什麼?我從沒學過這句咒訣,但又覺得……”

“覺得無比熟悉是嗎?”

宗老輕笑著接話,我愣了愣,點頭。

“你還記得剛才在畫卷裡看過的那幾個字嗎——賜、封、鎮、守,說的就是天官大印的四種能力,那是刻在每個天官命裡的,生來就會。”

“賜到底是什麼意思,我現在看我手心裡什麼都沒有。”

“賜,就是恩賜名分,通常用在低階的靈物、妖鬼身上。一個死物,經了你天官之口,賜了名,就算是脫離了穢骨,從此之後修行之道,就大不相同了。”

“啊,這我聽外公說過,就像東北的黃皮子成了精,會偷了衣服穿上,然後拍過路人的肩膀,如果被問‘什麼人?’就能得到大造化,因為那算是被人認可了‘人’的身份。”

“對,就是這個意思。”

宗老頷首。

“宗老,人來了。”

這時,一直默默跟在後面的田叔突然出聲提醒。

“我有點事先去處理。另外封、鎮、守三個用法,以你現在的能力應該也施展不出來,就等我有時間了再和你細說吧。”

宗老簡單交代了兩句,就起身走了出去。

我遠遠望見,和他碰面的是一個氣質出眾的女人,身後還跟著一個將近有兩米的壯漢保鏢。

“田叔,那邊是誰?”

我細看那個女人的側臉有點面熟,忍不住問。

“那就是我們十二供奉之一,程家的人,不過他們的事,你還處理不了,等以後有接觸了我再給你介紹。來,我先給你看點別的。”

田叔也一改往日的木訥臉,對我的態度明顯變得熱絡了不少。

“今天宗老讓我叫你過來,就是準備讓你正式接手元豐。從今天開始,你就是元豐福肆的天官,走到哪裡,都是代表整個元豐的臉面,所以,傍身的東西一定不能少。”

邊說著,田叔從一邊架子的暗格裡拿出來一本冊子遞給我。

“這是無名冊,上面記著歷代天官結下的人脈和秘聞。一般人翻開裡面都是白紙,只有天官能看到上面的內容,至於到底是怎麼看的,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回去慢慢研究。”

接著,又遞過來一張名片,和之前他給我的那張幾乎一模一樣。

“你以後就用它上電梯,它上面已經封好了符蟲,就不用蔥婆婆特意給你開樓層了。”

原來樓下面包店的老阿姨叫蔥婆婆,她竟然也是元豐的人。

這時,我一眼瞥到名片上“天官”二字,突然想起來,田叔的那張寫著的是“打傘”,而剛才宗老也曾提及過,袁天罡曾是元豐福肆的“行走”。

所以,“打傘”和“行走”又是什麼?

這麼想著,嘴裡就問了出來。

“我們元豐辦事,自然不可能件件都要天官親自出手,即便真的天官親去,也總歸要有幫手的,這個行走和打傘,就是天官的幫手。”

田叔熟絡地開啟書架上另外一個暗格,從裡面拿出一組木牌放到桌上,一字排開,指著第一塊白色的木牌,又指了指自已說道。

“你看,這個白色的,就是打傘的身份牌,我就是打傘。在元豐,負責處理雜事、俗務,或者警戒的,都被稱為打傘,比如樓下的蔥婆婆,她也是打傘,特別擅長用符蟲,你可別惹到她。”

說到這裡,田叔朝著樓下的方向擠了擠眼,我還是頭一回看到他這個樣子,不由也跟著笑出了聲,氣氛頓時輕鬆了不少。

“那行走呢?”

“行走,就厲害多了。剛才宗老說過吧,元豐是隴西郡公李昞集結五家大能建立的,所以從那時起,各家下一任宗主就會跟在天官身邊輔佐,稱為‘行走’。”

說到這裡,田叔又指了指旁邊的紅色木牌。

“紅色的,就是行走的身份牌。不過,因為一些原因,現在元豐只剩四脈‘行走’了,分別是玄字脈、術字脈、工字脈和山字脈。對了,宗老,還有剛才說到的袁天罡,就都是玄字脈的。”

“那意思是說,以後如果我需要出去解決什麼事,會有行走跟我一起?”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所謂的“命定”的緣故,我在聽到田叔介紹這些,看著各色木牌一一在我面前鋪開的時候,內心竟然莫名地熾熱起來,就像有著不屬於我,又只屬於我的火星子開始隱隱燃燒。

“會的,會有機會的。”

田叔眼神有一瞬的凝滯,笑得有點尷尬。

“這個你拿好,以後每月初一、初七、初九,十一、十七、十九,還有廿一、廿七、廿九,這九天,你需要來這裡,其它時間仍然去喪葬鋪上班,如果有急事,蔥婆婆會聯絡你。”

田叔搓了搓手,幫我把剛才取出來的東西都裝到一個古樸的木匣子裡,隨即手指輕彈,匣子就像有機關似的,自動閉合,找不到一絲縫隙。

“這個就是前任工字脈行走做的機巧匣,等有機會介紹你們認識。”

田叔笑著敲敲匣子,遞到我手邊,又鄭重囑咐了幾句才把我送出去。

十分鐘後,我帶著那一匣子稀奇古怪的東西,和滿腦子過載的資訊回到喪葬鋪後院的小房子裡,躺到床上,把整個人都窩到軟乎的被子裡,才終於再次感受到了真切——

元豐福肆,隴西郡公,天官、行走、打傘……剛才接觸的任何一件事,放到幾天前,對我來說都像是天方夜譚,今天卻一股腦全部堆到我面前。

而此時的我卻不知道,僅僅兩天後,我就將以天官的身份,直接攪進十二供奉之一的程家惹出的禍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