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躺在自己房裡,輾轉反側。

那些悲慘與溫情的回憶交錯著湧上心頭,她抓著自己的頭髮,感到自己的心正飽受煎熬。

她看著這間屋子,這是作為玉漣心婢女而存在的屋子,裡面的一切設施都和玉漣心在洛京的寢宮一致,那些帝王所用的,尋常人家一輩子也用不到的器具,在她這裡顯得一文不值,她的化妝品,首飾,衣物,都出自皇室,這是玉漣心給予她的賞賜,因此,她雖是婢女,卻比許多人都要雍容華貴,儼然公卿世家的千金小姐。

可她不領情,她本來就不需要這些,她想要自己的族人,自己的家,但那些都沒了,都被玉漣心帶著那無堅不摧的鐵騎給毀滅了。

月兒掙扎著從床上起來,此時天已經晚了,太陽西垂,天邊泛起了火燒雲,瑰麗絢爛。

她走到窗邊的桌桉前,把拿藥與香拿了起來,思慮再三,還是走進了玉漣心的房間。

玉漣心蜷縮著,在床上發抖,見月兒進來,便露出見到了救命稻草的表情,抓住月兒的手,說道:“月,月兒,你不要走,陪陪我,好嗎?”

月兒一愣,本能地想要掙脫,但看到玉漣心的可憐模樣,便長嘆一聲,說道:“好的,主子。主子,這個是陛下派人送來的藥,還有薰香,您先吃一粒吧,說是能讓您的心神鎮靜下來,我去把這香點上,可以讓您睡個好覺。”

“嗯,你點吧。”

玉漣心拿過那丹藥,吃了一粒,深呼吸了幾下,說道:“果然感覺心神寧靜了些,那些雜念也少了。”

另一邊,月兒把香放在青銅香爐裡點燃,澹紫色都煙霧漸漸升起,醉人的香味,讓人忘記憂愁與煩惱。

“好香。”

玉漣心揉著太陽穴,倚靠著一個軟墊,神情有些頹靡,但不見了那股瘋勁,她慵懶地偎在榻上,對月兒說道:“月兒,過來。”

月兒低著頭,小碎步上來,到了床邊,又聽玉漣心說道:“月兒,我好夢中殺人,如果我睡著了,千萬不要靠近我。”

“奴家謹記。”

“時候不早了,自己好好休息,記得傷口別沾水,金創藥記得按時敷。”

“奴家記下了。”

“嗯……我要睡一會兒了。”

玉漣心合上了雙眼,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睡著的時候,是來刺殺的最好的時候,尤其是近人下手,可月兒跟了玉漣心這麼久,卻總是沒有機會,原因就出在玉漣心這個夢中殺人上,她已經傷了三名侍女了,每次都是她睡著的時候,那侍女接近她,忽然間玉漣心大叫著起來,隨手抓起什麼東西就亂揮亂砍一通,搞得人心惶惶,沒有人敢在她睡著的時候去叫她,為了不出意外,月兒決定還是不冒這個險比較好。

月兒起身離開,回了自己房裡,嘴裡滴咕著:“你對我這麼好,我殺了你,還真有點不忍心呢,可不殺你,我的心始終無法平靜啊。”

轉眼第二天,玄藏來到水榭外,問月兒道:“宗主她可好些了?”

“回玄藏師傅的話,昨天服過丹藥,點燃薰香之後,宗主便很安靜,一直都沒有出什麼大動靜,早上的時候,精神狀態也很好,沒有發作的跡象。”

“看來那個藥的效果還是不錯的啊,你去通知她一下,我來見她來了。”

“是。”

不一會兒,月兒又走出來,道:“您裡面請吧。”

玄藏進了水榭裡面,看見玉漣心正對著鏡子梳妝呢,笑道:“看樣子今天的狀態不錯嘛,也沒發作,挺好。”

玉漣心道:“就是不知道這東西能幫我到什麼時候啊。哎,玄藏,你下來幹嘛來了?”

“我就不能閒得沒事過來看看你嗎?”

“能能能,哪兒敢說不能啊。”

“不跟你開玩笑了,有正事跟你說,根據可靠訊息,樂尋歡那小子沒死,他被泰嶽宗的人救走了。”

“泰嶽宗?你從哪兒得來的訊息?”

“暗衛。”

“他眼睛都瞎了,泰嶽宗要他幹嘛?”

玄藏說道:“我猜,他肯定是把千鶴劍術的招式都教給了孟仲,為了破你的招,好在明年的論劍大會上勝你。”

“他也真夠天真的,即便能破我的招又如何,到時候和他們打的那個人又不是我。”

玄藏道:“還是別掉以輕心,也許那小子琢磨著向你報仇呢。”

“他向我報仇?他拿什麼報?”

“聽說那小子練成聽聲辨位了。”

玉漣心笑道:“那又能怎樣。”

玄藏道:“你別忘了,你現在可不是當年了。”

玉漣心道:“我沒忘,這不是有紅煙她們嘛。沒關係的。”

玄藏擺了擺手道:“既然你這麼自信,那就祝你好運咯。反正話我撂這,我現在是打不動了。”

“不用你出手,那不是有孩子們呢嘛。”

玄藏笑了一聲,說道:“罷了,隨你開心吧,哎,要不要去一趟苦海鎮散散心?”

玉漣心道:“算了吧。我怕突然發病,嚇到人們。”

“你把藥帶上,沒事的,走吧,你總把自己窩在這裡,反而容易憋壞了。去找點樂子,興許轉移下注意力,就不會胡思亂想了呢。”

“你說得有點道理,等我換套衣服。”

兩個人又像當年那樣,玄藏趕著車,玉漣心躺在車廂裡,馬兒悠閒地走著,車輪吱嘎吱嘎地響。

來到苦海鎮上,已經是下午,吃過午飯的人們,來到茶樓裡聽書,玄藏和玉漣心也進了茶樓,尋個雅座,聽那說書先生道:“難難難,道德玄,不對知音不可談,對了知音談幾句,不對知音,這枉費,舌尖!”

“再來一個!”

“跟這起鬨啊,還再來一個,這要倆仨時辰都說這個東西,那我們這買賣不用幹了,非得被人家給我打出來不可,話不多說,咱們書接上回,上文書說道,初雲皇帝玉漣心,率領她的大軍抵達洛京城下,這洛京守將,乃是她的舊相識,爾朱雲烈,說起這爾朱雲烈,諸位相比不陌生,乃是咱們這本雲初演義前中期的一個重要角色,那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名將,而且跟初雲皇帝,兩個人之間,還有一點,小曖昧。”

“真的假的?”

“這位爺,您哪,甭問真假,這個東西,我說說,你聽聽,出我的口,入您的耳,一說一樂的事,您可莫要較真。”

玉漣心嘴角勾著笑,跟玄藏說道:“這書誰編的,真能改哈,雲烈姐那個時候……已經……唉,”玉漣心的笑還掛在臉上,但那抹笑並不甜,而是十足的苦澀。

那說書先生繼續道:“卻說此時啊,初雲皇帝的師父叱雲明月,已經油盡燈枯,眼看就不行了,她有一個願望,就是活著的時候,親眼看到初雲皇帝在洛京城登基,這初雲皇帝為了滿足自己師父的這一個願望,那真是使出了渾身的解數,她先是派遣使者去跟爾朱雲烈談,看看能不能讓她看在往昔的姐妹情義上,開城獻降,沒想到被爾朱雲烈拒絕,初雲皇帝眼看自己師父快不行了,便一聲令下,讓全軍展開攻城,那一天,雙方在洛京城頭上血戰,殺得是昏天黑地,日月無光,那初雲皇帝,手持一柄長刀,東擋西殺,手刃數十人,砍倒大纛兩杆,硬生生拼出來一條血路,這才讓雲州大軍得以進入城中,雙方殺得是血流成河啊,這一戰一直打到了第二天,終是洛京城破……”

玉漣心小口喝著茶,無奈地笑了下,對玄藏說:“他們真的好喜歡往誇張了說誒,這傢伙竟然說我為了拿下洛京城死了十萬人,我的天吶,我如果是那樣的人,將士們早就離我而去了。”

“害,現在的老百姓許多都不是當初的老人了,也就你身子骨這麼硬,挺到現在還沒死,人家啊,就愛聽這個,大馬金刀的,兩軍陣前你來我往鏜鏜鏜打一通,精彩,刺激,填補他們對戰爭的遐想。”

“倒是有點道理,別說,還挺有趣的。”

“我記得你當皇上那會兒,不是最煩這種書嗎,還為此抓了好幾個先生。”

“那時候,心還是有點窄,現在心寬了,無所謂咯。嘻嘻。”

“書也聽差不多了,一起吃個飯去吧。”

“走吧。”

飯館跟茶樓就隔條街,兩步就到,來到飯館內,店裡夥計上來問道:“大爺,大姐,您二位吃點什麼?”

玄藏道:“等會,你管我叫大爺,管她叫什麼?”

“大姐啊。”

“你管她叫大姐,那我問你,你覺得我是她什麼人?”

“您是她爺爺吧。”

玉漣心道:“輩兒大了。”

夥計道:“那就是您父親?哎幼,那您這父親可夠老的了,老來得子啊,唉姐姐,您這少白頭有點嚴重啊,這鎮上有個大夫要不我給您介紹介紹吧,開個藥把這頭髮色兒調回來。”

玉漣心道:“沒事兒了,點菜吧,來個腰果雞丁,再來個炸蠶蛹,然後,兩壺酒。”

“得嘞,您二位稍等。”

玄藏道:“真想不到,你會主動點這個。”

“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