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紅塵不喜歡用胭脂,準確來說,她不知道怎麼用胭脂,行走江湖的人不注重不必要的細節。

這聽起來像個悖論,習武之人察人未察,識人之未識,那就要求她們能關注細節,但平日裡裡卻過的狂放不羈,也許只有這樣的放空,才能在必要的時候看到有的東西。

“今天我去買了些胭脂,還有衣物,紅塵姑娘既然要走,自然還是少不了一些行頭。”

談話結束後,幾人都有了些心思,這結果像是解開了又想沒解開,但都不重要了,馬上人也快來齊了。

齊翩從他精緻的包袱中拿出給步紅塵的東西。

他實在不像一個江湖人,吃穿用度都非常精細,骨子裡透著教養和矜貴。

“我不需要”

她目光如炬的看著齊翩,他真是讓她覺得太奇怪了,她從未和人相處過,空瑛道姑也時常不見身影。

她平生所學交友之道不過是把所有經書佛經等等古典先籍都飽覽了個遍,這次下山也是對她所學這些知識的實踐。

她有種近乎敏銳的直覺,就如她能感應到巴賀喬和玉清子等一樣,但是齊翩不一樣,她們之間似乎沒有那種感覺,但又有說出來的默契。

“紅塵姑娘是在懷疑我嗎?”

他臉上有些失落,掛著被人誤會的難過,那雙清澈的桃花眼裡溢滿了委屈,真像步紅塵對他做了十分過分的事情。

如果他這一切都在騙她,那天下無人能敵得過齊翩的演技,一個人要裝深沉很簡單,甚至都不用裝,只要經歷的事情多了,自然會褪去青澀。

但要像一張白紙一樣很困難,齊翩卻由內而外的透著這種單純,他多情的桃花眼不氾濫春情,反而只有一眼觸底的清澈。

“我不知道。”

步紅塵移開眼睛,不再看他,她還是願意相信他,至少現在是,她很清楚自已的價值,目前還在江湖上闖蕩的人都不是她的對手,但聯合在一起的她抗爭不了。

如果他有什麼計劃,或者他需要功法他需要一位武功高強的人,而她出身神秘一介孤女,完全符合要求。

而且並不止他會利用她,沈鈺淵也如此。

“紅塵姑娘放心,我說過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以身相許是因為你不接受。”

他又如開玩笑一樣說著,但耳朵也早已紅透,步紅塵也不在意他的話。

“齊翩,你也想要功法嗎?”

她突然掀起眼皮,看著齊翩的眼睛,她也想知道他是不是想要功法。

“說實話,好奇,但有些東西沒到時機,而且越是珍貴的事物往往會在不經意之間得到或者失去,不然為什麼能叫它珍貴呢?”

他的回答沒有一絲隱瞞,將東西放在步紅塵桌子上,他站起身來準備推門而去。

“我買了幾套男裝,我覺得紅塵姑娘應該有需要。”

他已經踏出門外,又回想到什麼一樣,轉過身來對步紅塵說著。

步紅塵看著他關上房門,那張濃墨重彩的臉漸漸消失在她眼前。

他也是個極矛盾的人,就像他給人的長相一樣,每一處都不按照人們的常理。

男裝嗎,他還真貼心,如果她一開始就做男裝裝扮那步家後人的懷疑也不會落在她頭上。

她一開始是想扮作西域人,混在他們之間趁仇家不注意,出手傷人,也算報了仇不惹麻煩。

但無論哪一種太過顯眼,她並沒有學習過病仙姑的絕活易容,喬扮之類,那些是她的拿手絕活。

她最擅長的還是用劍,她仔細將無情抽出來,也許它今天或者明天就有能出手的機會。

她認真的擦拭著這把劍,而另一隻手也摸了摸

腰間的銀鏈,這裡就藏著她父親找到的功法,她從來不曾開啟看過,空瑛也沒有。

她救了步紅塵之後就讓她開始練劍,也不教她這讓步家喪命的功法。

“紅塵,看這部劍法的時機還沒有到,你等報了仇或者非到不可的時候再開啟你的功法。”

空瑛時常對她這麼說,她有一次忍不住,就如現在一樣,悄悄扣著這腰上銀鏈的環。

她的耳朵裡能聽到這細小環解開的聲音,她很好奇父親是從哪裡找到這樣的功法並把它儲存到這裡的,她對此的印象太過於模糊。

正要到最後一環時她停下了手,正如她那時好奇一樣,她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到這一步她都會油然而生一種害怕。

這種害怕無跡可尋,她第一次發現時把它聯想成是因為害怕家人之死,這部功法太沉重,是步家所有人的命。

但後來她才明白並非如此,人需要一個理由活下去,哪怕是很荒謬的理由,她只是怕這部功法不夠驚世駭俗,配不上那樣的代價。

所以她還是如小時一樣,放下了手,嘴裡吐出一口氣,無奈的搖了搖頭,她的身法內功都憑心意而練,但這般的分別心分明就是她沒有修好的緣故。

空瑛道姑很瞭解她,她囑咐過之後就交給了她,也不擔心她是否會去看,也許這一切也在她的掌握之中。

靜悄悄的夜晚她在思考今夜是否要出去,但此時出去對她來說風險太大,還是留待別人吧!

楚芙菱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床幔,她在靜靜的聽,她武功比起他人來說不高,但她實在想去找找步紅塵,她覺得她有辦法解她的毒。

現在她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了,這樣的時間過了好久,她躡手躡腳的爬起來,小心開啟門之後,杏眼小心打量著周圍。

然後站在步紅塵的屋子前,她今天住房時留意了步紅塵的房間,她此時正在猶豫著要不要敲門,但這種情況下根本就不能考慮這件事情。

她心一橫,立馬推開她的房間關上,靠在門上,心跳不止,好在她動作很輕在這空曠的房間裡也沒有很大聲,看起來這步紅塵沒有被她吵醒。

她直奔那處床而去,絲毫沒有看到房樑上的步紅塵。

她輕手輕腳的走到這床榻旁,掀起簾子,但上面空無一人。

她慌忙轉身,但一抹冰涼已經在她的脖頸間。

“這位姑娘,我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這樣的夜探似乎不太好吧。”

步紅塵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聽起來和這把劍一樣涼,楚芙菱立馬抬起手來。

“我不是有意冒犯姑娘,只是我實在有話要說,所以想著今夜來找你,只有現在我才有機會。”

步紅塵早在她走到這走廊時就聽到了動靜,她的睡眠和常人也不一樣,她很少上床,除非受傷生病其他時候她一直都是處於禪定模式,這是她摸索的來習武方式。

她收回無情,她也不想殺這位初下山的嬌貴大小姐。

今天在說話間她也仔細打量過,她應該是和那崆峒派的夫人半路會合,因為兩人看不出任何親密來。

而且她旁邊那位也絕不像她的師兄,她是被脅迫還是有交易呢,她更傾向於前者,因為她看起來也很單純。

“所以楚姑娘有什麼事。”

見她收回了佩劍,楚芙菱驚魂未定的鬆了口氣。

“紅姑娘你是師承何門何派?”

楚芙菱小心詢問著她,她下山之前可是聽藺青雙說不能相信其他門派,所以對陳墨香也好感不起來,總對她有些提防,雖然人家看起來沒有要害她的意思。

她現在相信遊俠都比相信名門正派要來的實在些,話本里都說過名門正派為了沽名釣譽無所不用其極,極致的虛偽。

她也得先問問步紅塵在做決定

“仙山”

“仙山,從未聽說過的門派。”

但正是她所希望的答案,不是大門派自然不會想著要什麼功法,也沒有那個野心,這種人也很適合成為她的朋友。

“你要說什麼?”

步紅塵相信她今夜前來絕對不是為了問她這個問題,她見楚芙菱在思索著什麼開口提醒她。

“紅塵姑娘,我一見到你就感覺一見如故,所以我相信你,你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她說著還小心的看了一眼房間,她目前倒是警惕了起來。

步紅塵疑心病不算弱,聽到這樣的話她眼神微眯,有一種人她們武功雖然不高不弱,但善於工於心計,這樣的人殺人不靠純粹的武功,而是靠計謀,一種拿捏人性的計謀。

當然這樣的計謀在任何時候都適用,再加上頂級的能力,那麼這樣的人在哪裡都可以橫著走。

顯然楚芙菱還是單純了些,而且她本性並不壞,能在完全不瞭解她的情況下,還把她當做一個信任的人,步紅塵願意把她當做朋友。

“楚姑娘,你說。”

她微微側身,好讓楚芙菱能湊到她耳邊。楚芙菱也突然發現她的柔和,而且晚上她頭髮散開,如同黑色的絲綢。

眼睛已經能完全適應黑暗,在黑暗裡步紅塵的肌膚是一種很有質感的白,那張秀美的臉如同古卷裡的仙子一般。

楚芙菱也不禁心頭亂跳,而且步紅塵的髮絲還落到她手上,順滑而觸感極好,還帶有她身上的竹香,她想步紅塵也有一張做男做女都精彩的臉。

“今天所說的師兄不是我的師兄,我是從華山下來時,被他暗算了,他擅長用毒,我也不知道他是哪一派的人,但絕對不是好人。”

楚芙菱有些咬牙切齒的說著,她越想越氣,現在她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這蠱蟲也不知真假。

步紅塵對於勒多拉的訊息並不意外,因為今天她的回答早已說明一切,只是聽到她中毒卻閃過一點精光。

“楚姑娘知道你自已中的什麼毒嗎?”

“不知道,他威脅我說這是一種蠱蟲,如果離開他會吃掉內臟,還有路上遇到的陳夫人我今天也才知道她原來是崆峒派掌門夫人。”

怪不得那群人願意跟著她,雖然少不了勒多拉那殘忍的功夫,但後續能圓場少不了她的說辭。

步紅塵靜靜思索著,西域和苗疆一樣多蠱多毒,現在她猜測著勒多拉應該和藍蝶若有關係,如果是和巴賀喬有關,那麼他就不會在楚芙菱身邊。

“對於蠱蟲,我沒有辦法,也許你應該去找齊公子。”

步紅塵說的是實話,就算藥王谷能解這種毒,但是也得能進去,而且不能離開勒多拉這種也不是沒有可能,顯然這是勒多拉為自已找的保命符。

看在華山的份上中原也不會痛下殺手,看在蠱蟲的原因上,華山也不敢輕易對他下手,這還沒開始都已經想好了。

不過她也要注意這樣的意外發生,她也不擅毒。

楚芙菱皺著個臉,她自然知道這蠱蟲不好解,但現在被說出來難免焦慮,不過步紅塵說的齊翩也倒讓楚芙菱有些奔頭。

“楚姑娘不會只想和我說這些吧?”

她再次詢問道,這大費周章的跑來特地告訴她這些,雖然有用,但沒必要。

“當然不是,我是希望紅塵姑娘能和我做朋友,我一個人下山師兄還在路上,眼下卻有了生命危險,這就說明我一個人的能力是大大不足,而姑娘你也如此,我們可以一起闖蕩江湖。”

她說的一本正經,說到後面也仔細看了看步紅塵。

“楚姑娘所言非虛,但我是一個很麻煩的人,而且我也算不得好人,有時候好人和壞人都是站在各自的立場來說,沒有明確規定下太難分辨,而且事情的後果往往要拉長時間來看。”

這些話說的楚芙菱一愣一愣的,這和她預想的不一樣,她這般年紀的人,自然想著揚名立萬行俠仗義,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怎麼到了步紅塵這裡卻變得亦正亦邪起來了,她有些疑惑的看著步紅塵。

“楚姑娘,不管以後看到誰,未了解之前還是少說,等你對別人有恩時,可以用來交換,江湖不是你是我的朋友,我願意為你挨刀的江湖了。”

步紅塵淡漠一笑,她自小就對這樣輕信的後果瞭解的一清二楚,人和人之間還是價值交換來的好,那些超越世俗在精神上的交流的東西太難。

不是沒有,而是太難,而且她的師叔藺青雙還是她的仇人,現在她可不會將華山殺個滿門,但藺青雙的命她必去。

如果現在就給她希望,到時她步紅塵還落得個不仁不義的名聲來,如果真的要做到那種朋友也得彼此之間沒有糾葛,那樣也許還有可能。

不過可惜了,她步紅塵一生都為這莫須有的功法所困。

“那紅塵姑娘是和我有仇?”楚芙菱問道。

“準確來說我和華山的人有仇,但和你不算仇。”

楚芙菱點點頭,她表示理解。

“江湖裡有仇尋仇,有恩報恩,本就沒有太多規矩,既然我不是紅塵姑娘的仇人,那麼我相信你也不會坑害了我,就比如你不知道你也不會欺騙我。”

步紅塵不能理解她的腦回路,但她確實是個朋友,難保她自已不會成為那種為朋友挨刀的人。

“早些休息吧。”

步紅塵柔和的聲音傳來,而楚芙菱也不多想,輕輕出了門。

今天晚上不是一個寧靜的夜晚,至少一開始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