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隔岸（十五）

眼前一黑又一亮，槐涼很快便適應了室內晦暗的燭光。

一張糅雜著驚訝、懷疑、欣喜的俊臉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是……你是……槐涼？”

滾燙的熱意覆蓋住了槐涼的右手手腕，她略一低頭，發現不知何時已被伏黑甚爾帶著薄繭的手掌握住。

些許的癢意侵蝕，喚回了槐涼的愣神，她先是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番穿著的巫女服，確定沒有任何不妥後，點了點頭。

這‘遊戲系統’果然不容小覷，還竟然真讓她穿越進了這方陌生的異世界裡。

“是我，甚爾。”

還附贈了翻譯大禮包，伏黑甚爾說的分明是霓虹的陌生語言體系，可她卻能毫無阻隔的聽懂。

甚至她脫口而出的霓虹語如同華族聚集區的母語般熟稔，沒有任何滯澀之意，想來也是由‘會面’功能升級而來。

“涼醬，真的是你！”

伏黑甚爾並沒有鬆開手，反而一個起身拉近了與對方的距離。

翠綠的眼睛好似看見了稀世珍寶般，在晦暗的燭火下泛起炙熱的光。

槐涼蹙了蹙眉：“對，沒錯，是我，可以先把手鬆開了嗎？”

倒也不是害羞，只是過往隔著一層螢幕，她的心態截然不同。

總感覺還是在玩攻略向的遊戲那般，沒法完全將伏黑甚爾當作一個真切的‘人’來對待。

可現在不同，圈住她手腕的手掌溫熱，少年面上的神情激動而又欣喜。

在這般萬籟俱靜的封閉空間裡，她甚至可以聽得見對方心臟瘋狂跳動的聲音。

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讓她清楚的認知到，過往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她就是在跟面前此人糾纏在了一處。

少女清凌凌的聲線，打著旋兒似的落入了伏黑甚爾的耳蝸，他先是茫然了一瞬，而後才像從美夢中驚醒那般，找回了自已的聲音：“啊？哦，好。”

“你吃過晚飯了嗎，涼醬？”

意識到方才自已的失態，與莽撞的行事，他下意識便要偏過頭，想要掩飾些許。

可胸腔裡翻湧而起的狂喜根本容不得他剋制，生生又頓住。

他一錯不錯地盯著那雙銀灰色的眼眸，嘴裡絮絮叨叨個不停：“我也沒有吃飯，要一起嗎？”

“我的廚藝還不錯，這些時日也存下了一點錢，足以改善生活。”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只是我這裡沒有冰箱，現在已經到夏天了，食材放不住……可以去膳房那邊弄一些回來。”

槐涼後知後覺地感受到了一絲不自在，不過這點兒生疏在看見伏黑甚爾突然‘忙碌’起來的樣子後，又消弭於無蹤。

她心神一凝，想起了自已來這一趟本來就是想要刷對方好感的初衷，於是勾了勾唇角：“不過這會兒我可沒辦法隱身了。”

“天色已經晚了，不如你去拿些現成的吃食回來，之後再做好了。”

槐涼早在看見伏黑甚爾的瞬間，便在視線範圍中發現了一處突兀的綠色圖示，正以一種蝸牛般的速度從上往下緩緩變紅。

她猜測這應該是‘返回’按鍵，等它完全變紅後，就會回到她原本所在的世界。

“好，那你等我一小會兒，很快就會回來。”

伏黑甚爾像得到了什麼不可抗拒的指令那般，匆匆地往樟子門外走，可剛邁出兩步，又踟躕的回過頭來，“你會在這裡等我回來的吧？”

他幾乎毫不掩飾自已如驚弓之鳥般的惶恐懼意，反覆向對方確認。

要一個肯定的答覆，“會的吧？你喜歡吃些什麼？”

當然，還包含了些不可言說的小心思。

他已經發現了，槐涼對他似乎特別瞭解，無論從身世背景還是日常喜好，都拿捏得分毫無差。

他也想要知道，她喜歡什麼東西……要怎樣，才更能討得她的歡心。

“我喜歡鮮一些的食物，也能吃辣，和甚爾你的口味差不多。”

槐涼自顧自地在那方矮几前坐下，給自已斟了一盞茶，隨後朝他擺擺手，“快去快回。”

伏黑甚爾的臉頰‘騰’地一下充血漲紅，他瞧得分明，對方拿的正是他常用來喝水的茶盞。

這……這也過於親密了些吧？她不介意嗎？

少女白皙的面孔，在燭火的映襯下透著股驚心動魄的美。

寬大的巫女服包裹住她纖細卻極具韌性的身體，影影綽綽間，恍若不似真人。

這會兒，他又開始為房屋的簡陋而懊惱起來。

他一向不在意那些外在的物質享受，畢竟沒有術式與咒力的他在禪院家就是任人鄙夷的最底層的存在。

可幾月前自打他救下了禪院家的兩位二級咒術師後，日子也變得稍稍好過了起來。

雖然絕大多數時間還是視他於無物——

但至少上門來找他麻煩的人，沒有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也明顯沒有想要將屋子改善得宜居一些的念頭，因為在他心裡，他不會在這裡久留。

而禪院老宅，也不是他的家。

但是，此刻他看著一襲白衣紅裙的少女安坐在瘸了條腿的矮几前的景象，忽然生出了些難以言喻的羞恥感來。

倒不是為自已此時的窘迫的生活而感到自卑，而是覺得……她應當值得更好的生活才對。

“那我先走了，你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槐涼眼瞧著對方一臉好似下定了某種決心，慨然出門的模樣，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是，不就是去拿點吃的，有必要擺出這副樣子麼？

纖長的指節有規律地敲打著桌面，她好奇地環視了一遍四周的景象。

雖說跟‘遊戲’裡她看見的佈局別無二致，但總歸真實的物件顯得更為細緻。

其中最大的差別源自於‘觸覺’。

她可以輕而易舉地給自已斟茶、也可以觸控到木幾表面粗糲的紋路摩挲過指腹帶來的癢意。

——一切都顯得無比真實。

……

伏黑甚爾幾乎是用飛奔的速度拎著一籃食盒，很快便折返回了拙園的院內。

託天與咒縛的福，他身體的各項機能天賦都是頂格的。

絕佳的爆發力和平衡力，使得他在極短的時間內就能返回。

而食盒裡的湯湯水水，一滴也未灑出。

他站在樟子門前，深深地呼吸了幾口燥熱的空氣，然後緩緩地將門推開——

映入眼簾的，便是少女捧著一卷他新購入的書卷，正靜靜地翻閱著的畫面。

巨大的幸福感充斥著他臌脹的胸腔，然而下一秒，在看清書封上的字樣後，一切的‘歲月靜好’都瞬間消散。

伏黑甚爾的喉結急促地滾動了兩下，書脊上‘戀愛的108個小技巧’這幾個大字像滾燙的火石般灼傷了他的眼球。

不是，這書明明是作為睡前讀物被他藏在枕頭下的，怎麼會被她翻出來了啊！

將食盒往桌上一放，伏黑甚爾整張臉都已經漲紅得宛若擺在木几上的這盤糖拌番茄了。

他囁喏著開口：“那個，先吃飯吧涼醬。”

槐涼饒有興致地看完最後一段‘接吻小技巧’，不慌不忙地將書合攏放到了一旁。

她笑意盈盈地望向那雙碧波盪漾的眼眸裡：“噢，這麼快就回來了呀。”

“甚爾你真是刻苦呢，我在外忙碌的時候，也有好好……學習呢。”

‘學習’二字被她咬得極重，唇齒研磨間，卻又透露出一股子別樣的調侃之意來。

混雜著對方那懶洋洋的拖長的聲線，一股刺激的戰慄感從伏黑甚爾的後背脊骨猝然炸開，過電般地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唔。”

原本就低垂的黑色腦袋，幾乎快要埋進了碗裡。

他囫圇吞嚥著白米飯，哪裡還不知這是對方意有所指的調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