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緊急,她乾脆一身髒兮兮的跟著慕容衝去了書房,將細節商量妥當之後,回飛翔殿沐浴更衣,好歹將自己整出了個人樣。
然後轉身又去合歡殿找墨彤。
過去的時候聽侍從女官說淑妃人在東宮。
她猶豫片刻,還是去了東宮,迴廊亭外水榭邊,阿瑤與太傅在對書,墨彤人便在不遠處的亭子裡坐著,靜靜喝茶,她也未曾現身。
只讓侍女先將墨彤叫過來。
墨彤遠遠看見她,便走了過來,頗為詫異的問道:“長公主既然歸來了,為何不去與太子相見?”
她略苦笑,道:“這不是看見了麼?”
就算相隔甚遠,也隱約看到,柏樹的落下的綠色陰影之中,是阿瑤俊秀的側臉,似乎這一次,分別還不是太久,看不出這孩子有什麼變化。
原本也是在她未曾留意的地方長大的。
墨彤停了片刻,又道:“長公主是因為顧忌臣妾的心情,所以才刻意疏遠太子嗎?其實不必如此的.”
她輕輕搖頭,道:“你一直身在長安,對這邊境況瞭如指掌,到了這個時候,也不必跟我說這些客氣話了吧。
你我相識甚久,也是生死之間的交情。
若我日後有什麼三長兩短,來不及做的事情,也只能交託於你了.”
墨彤道:“長公主何出此言呢?長安若有危機,無論如何,陛下也會設法將你送到安全的所在。
我們之間,唯有你可以一直活下去,倒是我,心裡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就算想要拜託長公主為我做些事,也想不出來.”
“那他呢?”
慕容清伸手指向阿瑤道:“他是你一手帶大的孩子,總不至於狠心撇下不管吧.”
“他是長公主嫡親侄兒,長公主會護他周全,是嗎?”
問的時候,目光炯炯的看著她,可見是真心為阿瑤著想。
慕容清道:“是啊,所以我將她託付於你。
我沒有那麼大的能耐,護送你們去什麼平安的地方。
只能先拜託你,這一兩日長安若有異動,就請你設法帶他逃走。
這路途想必艱難,我也幫不了你,你要早作準備.”
“是有什麼事要發生了嗎?”
墨彤極為敏感的看向她。
她卻輕輕搖頭,道:“也沒什麼,只是心中有些不安預感罷了。
女人的直覺,你懂的。
有時候很準,有時候也做不得數.”
話說完了,她轉身想要走,墨彤卻又追了過來,問道:“長公主真的不打算與太子話別嗎?”
明明已經轉身了,這一刻卻在猶豫,是否要回頭。
不能回頭吧,若是一回頭,看見那個孩子的臉,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也許便會在這一瞬間消弭無蹤。
她背對著墨彤,輕輕搖頭,含笑說道:“不,不必了。
一直覺得虧欠那個孩子太多。
怎樣補償也不夠,便這樣一直欠著吧.”
似是曾經聽人說過,前一世恩怨糾葛的人,下一個輪迴便比較容易再遇見。
辛苦生下來的孩子,緣分這般涼薄。
也就只能待來生再重逢了。
夜,靜謐而又華美。
未央正殿之外,十里宮燈照的青石長街亮如白晝。
殿內女官容貌嬌美,衣香鬢影間,醇酒美食,處處透著奢靡與慵懶。
唯有她知道,在這華麗的表象之後,是暗藏的殺意重重波動。
她高坐在王座之側,笑盈盈向著座中的將軍舉杯。
勸酒的佳人擋住了她的視線。
美人妖嬈的身姿之後,是緞隨閃爍不定的眼神。
她笑,一直在笑。
與她相對的,卻是身邊慕容衝冰冷到幾乎要透出鋒銳的面孔。
真是沒意思啊,她百無聊賴的想著,雖然靠笑解決不了問題,但是,能笑的時候,為什麼不笑呢。
都說長公主醉了,不剩酒力。
但卻一直硬撐著坐在酒桌之前,一句句說,該說的不該說的,她都要說。
“各位將軍都是國之棟樑,如今正是危急存亡之際,咱們陛下向來英明,你們若有什麼事,都該與陛下說清楚才是。
若是心裡一套面上一套,豈不是辜負了陛下一番心意?”
玩的就是杯酒釋兵權,總要有人裝痴扮傻。
慕容衝那個人,就算死恐怕也放不下架子。
這些事,只能她來做。
韓延略微有些坐不住了,推開眼前勸酒的美人,對慕容衝說道:“長公主醉了,陛下請讓長公主先退席休息吧.”
慕容衝微微皺眉,聲音冷到簡直尖銳,他說:“讓她鬧.”
慕容清接著笑,藉著幾分酒意,她走下座位,簡直要走到韓延的眼前,一雙眼含著笑,帶著幾分孩童似得憨傻天真,說出的話,卻一點也不客氣。
“君臣自有本分,韓將軍既然對我慕容氏俯首稱臣,就輪不到對我指手畫腳。
不光是我,這天下的事兒,向來只有陛下指哪兒打哪兒的道理,沒有做將軍的擅做主張的意思,不是嗎?養兵養的好,聽皇室的,那是名將,若是背離主上,就是叛賊了,將軍你說是不是?”
話一邊說著,人一邊就逼了上去,當著諸多將領的面,她已經不打算給韓延下臺的機會。
韓延看向慕容衝,慕容衝自斟自飲,半分攔阻的意思都沒有。
緞隨原本坐在韓延下手,此刻也看不下去,上前低聲勸道:“長公主,若是對將軍有所誤解,不如改日再說。
此刻不是時候啊.”
“誤解?”
她毫不猶豫反駁回去,一時激動,聲音尖銳的都不像自己的了,當下便接著說道:“能有什麼誤解,將軍是國家棟梁,對陛下忠心耿耿,是我誤解了嗎?你是我家裡的人,為什麼要向著別人說話?”
她這話說得顛三倒四,緞隨一時也愣住。
不知該如何回答。
韓延微微冷笑,伸手將緞隨推開。
對上了她的眼睛。
不閃不避。
“長公主今日是受陛下所託,要向末將問一句準話嗎?”
“將軍說笑了.”
她死死盯著韓延的眼睛,面上在笑,眼神裡卻半分笑意都沒有,看著投映在對方瞳孔裡的那個自己,冷銳的連自己看著都覺得吃驚,她說:“女流之輩,有什麼資格過問朝政,但若是女流之輩隨便問幾句,都能讓將軍誠惶誠恐的話,想必將軍的工夫做的也不怎麼地道.”
“末將不明白,長公主既然對末將說這麼許多話,想必是對末將有所期待了吧,卻不知末將該如何做,才能讓長公主滿意?”
她看著韓延,笑,繼續嬉皮笑臉,笑著笑著,便後退兩步,距離拉開,聲音卻高了一個八度。
她說:“你給我跪下。
跪在我面前,給我發誓,效忠我西燕皇帝,效忠陛下一人。
為國盡忠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半分私心都沒有.”
明明說的是這樣嚴肅的事情,她的語氣,卻像是孩子一樣嬌憨,像是任性的女子在對著情人撒嬌,又像是在開玩笑。
但這不是玩笑。
韓延此刻若真跪了,日後便絕對再也無法禍亂軍心。
她說完這段話,大殿之中的私語驟然停寂,再無人言語,鴉雀無聲。
人人都在等待韓延的反應,她站在殿內,背對著慕容衝,也能感覺到那邊冰冷的目光靜靜看過來。
她還在笑,笑得臉都快僵了,而在她面前,韓延的表情卻一點點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