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境遷,未曾想到,清平館內卻依然沒有什麼變化。
十年之前因為受戰火波及的緣故,宮中許多地方都被付之一炬。
近年來才重新修復。
但看擺設,卻與昔日記憶裡的模樣幾乎未有區別。
想來也是緞昭儀花了不少心思佈置的。
也是回到這裡,才讓慕容清想起,她離開這裡,已經足足十年。
十年生死兩茫茫,如今重逢,卻也只能輕聲問一句:“母親這些年過的還好嗎?”
緞昭儀伸手將桌上檀香點燃,輕聲道:“心靜如水,也就這麼些年過去了。
我沒什麼不好的,但你過得不好。
看也看得出來.”
一句話,說得她幾乎要潸然淚下。
謝玄原本是站在她身邊的,看著她們這是要敘舊的意思,便悄然退了出去。
在外間等待。
緞昭儀又道:“這麼些年了,就算沒有再見過你,陸陸續續,也總聽到你的訊息。
從前還覺得,就算人不在身邊,多少有些音信也是好的。
可到後來我卻明白了,你不是我的清兒。
再怎樣惦念也沒有用處。
她,已經不在了吧.”
“母親……”她不由心中震了一下。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
“那時你死而復生,舉止言談,便早已與從前不同。
朝夕相處的人,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呢.”
她神色複雜的看向慕容清的面孔,道:“可人心就是不足啊,清兒是我一生念想,那個時候也總覺得,就算明知道你不是她,有這樣一張相似的容貌看著,也算能彌補遺憾。
我想要將你當做我的女兒,但若是一定要你與她重合,也很累吧。
你如何在一個人的心裡一直扮演另一個人呢?”
這話是說到慕容衝身上了。
緞昭儀能輕易看出她的不妥。
慕容衝卻一次也未曾提過。
不可能是看不出,當年他苦戀慕容清,如何不知道自己深愛之人的異樣。
只是,一直不說。
她想了很久,道:“我也不知道,一開始是因為他救了我,所以才肯留在他身邊。
到後來,一起相互照應那麼些年,怎樣也不忍離棄了。
雖然不是親生的弟弟,但我們相互扶持,走過那麼些年。
到現在,也算得上是血脈相連了。
我不會放棄他,是出於自我的原因,至於他,為何一直不曾離開我,我也不明白.”
“也許是同我一樣吧。
留戀的,僅僅只是這張相似的面孔.”
這話也許是實話,但聽著,卻讓她心裡無比難過。
打起精神問道:“曾經的慕容清,又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緞昭儀微微側著頭,面孔藏在氤氳的薰香氣息之中,連聲音也不自覺的被帶出幾分飄渺之意。
她悠悠說道:“清與你,其實也並非半點相似都沒有,她生性膽小,一向謹言慎行,乖巧的讓人心疼。
但在有些時候,卻又意料之外的固執倔強。
也是因此,在那個時候才會做出那樣決絕的事情。
有時連我也覺得,你身上有她殘留的影子。
可我怎樣也猜不透,你,到底是什麼人呢?”
總是胡亂臆測,有時候甚至覺得,眼前人也許便是山中的妖狐,借用了她養女的身軀在這世間興風作浪。
可明明眼看著,也是個溫柔善良的孩子。
因此,一次次強行將這樣的想法按捺下去。
慕容清見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也不打算再隱瞞,便將自己的來歷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魂穿之事雖說匪夷所思,但眼前之人是緞昭儀。
她便覺得,對方一定可以理解她的心情。
再怎樣,也不至於將她拖出去燒死。
緞昭儀靜靜聽她說完當年之事,沉默良久,才輕聲嘆道:“真是可憐的孩子。
這麼些年,也苦了你了.”
扮演著另一個人,其實不算辛苦,真正辛苦的,卻是揹負了自己不該揹負的情感。
她哭著說道:“我也不想這樣,我想要離開,好好過自己的生活,可是我不知道,慕容衝該怎麼辦。
我不喜歡他,卻眼睜睜看著他淪落到這樣的地步。
我想要讓他好好活著。
有時候真的不明白,連我也覺得自己太過於貪心,為什麼要奢求那麼多。
我管不了那麼多人的,我做不到的,可是卻沒辦法放手.”
“不是你的錯。
孩子……”緞昭儀溫柔而又堅決的說道:“佛家常說,放下便能得解脫,但這世間卻有太多事,絕對不能放下.”
她停了停,又說道:“慕容衝那個孩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
他從小便那樣,囂張霸道,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
我一直不喜歡他,也並非因為他是皇后的幼子。
但在當初,清兒年幼的時候,我勢單力薄,在這宮裡,保護著她讓她平安長大的,也是那個孩子。
你們之間的羈絆是與生俱來的。
清虧欠那個孩子的一切,便只能由你來償還。
不能放下,就該勇敢承擔.”
“我怕我做不到。
我不怕死在長安,但我還是擔心,我怕就算竭盡全力也救不了他,我也怕,會拖累謝玄,與我一起葬送在那座紫寰宮.”
一雌復一雄,雙飛入紫宮。
那裡是慕容衝一生理想的起點與終點。
但慕容清卻絕對不能眼睜睜看他走向末路。
那個地方在她看來,孤寂可怖,簡直猶如墳墓一般。
緞昭儀輕聲道:“真是傻孩子啊,人這一生,遺憾的事情太多了,又豈能數的過來。
天命放在那裡,能做的,便只有盡力而為罷了。
若是無論怎樣努力,到最後也是失敗,那不過就是命中註定的事情。
你還太年輕,不懂這世間的殘酷。
但無論如何,不能因結果未知而放棄.”
這般勸告,原本也沒錯,但在她心中,卻開始在意另一件事。
“母親,是否是因為已經確認我並非你的女兒。
所以,你也早已經不在意我的生死?”
明知這個時候這樣的話講出來會傷到別人,她卻已經不管不顧。
“不,不是的.”
緞昭儀看著她的眼睛,認真的說道:“這十年來,你是我生命中的唯一安慰。
清走了,我會用餘生來緬懷她。
但那並不是你的錯。
我不會因此而遷怒於你。
我也同樣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但,若是不回長安,將慕容衝留在那裡,你縱然能平平安安再活數十年,心能安麼?”
她驟然沉默不語。
人有時候便是有些矯情。
前來與緞昭儀道別,原本是想要得到萬般挽留,最後依依不捨的離去,這樣大約才能安心。
未曾想對方卻如此尊重她的意願,一心儘快打發她走,心裡就不免有些失落了。
許是看出她的心思,緞昭儀笑道:“也不必太過失落了。
我知道你此去長安勢在必行。
凡事盡力而為就好。
我也會在這裡為你祈禱,盼你平安歸來。
至於謝公子,我也知道你帶他來見我的用意,有他在你身邊照料,我足夠放心了。
等到日後諸事完結。
再一起生活,我也願意繼續做你的母親。
孩子,你永遠不會孤單一人的.”
這一次,想哭卻忍著未曾讓眼淚流下來。
她依著古代的禮儀,恭恭敬敬的躬身下拜。
道:“母親,那我便走了。
也請你多多保重,待我平安歸來,我和謝玄一起接你走。
我們不要再住在這囚籠一般的宮廷裡了,去找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拋下身份地位,自由自在的生活,你要等我,一定要等著.”
“好,我會等你,直到你回來.”
緞昭儀輕輕拉著她的手,將她送到房門之外,親自交到謝玄手中。
又悉心叮囑,要謝玄好好照顧她。
就算未曾有婚約,這一次,卻是真的得到了家長的認可,就算世間這般兵荒馬亂。
她的心裡,卻漸漸安寧下來。
怕什麼呢?僅僅只是知道,有人會一直陪伴她,站在可以被稱之為家的地方等待著她,也許就有勇氣一直堅持下去了。
她想要的,原本也就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