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弛回房時,夜色一深,見屋內點著燈,他並未察覺不妥,只當是下人備著燈火。

可當他開啟房門,映入眼簾一道趴在桌前的身影時,他的眉頭狠狠擰起。

光是背影,他便知道,此人不是他的愛妃。

“滾出去!”

蕭弛冷冷道,一席玄色衣裳襯得他眉眼俊美不凡,眉心隆起的褶皺平添幾分陰鷙,渾身散發著煞氣。

裝睡的林霜華身體猛地顫抖,也不敢裝睡下去,佯裝成剛醒的模樣,起身福身,惶恐道:“臣女見過陛下,請陛下恕罪,臣女不小心睡著了。”

蕭弛哪裡在乎她是不是睡著了,他神情不悅,此人膽大妄為大到竟擅自進入他的寢臥,狹長的眸底染上一絲猩紅。

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鋪天蓋地襲來,林霜華頓時腿軟,額間冷汗密佈,差點沒站穩腳。

縱然心中忐忑不安,怕皇上又變成之前那般嗜血可怖,卻也只能硬著頭皮解釋道:“請陛下恕罪,臣女是奉太后娘娘之命前來伺候陛下。”

“太后之命?”

蕭弛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的弧,周身殺氣四溢。

俊美的容顏添上幾分詭魅,令人不敢直視,卻又不得不為他的面容傾倒。

林霜華在心裡安撫自己:有太后護著你,陛下定不會那你怎麼樣,林霜華你別怕,你不比林嫿差,你定能得到陛下的心。屆時,榮寵後宮的人便是你。林嫿連給你提鞋都不配,只護被你狠狠踩在腳下,再也不能翻身。

“朕無需你伺候。”

蕭弛竭力忍耐著心裡湧起的暴虐,可他的血液已然沸騰,渴望嗜血的沸騰,他語氣越發冷冽,陰鷙的面容滿是厭惡之色。

林霜華卻好似看不見,楚楚可憐地望著蕭弛,“陛下,臣女知錯,臣女這就離開,太后娘娘那兒臣女會去領罰。”

好似,她當真只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說罷,邁著蓮步走向門口。

眼看就要踏出房門,身後傳來男子壓抑低沉帶著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慢著。”

林霜華心下一喜,急忙停住腳步,眼中閃過一絲得意,她就知道以她的姿色,陛下定然不會無動於衷。

林嫿生得再美又如何,也不如百花美,太后娘娘說的確有道理。

“陛下。”林霜華微微轉身,福身行禮時,刻意將頭壓低,露出一截纖細白皙的後脖頸,在燭火下隱隱泛著光。

蕭弛目不斜視,“你當真想入宮為妃?”

聞言,林霜華心跳如擂鼓。皇上為何這麼問,是不是也有一點喜歡她?

“臣女願意,能伺候皇上是臣女的福分,縱然為奴為婢,臣女也甘之如飴。”林霜華大著膽子表示自己的愛慕之心,眼裡浮現點點笑意,莫不是今夜便能侍寢?林嫿再受寵,而今不在此,怎能替皇上解“燃眉之急”?

林霜華紅著臉浮想聯翩。府上嬤嬤前兩年便教導過房事,林霜華學了不少,其中還有一些能一舉得男的技巧。

若是為皇上誕下第一位皇子,區區一個貴妃又算什麼?

然——

一刻鐘後

林霜華跪在屋外。

身形挺拔,面容堅定。

蕭弛並未罰她,是她主動選擇跪在屋外,只因蕭弛的一句“你若是跪在屋外一晚,便可入宮為妃”。

皇帝金口一開,自然不會反悔。

這在林霜華看來,並非刁難,而是考驗,是陛下對她的考驗,考驗她的決心。

換做任何一個女子,如此簡單的條件,都不會拒絕的。

不過是跪了一晚上而已,若是能讓陛下對她另眼相看,當然是值得的。

林霜華心甘情願地雙膝跪在屋外。

殊不知,年輕帝皇嗤之以鼻,全然沒把她放在眼裡,且,她越是執著入宮,他越是厭惡。

不止如此,蕭弛直接將寢臥換到了旁邊的屋子,只因林霜華進去過,他嫌棄。

半夜十分。

馬車悠悠停在院子門口,守在門外的禁衛面色一凌,冷冷望著馬車,直到彩霞扶著妃煙的手下了馬車,他們才收起渾身的寒氣,朝著妃煙拱手行禮,“屬下見過貴妃娘娘。”

“不必多禮,兩位辛苦了,本宮深夜來此,還望兩位領本宮去見陛下。”

若是旁人,深夜來此,他們自然得先去通報一聲,亦或是乾脆讓對方等天亮了再來,可眼前這位是貴妃娘娘,陛下的掌心寵,他們怠慢不得。

其中一位直接領著妃煙前往皇上休息的院子。

跪在院子裡渾身凍得瑟瑟發抖,腦子也渾渾噩噩的林霜華突然聽到動靜,猛然醒來,雙膝上傳來的疼痛令她不禁齜牙咧嘴,面露猙獰。

而再痛也不如,在此刻見到妃煙。

妃煙也沒料到,寒風蕭瑟,氣溫比白日降了不知多少度的院子裡還跪著一個嬌貴的身影。

“姐姐怎麼跪在此?”妃煙顧依停下腳步,瀲灩的眸子劃過一絲精光,看向她時,不掩其中的幸災樂禍。

此處是蕭弛的院子,而林霜華又已經是太后定下的后妃,可想而知她為何會出現在此處,只是——

這麼一大美人,深夜跪在這裡,蕭弛也真是——幹得漂亮!

“你怎麼在這兒!”看清妃煙的臉,林霜華眼神警惕又嫉妒,疼痛讓她的臉越發難看,“你竟敢私自下山!”

“姐姐說的不錯,我就是私自下山,可那又如何?”妃煙挑釁地勾了勾唇,“你猜陛下會因此罰我麼?倒是你,恬不知恥,卻惹怒了龍顏,只能跪在此。”

妃煙不知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只能靠所見猜測,不管是不是她猜的那樣,反正她是不用跪在這裡。

“你!”林霜華瞪大雙眼,恨恨地盯著她,胸腔裡的怒火蹭蹭蹭往上冒,眼看就要爆發,卻又生生忍了下去,不知是想到了什麼。

她甚至還露出了一抹笑,“姐姐教訓的是,是妹妹做的不對,妹妹日後一定會改,等到了宮裡,還得靠姐姐扶持幫襯才是。”

說到後半句,她的語氣上揚,微微抬高下頜,不甘示弱。

妃煙挑了挑眉,林霜華好像變聰明瞭點,沒之前那麼無腦了。

可惜了,她以為她這麼說就能讓她生氣嗎?別說入宮為妃,就算林霜華以後要做皇后,她也不在乎。

殊不知,差點一語成讖。

妃煙輕笑一聲,眉眼疏冷,雲淡風輕,波瀾不驚。

林霜華不禁攥了攥手指,一種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令其剛消下去的怒火再次升騰而起,憑什麼,憑什麼這麼囂張!

而這時,熄了燭火的屋子透出光亮,透過窗戶紙能清晰看到一抹高大頎長的身影。

禁衛剛請示完畢,屋內歇下的蕭弛便起了身,腳步略顯匆忙。

“愛妃,你怎麼來了。”蕭弛眼中欣喜之色一閃而逝,繼而面色一沉,“你可知這有多危險。”

說罷,目光上下將妃煙打量了遍,確保她毫髮無傷面色才有所緩和,許是還有些不滿,冷喝道:“林統領監管不力,朕是白養著他了。”

一旁的彩霞嚇得身體哆嗦,求救似的望著妃煙。

一時間,妃煙有種女大不中留的意味,輕柔安撫某位急需順毛的皇帝陛下,“這一切都是臣妾自己的主意,陛下要罰便罰臣妾吧,是臣妾錯了,臣妾不該想皇上想到茶飯不思,是臣妾不該來。”

妃煙委委屈屈道,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任誰都看得出她是裝的,蕭弛自然也看在眼裡,可偏偏即便是裝的也捨不得她露出一絲難過的神色,將人摟在懷裡,輕拍她的背,低沉的嗓音刻意壓柔,“愛妃沒錯,是朕的不是,屋外涼,我們先進屋。”

說罷並未理會吃了一嘴狗糧的禁衛、彩霞、彩雲以及跪在地上膝蓋火辣辣疼的林霜華。

“等等。”妃煙腳步一頓,扭頭看向那抹纖瘦的身影。

林霜華今夜精心裝扮過,為了引起蕭弛的注意,她刻意穿得單薄,顯得她身形妖嬈纖細,是以,跪在屋外冷得徹底。

一身的衣裳完全擋不住寒風,寒風好似浸透進骨髓裡,此時的她面色發白,嘴唇青紫青紫,在燈籠的幽光下多了些許可怖的氣息。

而膚如凝脂,嫋嫋婷婷的妃煙,恍若月下仙人。

就是說,全靠同行襯托。

“陛下,夜涼如水,妹妹她跪在這裡——”

妃煙求情的話還未說完便被蕭弛打斷:“朕並未罰她,是她甘願跪在此處。”

蕭弛餘光冷冷瞥過林霜華,語氣冰冷,比這寒風更冷:“受不了便回去。”

“臣女受得了。”林霜華一字一頓道,寒風灌入嘴裡,凍得她牙齒彷彿都在打顫,只要跪到天亮,她便能入宮為妃。。

“可是——”“白蓮”煙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麼,被蕭弛一個打橫抱起,直接抱回裡屋。

林霜華咬牙切齒:“!!!”林嫿,你該死!

燭火將兩人的身影映在菱形窗戶紙上,舉止親暱,很快,燭火便熄滅了。

林霜華幾乎能想象出對她一屑不顧的皇上是怎樣對林嫿噓寒問暖,關懷備至。

而她卻只能跪在這裡。

不得不說,當人的信念強大時,人的潛力也能被完全激發。

林霜華看著柔柔弱弱的,愣是跪到了天亮,差點沒被凍死,據說被抬回去時,整個人都凍僵了。

僅僅只是為了入宮為妃。

妃煙也不得不佩服她。

林霜華醒來時已然天黑,她四肢乏力,是下人扶著她起來喝藥。

“陛下呢?”林霜華抱著一絲希望,她跪到了天亮,陛下會有一點點動容嗎?

“陛下他帶著貴妃娘娘去了酒樓用膳,姑娘可是餓了,奴婢這就命人傳膳。”

隨著婢女的聲音落下,林霜華眼裡的希冀寸寸消失,她低垂著眉眼,靠在床頭,一言不發,眼底情緒晦暗。

偏生其中還有一個伺候的婢女不長眼,說著各種羨慕的話,字字句句離不開“貴妃娘娘”。

她以為貴妃娘娘和這位即將入宮為妃的姑娘關係不錯,是以提到貴妃娘娘,想以此告訴她,等她入了宮有了貴妃娘娘的幫扶定也能享受無盡的榮寵。

卻不知,聰明反被聰明誤。

“你叫什麼名字?”林霜華突然問道。

婢女心下一喜,“回姑娘的話,奴婢小桃。”

這座院子裡的下人大多都是在樊城本地招來的,知道伺候的宮裡的貴人,大多下人牟足了勁兒表現自己。

畢竟,若是能被主子看重,帶去皇宮,即便還是做奴才,那也是不一樣的奴才。

小桃也期待著能去皇宮伺候娘娘。

“不錯,日後便跟著我吧。”

小桃大喜過望,連連跪地磕頭,“謝娘娘恩典。”

一旁的其他婢女羨慕不已。

這一跪林霜華雖然沒死,卻也是死裡逃生,幾日都未能下地,且湯藥不斷。

而在這期間,她一眼也未見到蕭弛。

而妃煙卻一直被蕭弛帶在身邊,恨不得拴在褲腰帶上似的。

林霜華暗恨不已。

又過了兩日,林霜華終於能下地了,窗外開始飄雪,細細濛濛,落在清幽雅緻的院落裡平添幾分意境。

江煥正好路過,透過拱形石門望見了面色蒼白眉眼間染上幾分愁緒的林霜華,他只是望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就在他打算快步走遠時,林霜華連忙喚道:“小將軍!”

......

此時的妃煙,正和蕭弛在茶館喝茶聽戲。

臺上的說書先生,手執紙扇,侃侃而談,起承轉合,抑揚頓挫,引人入勝。

而他今日說的不是旁的,正是當今蜀明帝和貴妃娘娘之間可歌可泣的故事。

只是安了蕭弛和妃煙的身份,其中的故事儼然是話本里的套路,為了吸引聽眾,故意以帝妃的名義引起噱頭。

蜀明帝寵愛貴妃,的確是事實,樊城就在蜀京隔壁,訊息早就傳到了這兒,是以百姓們對說書先生口中的故事深信不疑。

尤其是女子,羨慕與嚮往全然寫在臉上,目露痴迷,幻想著自己入宮為妃。

“陛下,這說書先生盡胡說,陛下何曾替臣妾描過眉。”妃煙看似指責說書先生胡說八道,實則瘋狂暗示蕭弛。

蕭弛顯然也是上道的,俯身在她耳邊道:“朕回去後就替愛妃描眉,還有旁的,朕也會一一做到,如此,他便不是胡說了。”

性感的嗓音,語氣格外蠱惑,撩人心扉。

妃煙眉眼彎彎,微低著頭,佯裝羞赧難當,而下一瞬,她的笑容一僵。

江煥的好感度突然降了?

思忖之下,也只有林霜華搞得鬼了。

她眯了眯眼,眉眼間劃過一絲厲色,抬眸時盈盈水眸,恍若鋪了一層星子,璀璨迷人,聲音嬌嬌軟軟,“陛下可要說到做到。”

“朕一言九鼎。”蕭弛一字一頓,恍若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