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墨琿看著那個背影走進了一家小店。
他起身,路過那家小店, 往裡看了一眼,依然是背影。
真的有些好奇那女生的長相,不是好色,而是好奇。
但他還沒有無聊到必須要見一面的程度。
既然無緣得見,那就算了。
回家收拾了一番自已,在小區旁的同善堂,買了一些補品,葉墨琿要去劉子山家拜訪。
那是他家老頭子為他聯絡的關鍵人物。
必打卡點。
劉子山住在繁都市區的一處別墅裡,司機聽葉墨琿報了地址,就說知道,當年這裡建的早,單價才不過三千多,如今掛牌價已經超過三萬了。
劉子山在省計委的時候,正是計劃經濟轉向市場經濟的時候,他有這樣的眼光並不奇怪,掌握了政策導向的人,總是比普通老百姓要先知先覺很多。
到了劉子山長子劉衛軍發來的地址,葉墨琿提著禮品下了車,已經有人等在門口了。
“墨琿區長,歡迎。”劉子山的次子劉衛國在等葉墨琿。
葉墨琿同他握手道,“劉部長,您叫我墨琿就好。”
劉衛國道,“那你就叫我一聲劉叔叔吧,你爸爸比我大兩歲。”
於是葉墨琿叫了聲劉叔叔。
劉衛國讓身後的年輕人接了禮品,又同葉墨琿介紹道,“我兒子,劉楷,也在渤江區工作。”
葉墨琿連忙同他熱情握手。
劉衛國道,“他原來在市東工業園區管安全生產,後來考了公務員,現在在江口鎮當副鎮長,以後你多指導他工作。”
葉墨琿道,“不敢當,我初來乍到,還要多請教他才是。”
笑談了幾句,葉墨琿進了劉子山的別墅,門前收拾得很乾淨,有松竹,有盆景,還有一個小池塘,養著些錦鯉,十分風雅。
葉墨琿讚歎道,“真有一種陶淵明結廬在人境的情志。”
劉衛國笑道,“父親退下來之後,就愛寫寫書法,種種花草。”
其實葉墨琿由中組部送到繁都的時候,已經同劉衛國見過面了。
劉衛國現在是市委組織部分管幹部的副部長,權力不小,但他為人看著仍很謙遜隨和,頗有風度涵養。
進了一樓,陳設也很簡單,都是中式的傢俱,牆上掛著些字畫,但都不是名家作品。
劉子山在同人說話,表情有些嚴肅。
劉衛國出聲道,“爸,墨琿來了。”
劉子山連忙收了嚴肅的表情,露出了溫和的笑容,起身過來,熱情道,“墨琿來了啊,你爺爺和我說了,我說好啊,子承父業,你們幾兄弟都好,我聽說懋琮也進步很快啊?”
葉墨琿笑道,“是的,大哥現在在楚嶺任職,爺爺讓我來地方上多學習鍛鍊,還請劉部長多指導鞭策。”
劉子山擺了擺手道,“什麼話,別叫我劉部長,我比你爺爺小几歲,但你叫我一聲劉爺爺,應該也不過分。”
葉墨琿於是叫了聲劉爺爺。
劉子山笑了,連忙讓他坐。
葉墨琿坐下後,劉楷給他遞了茶。
劉子山道,“剛來應該不忙吧?中午留下吃飯。”
葉墨琿應了聲好。
劉子山叫了劉衛國和劉楷陪著坐。
先是問候了一番他爺爺和他父親叔伯,隨後又問他來了這一週,感受如何。
葉墨琿道,“還在適應中。”
劉子山說,“我一看啊,你就是個幹實事的人。”
這話純屬客套,別人的吹捧萬萬當不得真。
葉墨琿謙虛道,“爺爺說我缺乏鍛鍊,所以讓我來基層多學習,多請教。”
劉子山一擺手道,“你肯定沒問題的。我當年跟著你爺爺搞改革,搞試點,那可真是激情歲月,冒了許多風險,也承受了很多人言。但你爺爺那種魄力和擔當,真的難得,我很欽佩啊。”
葉墨琿應承了這番對他家爺爺的讚譽,就說,“爺爺一直說,當年他到您這裡推試點改革,您白天在田間地頭,晚上回到辦公室,用的煤油燈,手寫的稿子,沒日沒夜,條件很艱苦,但那股子勁頭讓他非常敬佩。”
劉子山笑著說,“他也同我們一起,一個高階領導幹部能做到這樣,真的不容易。”
吹捧真累人啊,葉墨琿想。
但臉上仍然端著笑,對劉子山道,“劉爺爺,您經驗豐富,我是第一次到地方上工作,還請您多指點。”
劉子山“噯”了一聲道,“指點談不上,你爺爺比我會當領導,你爸爸,那比衛軍、衛國都全面多了,只是我在繁都時間比較長,認識的人多。有需要,我幫你打個招呼,或者讓他們幾個幫襯點你,事情就能順利一些。”
葉墨琿道,“劉爺爺您太謙虛了,我爺爺都說,您當年可是改革急先鋒,沒有您在陸南創新經驗做法,他也無法掌握最貼合百姓和市場需求的實際情況。”
繁都是從陸南省劃出的計劃單列市。
劉子山雖然擺著手,臉上的笑容倒是挺真實的。
劉子山又讓劉衛國去叫人,來人是劉子山的女兒和女婿,方才劉子山就是同他女婿瞿斌說話,一臉嚴肅。
劉子山的長子劉衛軍是繁都市國有投資管理集團公司的董事長,次子劉衛國在市委組織部任副部長,女兒劉雯則是束黎區檢察院的副檢察長,女婿瞿斌現在是兆蕩區的區委書記,大媳婦錢曉芳在衛生系統,二媳婦杜美娟在文化系統,可謂是富貴滿堂。
孫輩裡,瞿斌劉雯夫婦的兒子出國留學定居了,長子劉衛軍的兒子已經是一家大型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了,如今在身邊的,只有次子劉衛國的兒子劉楷,在體制內工作。
但想來,有這樣的家庭背景,未來升遷不難。
劉子山簡單地介紹了劉家的情況,可謂是相當坦誠。
葉墨琿知道,這份坦誠是給他爺爺葉儒平的,劉子山這是在表明態度,意思是隻要葉墨琿需要,他們家任何一個人都能幫著效勞。
劉子山能走到這一步,少不了葉儒平的知遇之恩,所以如今,劉子山投桃報李。
爺爺很會結善緣,雖然是個很講原則的人,卻也能兼顧人情,在這一點上,葉墨琿十分佩服自家老太爺。
他捫心自問,恐怕做不到那麼周到。
劉子山的話說完,劉衛軍和妻子也來了,葉墨琿又同劉衛軍握手寒暄了幾句。
劉子山知道葉墨琿來,主要是為了談渤江的情況。
劉子山大致講了講渤江的發展情況,又說到了前任區委書記張勤民,“張勤民能上政協,算是老莫力推的。”
他這麼說了一句。
葉墨琿一聽就懂,張勤民是前任市委書記莫聞熙的心腹,他點了點頭道,“有耳聞。”
劉子山繼續道,“張勤民其實是個干將,我偶爾在市裡參加活動,還能看到他,在外挺低調,他在渤江搞建設,成績也算能看得到。莫聞熙在用人上有些特點,為了繁都發展,這些年也下了不少功夫,所以他這次沒有更進一步,其實不少人還是對他存有同情心的。”
這話,倒不像是好話了。
張勤民的成績也算能看得到,但也僅此而已。
至於很多人對莫聞熙同情,恐怕是因為莫聞熙勢力很深,大多數人與莫聞熙有利益休慼,所以這棵大樹突然不能乘涼了,能給的關照利益不多了,自然同情者和遺憾者就多了。
葉墨琿挑了挑眉,明白了這是劉子山的含蓄提醒,他故意微笑試探說,“我上一次來還是十三年前,如今的確大變樣了,莫書記主政這些年,的確很有思路和辦法。”
劉子山表情一頓。
葉墨琿明白自已猜中了,劉子山恐怕的確與莫聞熙不對路。
回想剛才劉子山對莫聞熙的評價,說莫聞熙用人有特點,那就是聽不進別人意見了。
葉墨琿不斷分析著劉子山的話中話,合手端坐,繼續聽。
劉子山看到了葉墨琿的神情變化,知道他是個善於察言觀色的,心裡也有了考量。
見葉墨琿明白了自已的意思,他點了點頭,繼續說了下去。
介紹完了大致情況,劉子山又對劉衛國道,“衛國對幹部情況比較熟悉,對渤江的班子,倒也可以客觀評價評價。”
這種事,還是兩個人自已私下交流的好,劉子山讓劉楷先避開,自已也起身,高聲叫瞿斌道,“阿斌,小玫的事情,你再跟我說說。”
劉楷一聽,奇怪問,“是祝玫嗎?她怎麼了?”
聽了這話,葉墨琿心裡也是一跳,不由得看向劉子山。
劉子山見葉墨琿看向自已,便對他道,“我孫女有些事兒,我要問問。”
葉墨琿聽到祝玫兩個字,有些發愣。
他覺得,似乎最近在哪兒都能遇到與祝玫有關的人和事。
這孫女一說,又從何而來?
祝玫不是姓祝嗎?
祝玫,好像是跟她外公姓的。
父親說,他的好友叫劉衛承?
如此一來,事情倒是串起來了。
葉墨琿有些驚訝,但不好意思表露出來,於是專心聽劉衛國介紹渤江的幹部情況。
葉墨琿其實對班子人員還不熟悉,但他留心地聽著劉衛國的介紹,倒是更關注於區委書記周善民、區長衛僕東的情況。
劉衛國與他二人密聊,倒是說了周善民上位背後的原委。
他特地小聲叮囑道,“之前他在市委辦的時候,口碑也兩極分化,領導評價不錯。”
言下之意,群眾口碑就很難講了。
葉墨琿領會。
關於衛僕東,劉衛國倒是說了句公道話,“他能從基層一步步上來,不容易。思路清晰,能力也不錯,可惜的是,搭班的一把手都太強勢了。當年,沈冬輝書記是很賞識他的。”
這倒是有點出乎葉墨琿的意料,劉衛國說,“他和我們左部長,有點關係。”
葉墨琿點了點頭。
劉衛國說,“左部長為人不錯,這不是我的阿諛之詞。”
葉墨琿道,“明白了。”
劉衛國道,“所以當時,張勤民主席提任後,繼任者是有爭議的。”
顯而易見的,支援衛僕東的人也有一定的勢力,只是如劉子山說,莫聞熙用人有特點,說白了就是太強勢了,不給其他人表態的機會。
劉衛國說得差不多了,微笑道,“我只是從我自已的角度去評價,不一定全面,識人是這世界上最難的事,組織部對幹部的評價,仍然無法做到完全準確,還要你自已觀察評判,才能下定論。”
葉墨琿點頭道,“我明白的。”
劉衛國在同葉墨琿逐一介紹渤江班子的人員,葉墨琿一邊認真聽著,卻分了一耳朵,去聽劉子山同瞿斌說話。
只聽得瞿斌說,“先前在黨校遇到了,是新任培訓,昨晚和曼萊吃飯,又碰到他們新公務員聚餐,的確是小玫,她說是去了渤江區的招商局。”
葉墨琿覺得自已最近挺留意祝玫的。
也許是視網膜效應。
原本他以為祝玫只是他人生路上的過客,可誰知,沽城一見之後,這半年又會生出這麼多的巧合。
劉子山嘆了口氣道,“小玫的脾氣,倒是像老三。當初讓他別回來了,他真的二話不說就走。後來要不是小姌勸他,他估計一輩子都不會踏進家門。當年也怪我……唉……”
劉衛國同葉墨琿介紹完了班子的情況,葉墨琿全都認真記下了,心裡卻是想著祝玫。
兩個人聊完起身,葉墨琿問劉子山,“劉爺爺,是有什麼難事嗎?”
劉子山擺了擺手道,“墨琿啊,跟你沒關係。”
葉墨琿卻主動坦白道,“你們說的祝玫,我可能認識,我原來在她外公家住過。您知道的,我父親曾在繁都任職,當時和衛承叔叔是朋友。”
劉子山聽了這話,張了張嘴,倒是說不出話來了。
劉衛國聽了,也有點驚訝道,“這也太巧了。”
劉衛軍笑著道,“這下好了,本來還想著讓誰關照小玫一下,這不是墨琿在,剛好可以拜託他麼?”
葉墨琿欣然道,“那自然是沒問題的。”
話已然說到這份上了,劉子山說,“好是好,不過墨琿,你……”
劉子山欲言又止。
葉墨琿道,“劉爺爺有話不妨直說。”
但一轉念,又明白了,這估計是家醜。
畢竟祝玫姓祝不姓劉。
他笑道,“沒事的,劉爺爺,我當祝玫是我妹妹,我會關心的。她現在在哪個單位任職?”
瞿斌說,“在渤江區的招商局。”
葉墨琿道,“那好辦,我昨天晚上還碰到了招商局的局長,下次我去調研,關照一聲就好。”
劉子山握著葉墨琿的手說,“墨琿,那就多謝你了,也拜託你了。”
葉墨琿笑道,“劉爺爺你放心,她剛入職,應該也不會有什麼難事。”
劉子山的頭髮花白,點了點頭,餘下的話,倒是說不出來了。
過了會兒,劉子山才道,“可惜啊,老三走得那樣早。”
葉墨琿一聽愣了,他問,“衛承叔叔怎麼了?”
他這麼一問,倒是勾起了劉子山全部的傷心難過,喉頭一熱。
劉衛軍過來拍著父親的背安撫,讓他在太師椅上坐下了。
劉衛軍對葉墨琿解釋道,“老三十多年前車禍去了。”
葉墨琿啊了一聲,說,“想不到。”
說起這段往事,劉子山愣了會兒神,然後重重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他蒼老而疲憊的聲音道,“夫妻一起去的。”
那樣說來祝玫豈不是很早就失去了父母?
葉墨琿這麼一想,同情之心驟起,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
在葉墨琿的記憶裡,祝玫張揚恣意,敢愛敢恨,彷彿一枝豔紅的玫瑰,惹人注目。
當年他住在祝慶東家裡,其實劉衛承和祝姌週末都會回來。
他知道他們是很開明親善的一對夫婦。
可誰知道,居然出了這樣的事。
人世無常。
他只想到這麼四個字。
忽然又想起了柳梅兒。
而與柳梅兒相比,年幼失怙的祝玫,顯得堅強多了。
從這幾次同她的接觸,看不出來,生活曾給與她那麼沉痛的打擊。
他忽然想,當年她愛得那麼熱烈,其實也是因為失去雙親,而把感情投射到了黎沐風身上?
最後那場分手,又該是如何撕心裂肺?
他又想起了她鎖骨上的淺淺疤痕,微微蹙了蹙眉。
劉子山振作了精神,對葉墨琿道,“抱歉,墨琿,這是我的家事,你不用管。”
葉墨琿卻說,“劉爺爺,您不必客氣,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儘管吩咐。”
劉子山道,“多謝了。小玫個性強硬,如果家裡人打了招呼,被她知道了,只怕她非但不會領情,一氣之下就離職了,也說不定。”
想起當年與自已針鋒相對的小丫頭,葉墨琿倒也覺得不是沒可能,不由得笑了,他說,“我會見機行事的。”
不過葉墨琿覺得,祝玫不像是個能在體制內按部就班工作的人。
她閃耀,有才華,有個性,怎麼會甘於過這種朝九晚五,平平淡淡的生活?
就算要進體制,也該去大城市,還能有點作為。
他甚至懷疑,他們是不是搞錯了。
幾個人又回到客廳裡坐下,吃了點乾果,喝了點茶。
劉子山又同兒子女婿聊官場上的一些事,也算是讓葉墨琿有更深入的瞭解。
葉墨琿認真聽著,偶爾附和兩聲,大部分時候,他是個認真而稱職的聽眾。
劉家人對他的一致評價是:謙和有禮。
中午,長媳錢曉芳下廚,保姆幫著打下手,燒了一桌好菜。
劉子山見到老領導的孫子,興致很高,說什麼都要喝幾杯。
葉墨琿倒是不推辭,於是就開了兩瓶白的。
喝了酒,開了席,倒是開啟了話匣子,說話也更隨意了。
劉子山道,“墨琿啊,你想做事,也有能力做事。要開啟局面,得要找到關鍵人。”
葉墨琿心想,自已純純是被迫營業,他們能不能別幫著加戲?
但他也只敢暗暗腹誹,可不敢明著說出來,表面上維持著溫和而禮貌的微笑。
劉子山見他聽的認真,繼續道,“渤江相對市中心的幾個區,算是郊區,當年發展的早反而不是好事,如今要騰籠換鳥也挺難的。你要幹成點事,首先就得有自已的人。原來沈冬輝書記在繁都任市委書記之前,長期在渤江任職,最初渤江這些工業的底子,都是他積攢起來的。你父親先前託我同沈書記報告你來繁都任職的事,他很高興,你也可以同他多請教。”
劉衛國和劉衛軍等人,也對沈冬輝推崇備至,說了些沈冬輝在任時候的事蹟。
說起沈冬輝,劉子山的話匣子開啟了,他對葉墨琿道,“沈冬輝和我是老朋友了,當年繁都還屬於陸南省的時候,我們就一起工作。他可是留了不少家底給莫聞熙啊,瞿斌也是他一手培養起來的,是不是啊,瞿斌?”
坐在對面的瞿斌點頭稱是。
劉子山道,“沈冬輝很早以前就已經提出要搞汽車全產業鏈了,也是他最先認識到要搞新能源汽車,後來國家才把這項戰略計劃給提出來,叫974 計劃,他當省領導的時候,和九汽集團簽了戰略合作,你應該知道的。”
當年那個專案,還是葉墨琿母親具體操盤的。
葉墨琿點了點頭,抬了杯子,同劉子山碰了碰,然後一飲而盡。
劉子山喝了酒,咂了咂嘴,嘶了一聲道,“當年很多人都覺得他太冒進了,當時汽車可不是家家都能消費得起的。他搞這麼大動作,都擔心他功敗垂成。可是他3年投了10個億的扶持資金下去,立馬就有起色。當年10個億可不是現在10個億,那真的是舉全市之力在做。不過可惜啊,他退休太早了,我那時候和他說,一步步來,可以先佔據產業鏈的其中幾個環節,再徐徐圖之,可是他當時就有眼光,說要做全產業鏈,關鍵在整車製造。可惜,後來莫聞熙接班,沒有把這件事繼續做下去,現在早就被其他省市趕超了,在戰略眼光上面,莫聞熙遠不如他。”
瞿斌在一旁笑了笑說,“老莫就是這樣,”他一邊說,一邊把手翻了翻道,“翻燒餅,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
劉子山嘆了口氣。
長媳錢曉芳穿著圍裙到客廳來,看了看桌子上的菜,對葉墨琿道,“墨琿啊,就當自已家,別客氣。劉楷,你照顧好你墨琿哥。”
在座唯一的孫輩劉楷剛要端起杯子,錢曉芳笑道,“誰讓你敬酒了,拿公筷給墨琿和你爺爺夾菜。”
二兒媳杜美娟挽了挽袖子,起身分菜,還對著自家兒子打趣道,“小楷現在看到領導就只會端酒杯,你說說這官場上的風氣。”
妯娌幾個平日關係都不錯,家家都是富庶之家,沒人覬覦劉子山這點家產,關係自然就和睦。
再加上劉子山身體康健,也沒什麼要他們操心的,自然不會有摩擦和牢騷。
逢年過節,一個賽一個,比誰孝敬老爺子孝敬得多。
劉子山倒是好,做官做得響噹噹,在家裡,也深諳平衡之術。
收孝敬與發紅包,不偏不倚,不讓誰家出得多,也不會給得少,總是力求公平二字,把不患寡而患不均這句話,刻在了骨子裡。
一碗水端平了,一家人自然沒矛盾,相處起來,就其樂融融了。
劉子山等劉楷敬了酒,替劉楷說了一句道,“酒局也是重要的社交場合,只是如今要注意物件,把握分寸,有來有往,方能長久。”
劉楷表面上恭恭敬敬,捧著酒杯敬爺爺,但葉墨琿也看到,他喝完酒之後,無奈的樣子,這不就是自已在葉家的日常嗎?
同是家中被diss的物件,葉墨琿覺得可以同病相憐一下。
於是也舉杯,同劉楷又喝了一杯。
劉楷現在在江口鎮任職,劉子山指著劉楷,對葉墨琿道,“小楷現在在江口鎮當副鎮長,他們鎮黨委書記張培生也是渤江本土的幹部,和張勤民有點關係。”
如此,葉墨琿也明白了,張勤民和劉子山關係也不錯,言下之意是,如果有需要,劉子山也可以幫著打招呼。
敵人的下屬未必不能當朋友,官場上的關係,就沒有絕對的好或不好。
太簡單和直接,走不遠。
想來這也正常,劉衛軍是繁都最大的國企老總,劉衛國又是市委組織部分管幹部工作的副部長,張勤民雖然是區委書記,但也必須和這些市裡的大佬搞好關係。
劉衛軍手上管理的資產規模,少說也過百億了,這體量,誰也輕易撼動不得。
而劉衛國管幹部,雖然不能決定廳局級的提任,但市管幹部以下,還不是信手拿捏?
張勤民能當上區委書記,又怎麼會不知道其中厲害?
做個順水人情,那是再應當不過了。
劉楷看著也不過三十出頭,一個副鎮長,不算什麼大官。
可考慮到他進體制晚,這麼快就踏上副科級,算是進步飛快了。
劉雯問劉楷,“小楷,你們張培生的外甥,是不是在區裡?”
劉楷說是,並道,“之前在招商局工作,現在——”他沒說下去。
劉子山看向瞿斌,瞿斌道,“那就是跟小玫一起了?”
劉楷搖頭,看向了葉墨琿。
葉墨琿一臉疑問。
劉楷尷尬笑道,“張書記外甥叫方濮。”
葉墨琿恍然,這不就是他那位看著不太靠譜的秘書麼?
劉楷問劉衛國道,“爸,你記不記得那時候張書記來找你,想把他這個外甥弄市裡去?”
劉衛國一愣,繼而想起來了,便道,“是那個小子啊?一直考不上公務員,還在外面亂吹牛那個?後來我不是裝糊塗,給糊弄過去了麼?”
劉楷點頭道,“就是他,一直在招商局,據說這次筆試又沒過,所以他就去區府辦了,現在是墨琿區長的聯絡員。”
幾個人表情各異。
都是官場老手,怎麼會不明白這背後另有故事?
劉衛國捏著酒杯,對葉墨琿道,“墨琿,自已身邊人,還是要關注的。”
葉墨琿本就對方濮印象不佳,如今知道方濮這不靠譜的名聲在外,便明白這是有人故意安排給他,想給他使絆子。
空降幹部,擋了後面人的道,遭人嫉恨是可以預料到的。
人性從來如是,別把人想的太好,但也不必過分悲觀。
葉墨琿明白自已的處境,笑了笑說,“我明白。”
劉子山也一直在觀察葉墨琿,發現他心中透亮,看著有些漫不經心的,其實胸中自有溝渠,不由感嘆一句,“不愧是葉主席的孫子,墨琿,我敬你。”
葉墨琿連連擺手道,“劉爺爺,不敢當,我可是我們家最不成器的了。”
劉子山道,“不要自謙,過度謙虛就是驕傲。”
葉墨琿喝了酒,也不提自家堂哥和堂弟,劉子山的子孫也都出色,人與人之間,不比較才能相處融洽。
不過,葉墨琿倒是在腦子裡琢磨,自已到底是擋了誰的路呢?
他不由自主聯想到了晚上要見的人。
黎沐風會把他當朋友,還是當對手?
人心隔肚皮,其實誰都不見得能當朋友。
一頓飯吃得盡興。
散席之後,葉墨琿又陪著劉子山坐了一會兒,喝了會兒濃糯適口的普洱茶。
劉子山要為葉墨琿引薦沈東輝。
沈東輝也曾是他父親的老領導,去拜訪也是應該的,葉墨琿欣然答應。
劉子山給沈冬輝打了電話,沈冬輝接了電話,就說明日在家,劉子山看了看葉墨琿。
葉墨琿點頭表示有時間,劉子山於是同沈冬輝說定了,又讓瞿斌明日陪著葉墨琿去,為他引引路。
不得不說,劉子山做事情周到,聽他的談吐說話,倒是個願意說點真話的人。
畢竟從位子上退下來了,憋了這麼多年,再不讓說點真話行麼?
這官場,吃人不吐骨頭,從官場上退下來,才能漸漸長出血肉。
看著劉子山的生活,葉墨琿心裡只有一句:羨慕啊,他也好想退休。
劉子山為葉墨琿泡茶,此刻,就他們倆獨坐,劉子山道,“墨琿,拜託你關照小玫的事,請你費心。”
葉墨琿指了指自已胸前道,“您放心,我已經放在心上了。”
他的手指觸到自已胸口的時候,忽然起了一個古怪的念頭。
不知為何,他有一種劉子山將祝玫託付予他終生的感覺。
而這種感覺,讓他的手指尖如過了電流,一時有些發愣。
劉子山嘆了聲,倒是沒有再說。
這自然勾起了葉墨琿的好奇,但要說問,卻是不好意思開口的。
這是人家的家務事。
倒是劉子山突然幽幽地說了句,“都是我自已造的孽。”
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有些悔愧。
茶湯濃稠,茶香嫋嫋,庭院品茶,伴著水聲清越。
劉子山嘆息一聲,忽然說了句,“富貴而驕,自遺其咎。這世界,到底是公平的,有得就有失啊。”
葉墨琿聽了這話,卻想到了李希繼。
人渣一枚。
無恥之徒逍遙法外。
良善之人抱恨終生。
這就是天道公平嗎?
這世界,有公平嗎?
他倒是有些不信。
如果真的有,戰爭中枉死的為何只有平民?
而貴族,卻可以在富人區,過著驕奢淫逸的生活,併為了繼續過這種生活,而不斷髮動戰爭。
誰來譴責他們?誰來制裁他們?
這是公平麼?
葉墨琿不認同,卻也不反駁。
喝了酒,亂糟糟的念頭,在腦子裡盤桓不去。
劉子山突如其來的一番情緒過了,葉墨琿倒是自覺為劉子山添了茶。
劉子山抱歉地說道,“墨琿啊,不好意思,年紀大了,就愛回憶舊事。”
葉墨琿笑了笑,放下了手上的公道杯。
劉子山倒是問,“你的妻子孩子還在京城嗎?以後兩地分居,生活不容易啊,假期讓他們來看看你,或者你多回去見見他們,家人也很重要。”
葉墨琿一愣,坦率道,“沒有,我目前還單身。年前,嗯,年前離了婚,也一直沒有孩子。”
劉子山不知葉墨琿先前那場婚姻的底細,以為自已不小心說到了他的傷心處,拍了拍葉墨琿的肩膀道,“你有需要就來找我。”
葉墨琿釋然一笑,對劉子山說了聲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