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墨琿到崗的這一週,陸陸續續的,他手下分管的幾個局行領導紛紛發來了微信申請。
他雖然加了,但有工作都是讓陶樹青轉告。
他的家世和身份,讓他一直以來總是被人追捧討好,反而防備心特別重。
今晚被周善民叫去的臨時飯局也真是毫無意義。
葉墨琿回到公寓開啟燈,房間太大,空空曠曠的。
繁都的夜色,紛繁琉璃,並不單調。
他今晚才喝了兩杯,此刻醒了酒,反而毫無睡意。
渤江空臨月華。
星河之下,波光粼粼。
他開啟電視,看著繁都夜間新聞。
手機響了,他瞥了一眼,見是柳朝顏。
他問,“想起我了?是有什麼好事嗎?”
柳朝顏道,“當然,向葉區長彙報,我們在薊山旁邊的度假村前期手續基本辦妥,集團成立了的專案公司,我過陣子就要兼顧了,領導很滿意,希望能夠答謝。”
葉墨琿說了聲祝賀,又問,“所以打算怎麼謝我?”
柳朝顏道,“我剛到繁都機場,想問問葉區長,該去哪裡答謝?”
葉墨琿其實並不領情,靠坐在沙發上,玩著隨手拿來的小擺件問,“這麼大的禮麼?”
柳朝顏反問,“夠不夠誠意?”
葉墨琿笑道,“的確是大禮,晚上住哪裡?”
柳朝顏道,“我還以為你會邀請我同住呢。”
葉墨琿道,“市中心好多家卓雅旗下酒店,我不相信柳總會沒有落腳之處。”
柳朝顏倒是問,“不邀請我去你的轄區轉轉?”
葉墨琿腦海中一個恍惚,他問柳朝顏,“要不要去吃宵夜?我有個大學同學帶我去過,不過那傢伙已經出國了。”
柳朝顏道,“地址發來。”
葉墨琿早已不記得當年那條路,於是說,先去她下榻的酒店接她。
他在手機上翻著,繁都一中擴建了,還在原來的地方。學校門口的路也還是原來的那條州學路。
繁都一中是繁都最好的高中,甚至是周邊幾個省市的高中裡最好的高中。
再往前追溯,清朝的時候,這裡是州學所在地,後來州學在戰火中被毀,新中國成立後,當地政府就在原址上建了高中,門口的路還叫州學路。
州學路旁邊是青雲路,也是古時候讀書人希望平步青雲的意思。
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權力決定了經濟分配,左右著個人利益,誰又會不喜歡呢?
所以州學之中的莘莘學子,各個懷揣著平步青雲,飛黃騰達的野望。
葉墨琿查到了繁都一中,也查到了青雲路。
那個夜市,看評論,應該還在。
打車去了卓雅開在繁都最繁華地段的卓悅軒酒店,在酒店大堂接了柳朝顏。
到了酒店大堂外,準備攔車,卻有一人走了過來,試探著問,“是葉區長嗎?”
葉墨琿與柳朝顏並肩而立,看向那人。
對方連忙道,“哎呀,葉區長,在這裡遇到您真是太榮幸了,我是招商局的呂忻,上次在全區幹部大會上見過您,領導如果以後有時間,請來我們招商局指導。”
招商局是副區長奚清松分管,但現在這樣的經濟形勢下,幾乎全員招商,他讓葉墨琿去指導,倒也沒什麼問題。
葉墨琿同他握手,笑著道,“這麼晚還在招商啊?真辛苦。”
呂忻道,“沒辦法,指標壓力大,領導您是從部委來的,資源多,見識廣,還請您請多關照,多指導。如果有好的企業,請引薦到渤江來。”
葉墨琿點了點頭,酒店已經幫他們打了車。
呂忻一看這個情況,知道領導與佳人有約,不便打擾,便就告辭了。
上了車,柳朝顏笑道,“葉區長今非昔比,如今在繁都,可是人人都要認得你了。”
葉墨琿扯了扯他那張英俊的臉皮道,“我只是個小嘍囉,而且是恰巧遇到,不像你,酒店行業誰不知道Leila Liu?”
柳朝顏搖著手指道,“那還是有很多人不知道的。不像四九城裡的葉二少,花名傳天下,聽說還有個姑娘以你為原型,寫了一篇小說呢。”
葉墨琿失笑問,“寫我什麼了?”
柳朝顏翻開手機,點開一篇小說翻給他看,惹來葉墨琿白眼連連。
“花名在外啊,葉少爺。”柳朝顏笑倒在後排座椅上。
葉墨琿翻看那本小說,跳著讀了幾章,嘖嘖一聲道,“忒也離譜,光這座駕,蘭博基尼,就足夠我被我爺爺掐死。還每晚挑一個最漂亮的,我怕不得累死,這要是搞大肚子了,我媽能給她300萬鼓勵她生下來,怎麼會讓她打胎呢?”
柳朝顏直笑,說,“誰讓您的顏值扛打?”
葉墨琿無奈道,“要麼我給自已臉上來一刀?”
柳朝顏道,“那也攔不住,來上一刀,更顯得痞帥痞帥的。”
葉墨琿搖頭,不再說這些。
他最討厭別人說他長得好,彷彿除了一張臉,他別無可取之處。
車到了青雲路。
有學生的地方,小吃生意就很紅火。
晚上到了這個時間點,出來吃宵夜的人很多。
葉墨琿晚上不多吃,只是閒逛。
柳朝顏則要保持身材,只要了一杯手搖檸檬茶。
從街頭走到街尾,恍惚間,葉墨琿看著周邊形形色色的學生情侶,突然還挺想戀愛的。
而這些情侶,不知為何,彷彿都是當年穿著校服的黎沐風和祝玫。
他覺得自已莫名其妙,尤其是來這裡,更是莫名其妙。
大概是因為方才見了黎沐風,又或許是因為前陣子頻繁遇見祝玫。
總之,他居然會跑來當年巧遇二人約會的青雲路,大概是中了邪了。
他仰頭看了看天空,人間的燈火太明亮,天空都變得亮堂,看不見星光。
柳朝顏也跟著仰頭看,她問,“你在看什麼?”
葉墨琿轉頭看她,淺笑著搖了搖頭。
柳朝顏問,“你這趟外放,一時半會兒回不去吧?家裡不會催你再婚嗎?”
葉墨琿看看她答,“明知故問。”
柳朝顏甩了甩頭髮道,“沒有給你介紹相親物件嗎?”
葉墨琿道,“朝顏,你該明白,你沒必要試探我。”
柳朝顏看了看他,嘆氣道,“你總是這樣,讓我放棄希望。可是你又不可能跟我姐姐在一起。”
想到了柳梅兒,葉墨琿神色一暗。
他問,“她身體好些了嗎?”
柳朝顏道,“就那樣。你不覺得她自已也有問題嗎?她總是活在悲慘的回憶裡,不肯好好過眼下的生活。”
葉墨琿忽然心裡一酸,笑得落寞說,“誰又不是呢?”
就像他無數次後悔,在柳梅兒同李希繼交往的最初,他就應該衝出來阻止。
以至於耿耿於懷,總覺得那場悲劇,歸咎於自已的怯懦。
所以走不出來,寧願和孟盂蘭去經歷一場有名無實的婚姻,彷彿那樣就可以贖罪。
但其實,他知道一切再追不回。
當年笑起來,一雙眼亮的像天邊的彎月一樣的女孩,再也無法擁有純潔的愛情。
也無法再去信任,這真假參半的人間。
葉墨琿說,“你該勸勸她。”
柳朝顏卻哼笑一聲道,“我也希望有人來勸勸我。”
誰還沒有被愛情刺傷過呢?
葉墨琿嘆了口氣,他說,“如果這樣的關係讓你痛苦,你可以選擇與我斷絕聯絡。”
柳朝顏咬了咬唇,沒有說話。
兩個人沒有再說什麼,葉墨琿打了車,坐在副駕駛座上,送她回去。
回到暫住的公寓,早已是凌晨。
葉墨琿洗了澡,躺在床上輾轉了一會兒,倒是睡了過去。
只是這一夜,夢境蹁躚。
先是夢到了柳梅兒。
那年暑假,她第一次來到他爺爺家住。
那一年他高一。
柳梅兒比他大兩歲,很是乖巧懂事。
他大伯母孫筠一直誇,說卞阿姨有這麼乖巧的女兒,以後晚福不淺。
柳梅兒當年在家鄉讀書,成績很優異。
難得的是她非常好學,還讓他教她法語。
那時候,每天和柳梅兒一起,教她法語的時光,是最美好的。
每每與她貼近在一起,就能聞到她身上甜甜的,讓他覺得溫暖而熟悉的氣息。
第二年的夏天,他千盼萬盼,盼著柳梅兒。
而柳梅兒,在那年七月,第一次見到了李希繼。
李希繼很會玩,是個典型的公子哥。
他看到柳梅兒的時候就眼睛一亮,得知她喜歡學各國語言,就以他一個朋友擅長拉丁語的理由,把柳梅兒騙了出去。
他可以阻止的,也應該阻止的。
但他沒有理由。
因為柳梅兒是願意的,
她看李希繼的眼神,就像他看她一樣。
那年夏天,他眼睜睜看著柳梅兒開始學化妝。
手上,也有了幾個趁手的手包。
穿著高跟鞋,走路的時候,擺動著臀部。
甚至,發現了她身體上的不對勁。
她在要回去之前,偷偷買了驗孕試紙。
被他在垃圾桶裡發現了。
後來,好像是一場大雨,而她臉色慘白地回來了。
第三年,她又來了,痴痴地等著那個男人,卻換來了嘲諷和拒絕。
甚至,把她的醜事四處宣揚。
本能不想繼續回憶後面的事。
夢境跌落更深,一個赤日炎炎的下午。
他初二升初三的暑假,因為欺負同學,被父親扔去鄉下體會人生。
他揹著個大大的登山包,裡面是他的一些日常衣物,由他父親的司機,送他到了父親好友在鄉下的家裡。
有個女孩在院子裡的樹蔭下,坐在一張小竹椅上,翹著腿,在看書。
她的頭髮,高高地紮在腦後。
夏日的風吹拂而過,空氣裡,都是泥土的味道,混合著青草、牛糞的泥土味道。
女孩抬頭,一雙靈動的眼睛看向他,狡黠地眨了眨。
她的聲音清脆如銀鈴。
她笑的時候,彷彿整座山頭的鮮花,都為她而綻放。
樹上的蟬,都在為她唱誦讚歌。
她的腳丫,趿著人字拖。
而她看到他的時候,問,“你就是來我家暫住的?”
他那時候,哪兒有和她說話的心情。他很不爽的反問,“你以為我願意來?”
她瞪著眼,叉著腰道,“你以為誰歡迎你來?”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最後,她指揮著家裡對著他狂吠的土狗道,“小黑,咬他!”
然後,那狗被他一腳踹飛。
睡醒的時候,天剛矇矇亮。
此刻,天空是青灰色的,帶著淺淺的薄霧。
身上都是黏膩的汗,葉墨琿舒了口氣,覺得也許是換了個環境,還有些不適應,沒能調整過來。
不如釋放一下,減減壓,他打算去晨跑。
換了身衣服, 從小區江邊,一路往南,跑了5公里,才發現繁都真是一座鐘靈毓秀的城市。
江景很是開闊,對岸是一個大型的公園。
而轉入小巷,又有各種早餐,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他吃了一碗米粉,辣出一身汗。
酣暢淋漓之中,終於把昨晚那些恍惚混沌的念頭給拋諸腦後了。
他坐在街頭小店門口的矮桌邊,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旭日初昇。
這座城市沒有京城那麼繁華,但很有煙火氣。
記憶中犄角旮旯的衚衕,現如今都已經沒了痕跡。
城市的更新,抹去了他兒時懷念的那種煙火氣息。
反而是在繁都,在這樣一條巷子裡,他找回了活著的真實感。
莫名湧起了一陣感動,這種真實感,讓生活變得活色生香。
他很有閒情地,欣賞起了街上來來往往的人。
有一個女人的背影吸引了他的目光。
一身的Lulu lemon,細腰,翹臀。
走路的時候,搖曳生姿,整個人充滿著活力。
真想看一眼她的正面,看那一路上老色狼的眼神,就知道這女人正面也好看。
難怪網上還曾熱議過,瑜伽褲能不能外穿的問題。
身材不好的,穿了那是在考驗瑜伽褲的質量。
身材好的,那是在考驗這條街上男人的定力。
果然,定力像他這麼好的沒幾個。
女人一路走過去,色狼們的眼睛就一路跟著飄了過去。
十個男人九個色,還有一個特別色。
連那被牽在手上的小娃兒,流著半管鼻涕,小眼珠都在往那女人身上轉悠。
看來,男人都有一雙發現美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