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玫開車回到繁都機場,還了車,直飛花城。

回到家放了東西,又帶了些綠色食品,趕去Marina發來的地址,是一處江畔公寓,視野絕佳。

夜景璀璨動人。

陳逢時還沒到。

作為老闆,每日行程排滿,也是挺辛苦的。

等他培養出了接班人,他就能像他爺爺那樣做太上皇了。

但接班人是那麼容易有的嗎?

他的堂弟堂妹孩子都上小學了,可他自已到現在連個固定女伴都沒有。

也是因為這樣, 多少女人蠢蠢欲動,就為了爬上陳老闆的床。

祝玫看了看冰箱,把從家裡帶回來的各種有機食材洗揀了。

土雞配著現成的南北乾貨,泡發之後燉了,又熬了小米粥。

都是外公自已種的,品質很好。

陳逢時這人挑剔,祝玫挑他愛吃的做。

Monica打來電話,祝玫終於是接了。

Monica也是從瑞珂商業離職,去的皓耀。

兩個人相處最久,感情最深,也是皓耀唯一知道祝玫同陳逢時過往底細的人。

Monica道,“May,你不幹了我也辭職了。”

祝玫問,“下一步去哪兒?”

Monica說,“去梵美華。”

祝玫道,“看來梵美華和皓耀較上勁了?”

Monica道,“那不是很正常嗎?”

祝玫笑了笑道,“是。”

Monica說,“其實我想回瑞珂。”

看來,這才是Monica的真實想法,想讓祝玫幫忙去向陳逢時開口。

祝玫想了想道,“你從瑞珂出來,再回瑞珂?”

Monica嘆了口氣道,“我的確怕卓總不同意。”

祝玫嗯了一聲。

Monica和她關係好,祝玫得罪了卓莉婭,Monica也遭殃,祝玫走之後,Monica就被髮配去了專案公司。

後來專案出售了,又要被髮配去東南亞。

Monica不肯去,於是辭職,跟著祝玫到了皓耀。

現在祝玫走了,Monica也不想繼續待著了,對皓耀的發展前景,她並不看好。

祝玫道,“你也可以考慮榮達、元翔,要是有路子,科邁迪也可以啊。”

Monica道,“認識個把總監也沒用,關鍵得有副總以上的高管引路。”

祝玫當然知道。

Monica道,“May,說真的,你屈尊抱一下陳老闆大腿,我們就什麼都有了。”

祝玫一聲冷笑道,“你可真是有出息,你自已怎麼不去抱?”

Monica道,“那我也得抱得上才行啊,陳老闆連看都不帶看我一眼的。”

祝玫笑了一聲。

Monica開玩笑道,“玫老闆,你就犧牲一下色相,可以換我們一個團隊的錦繡前程。”

祝玫:“我呸。”

Monica道,“哎呀,你就演戲騙騙他嘛。”

就她那拙劣的演技,好像陳逢時會捧場似的。

祝玫真是對這傢伙無語了,“你再不好好說話,我掛了啊。”

Monica連連道,“別別別,玫老闆,跪求,找個地方收留我。”

祝玫道,“你何必急著辭職呢?先幹一段時間,等找到下家了再說。”

Monica嘆了口氣道,“我只想早日退休。”

祝玫安慰道,“誰還不是呢?”

Monica道,“可拉倒吧,你都財務自由了,不像我們,還得為五斗米折腰。”

祝玫安慰道,“一樣的,怎麼可能真的躺平呢?世界怎麼發展都不知道,現在看著可以財務自由,以後萬一來一場什麼變故,誰也不知道啊。”

Monica問,“玫老闆,Marina現在已經是運營部總經理了,你要是沒離開瑞珂,現在也——”

祝玫道,“不可能的,當時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何況她願意以色侍人,那也是付出了代價的。”

正說著,陳逢時進門了,Marina就跟在後面,真是白天不能說人。

祝玫和Monica說了聲掛了,端了笑臉來迎陳逢時。

陳逢時躺在了沙發上,踢開了鞋子問,“考試完了?”

祝玫應了一聲。

Marina詫異地看向祝玫。

祝玫看到她故意露出的鎖骨上的吻痕,心裡只覺得她無聊。

有本事對著卓莉婭去秀,露給自已看,是不是有點找錯物件了?

祝玫只當陳逢時是自已的領路人,師父還待見自已,就多求師父給點資源,順便孝順著師父一點。

至於床伴,反正,她是從來不會去想這件事的。

祝玫覺得自已錢夠花。

只要自已擁有的,比自已的慾望多一點,那就是富有。

或許在別人看來,她那小富即安的思想是小農經濟,但財富怎麼樣才算多呢?

像陳逢時這樣,真不知道他和金錢,誰是主人,誰是奴隸了。

嚴格來說她感激陳逢時,卻無法認同陳逢時。

他們之間多少有點三觀不合吧。

她受的是傳統教育,陳逢時從小浸淫的是西方精英教育。

陳逢時崇拜路易十四,而她不崇拜任何人。

中國人骨子裡崇拜的只有自已,追求的是個人的成就和圓滿。

即便人性本惡,也要綻放善之花。

不會因為有罪而卑微。

但會因為圓滿而謙卑。

這是西方強者恆強,弱者恆弱的現實法則,所不具有的深沉智慧。

當然,陳逢時也會在需要的時候,信奉一下中國哲學,比如:老子。

但更多時候,他們無法達成一致。

而陳逢時是老闆,所以她選擇——遷就他。

老闆永遠是對的,因為老闆給她開工資。

就算現在不是她的直接老闆了,但也是她最重要的人脈資源。

祝玫問陳逢時,“陳董,需要來點宵夜麼?”

陳逢時扯開領帶反問,“不然你在這裡的意義是什麼?”

祝玫內心一萬句MMP,臉上端著笑說,“馬上來。”

Marina嗤笑了一聲,陳逢時卻對Marina很無情地說,“你可以走了,明天早上七點,把該約的人約了。”

這種無差別攻擊,倒也算一種公平。

Marina立刻站直了身體,說了聲好,態度恭恭敬敬。

她的眼角餘光是瞥向祝玫的,生怕祝玫譏嘲她似的。

可祝玫什麼表情都沒有,只是很認真的在為陳逢時盛湯。

祝玫想,Marina已經夠難堪了,自已又何必去落井下石?

Marina把自已當假想敵,其實真是搞錯物件了。

Marina關門走了,保姆和保鏢自覺隱身。

祝玫為陳逢時擺上骨瓷碗碟,盛湯,佈菜,搞得自已真的像一個米其林大廚似的。

其實她對於分子料理一竅不通,會做的只是家常菜而已。

但陳逢時出生就錦衣玉食,上的是貴族學校,吃的是正經西餐,普通的家常菜,反而讓他有一種濃厚的興趣。

陳逢時第一次吃到薺菜餛飩的時候,就讚不絕口。

此後,祝玫偶爾收到外公外婆寄來的時鮮,就給他弄一點。

這反倒變成了陳逢時的念想了。

祝玫心裡其實也可憐他,這個男人從小沒什麼親情的概念。

他爸外面女人無數,他媽和他爸是商業聯姻,本就沒有感情,後來利益上有分歧,就各自分道揚鑣了。

在那個家裡,要得到垂愛,必須要有實力。

他3年讀完本科,1年讀完研究生,畢業的時候才22歲,在華爾街工作了三年積累了人脈經驗之後,就回香江進入了家族企業工作。

從中層幹起,到了28歲踏上了高管的崗位。

執掌瑞珂商業,如今已經8年了。

旁人看來是含著金湯勺,無限風光。

可是在他身邊,她只覺得這生活簡直堪比地獄。

因為根本不能停下來,也不配停下來,放鬆成了一種恥辱。

在他們這樣的家庭裡,旁人羨慕的打打球,看看劇,喝喝下午茶,那都是不成器的紈絝子弟過的生活,那是被邊緣化,每個月等分紅的廢物。

而像陳逢時這樣的,打球、看劇、喝茶、吃飯也都是工作,是在陪客戶,是在經營交際圈。

他就像是陀螺,每時每刻都在算計利弊得失,能夠拿來揮霍和享受的時間都是靠擠出來的。

祝玫覺得,其實廢物挺好的,在這樣家庭裡的廢物,在普通人看來就是人生贏家,出生就躺的那種。

可是身處那樣的環境裡,周圍人的評價也會對這些三代產生影響。

但凡沒有一顆強大的心臟,都很難對別人的評價置之不理。

此刻已經是晚上11點了,陳逢時才剛剛結束了應酬,期間居然還有時間發洩一下人類正常的慾望。

人在高壓環境之下,生理本能被壓抑,如果不宣洩,難以維持穩定的情緒。

所以陳逢時會定期找女伴解決一下需求。

這種事,你情我願,無關愛情。

可他身邊的女人,卻總以為自已稟賦特異,有希望拿下這位超級鑽石王老五。

祝玫暗自搖頭。

人一旦不知道自已幾斤幾兩,就容易栽跟頭。

祝玫為他端了夜宵上桌。

陳逢時還要處理一些內部信件,所以她在湯盅下點了小蠟燭保溫。

等陳逢時忙完了這些,他才有空來喝一口湯。

祝玫在一旁坐下了,刷著手機看新聞。

陳逢時吃了宵夜,整個人暖和了,也舒暢了,才有空問她,“考試考得怎麼樣?打算當多大的官?”

祝玫無語道,“陳董拿我尋開心呢?”

陳逢時笑了笑,嚐了一口野菜炒蛋,很是滿意。

不油膩,有野菜的香氣,符合他的口味。

他道,“把薛文龍搞下來,開心了?景申審計部已經把薛文龍的線索移送警方立案了。”

祝玫哦了一聲。

陳逢時問,“自已下一步怎麼打算?離職還是繼續混下去?”

祝玫坦白道,“已經離職了。”

陳逢時很簡單道,“那就回來。”

祝玫沒吭聲。

陳逢時抬眼看了看她,垂眸看向眼前的雞湯道,“《剛果戰爭》還沒聽完。”

祝玫翻開那本書,發現書籤還在原來的位置。

她捧著書,開始讀了起來。

血腥的故事,在他,居然是配飯的背景音。

這種人說強大也好,說冷酷也罷。

當理性過頭的時候,感性在他們眼裡就是無用的累贅了。

陳逢時吃完了宵夜,祝玫歇了一會兒,喝了口水。

陳逢時問,“想不想外派出國?去做投資。”

祝玫連連擺手道,“我可是知道自已的,你讓我搞商管、銷售、運營這些還可以,讓我搞金融投資,我沒那腦子。”

陳逢時道,“你當年投的專案,保守收益都在12%吧?好幾個是翻倍了的,你和我說你沒那腦子?”

祝玫知道,他在投資公司沒有自已人,那邊一直都是四房的天下, 他五叔六叔的地盤。

作為交換,他把六叔弄進了瑞珂商業,獲取了進入投資板塊的入場券。

但當老太爺真的把投資板塊都給他了,他的壓力也是很大的。

祝玫問,“陳董打算安排我去哪兒?”

陳逢時說,“中非。”

祝玫道,“不去。”

陳逢時嘆了口氣道,“年薪100萬不要麼?”

祝玫道,“去玩可以,去工作就免了,亂七八糟的疫苗就要打一堆。”

陳逢時不說了,也沒有勉強她。

祝玫收到了廣告公司朋友發來的訊息,說可以讓祝蓉蓉去實習。

祝玫轉發給了祝蓉蓉,陳逢時問,“都離職了,還有什麼事那麼忙?”

祝玫說,“給表妹找實習的地方。”

陳逢時只是問,“什麼學歷。”

祝玫道,“雙非傳媒。”

陳逢時只是嗤笑一聲。

瑞珂校招只招全國排名前10學校經管類碩士以上,如果是海歸,必須是全球排名前100的院校。

祝蓉蓉這樣的,陳逢時當然不放在眼裡。

陳逢時的手機震動,他瞥了一眼,是他爸。

他按滅了。

陳老闆威武,連家裡大佬的電話都不接了。

陳逢時顯然很累,吃完就躺去了沙發上,對她道,“頭疼,幫我按一下。”

祝玫道,“陳董,我收費的。”

陳逢時又冷笑一聲道,“標個價碼,我還省事些。”

祝玫道,“10個億吧。”

陳逢時在沙發上抬頭看向她問,“我看上去很傻嗎?”

祝玫嘖了一聲,走過去,為他按摩放鬆。

陳逢時撥了擴音,去應付他爸。

說的是業務的事情,說完就掛,毫不拖泥帶水。

陳逢時掛了電話,給人力總監撥了個電話道,“有個朋友的女兒要來實習,你安排一下,簡歷一會兒我發給你。”

說完掛了電話,抬頭看向祝玫道,“按摩的報酬。”

祝玫說,“我已經給她安排去廣告公司了。”

陳逢時只是定定地看她,隨後又繼續趴回沙發上,不理她了。

祝玫沒再說話。

按摩是以前學的,做飯也是以前學的。

這一切都是當年戀愛時候,她心甘情願為了另一個人而學的。

看著趴在沙發上的陳逢時,她忽然有些恍惚。

有個念頭,曾被她無數次地惦念著。

她覺得此生摯愛已經錯過了,可是又不停地想要追尋曾經被愛時的那種美好。

但理智告訴她,到了她這個年紀,能夠找到一個如同曾經那樣愛得那麼單純真摯的人,大機率為0了。

可是,她不甘心。

陳逢時感覺到她的分心,問她,“在想什麼?”

祝玫回神道,“沒什麼。”

陳逢時道,“說。”

祝玫說,“只是在想,普通人找工作太難了。211都不值錢了,可是每年雙非畢業生那麼多,這些人怎麼辦?”

陳逢時聲音有些悶悶的,他說,“除非證明自已足夠強悍,能夠適應社會的法則,否則,學生時代的競爭劣勢和出生時候的不平等,註定平庸的人無法適應叢林法則。”

這話很犀利殘酷,卻也是事實,祝玫說了聲是。

陳逢時又道,“這和婚姻是一個道理,婚姻就是利益交換。而愛情不一樣,生物性決定了衝動是隨機的,因為我們尚未掌握基因配對的奧秘。”

祝玫應了一聲。

陳逢時接著問,“所以你能和那個前男友同居,為什麼不能跟我談個戀愛?你剛剛在想他吧?”

陳逢時太敏銳了。

祝玫只能如實道,“做你的情婦太辛苦了。”

陳逢時糾正道,“是情人。雖然我並不認為情婦是貶義詞。而且,你敢說你對我沒動過感情麼?”

不敢。

當然是動心過的,否則誰會這麼配合他?

只是不多而已。

不用拿起,也不用放下,這種尺度,哪裡不好了?

其實女人都是很傻的,一旦交付一顆心,就會全身心的投入,淪陷其中,期盼獲得更多。

不像男人,衝動來得快,去得也快。

陳逢時說,“我對你不是衝動。”

彷彿是有讀心術一般,陳逢時總能回答她未說出口的話。。

“如果是衝動,你不值得我浪費那麼多時間,手把手教你,離了職還幫你,我的時間寶貴,沒那麼多閒工夫浪費在一個對我而言不重要的人身上。”

祝玫深吸了一口氣。

不夠的。

她沒有足夠的籌碼上桌同他博弈。

她怕輸。

一個必輸的結局,她看得到。

她為他按揉脊背。

他的身體很結實,他扯開了襯衫,露出後背。

祝玫弄了點精油,幫他推背。

然後是腰。

男人的身體,在她柔潤的手下,泛出一層光。

兩個人都不說話。

陳逢時過了會兒又問,“你是不是覺得我把你當傭人?”

祝玫沒回答。

陳逢時自顧自道,“小時候有一次,看到瓊媽給我爸推背,兩個人很親暱的調情。我爸和我媽就從來沒有那麼親密過。我爸那時候很愛瓊媽,所以偏心我四弟,你是知道的,我當時就想,不愛我媽,為什麼要生下我和我哥呢?後來他和瓊媽離了婚,又找了現在這個,比我都小了,兩個人如果生一個,得比我哥那個兒子小一圈了。”

“我哥過年的時候回來同我和我媽吃了一次飯,他這幾年一直在做慈善事業,我本來扔了個基金會給他,可四叔五叔六叔七叔一起反對,我爸也不為我說半句話,最後只能作罷。”

“我哥這次帶了個嫂子回來,兩個人有說有笑的,和他先前那段聯姻裡的狀態,完全不同。嫂子只是個普通人,兩個人結婚的時候,我哥自願放棄了家族的財產繼承權,只是每月家族信託會按照前一年度的物價指數,給他一筆生活費,不多,基層員工的水平,從此以後他就和陳家沒有關係了,我其實挺羨慕他。”

祝玫說,“真給你過他那樣的生活,你也會覺得無聊。”

陳逢時說是。

人各有命,上天註定。

安安靜靜的,陳逢時同她說了會兒閒話。

陳逢時的個性,讓他除了工作之外,沒什麼朋友可以聊這些。

他難得說起了他母親,“她組建了新的家庭,一直過得很好,我也不忍心去打擾她。我爸那些爛債,已經和她沒有關係了。可我覺得,只要我出現,她又會想起那些不愉快。其實,在她眼裡,我也是一筆爛債。”

祝玫聽著這話,心裡一抽。

她很想貼上他的背,安慰他,可她沒有那麼做。

同情和感動無助於解決他們這段關係的困境。

他說,“可能因為陳家缺我這樣的天選打工人吧。”

陳逢時的話語裡帶著自嘲,但祝玫笑不出來。

跟了他足足六年。

職場規矩,是他手把手教會她的。

而他不能與人說的心事,會在夜闌人靜的時候,同她傾吐一二。

但這並不代表什麼。

或許未來,他有了更喜歡的女人,也會一遍遍的訴說。

心上會結痂,時間會讓那些傷口癒合。

然後,他繼續在他的金錢帝國裡,做他孤獨的太陽王。

陳逢時說,“今晚睡客房吧,明天一早我就約了人,你陪我,晚上在維爾庭酒店,有一場晚宴,反正你都要離職了,早點找下家,如果真不想回瑞珂,明晚幾個商業公司都有人來,你可以看看。”

祝玫應了聲,“好。”

祝玫用了能夠讓人舒緩的薰衣草精油。

精油的味道散在鼻尖,散落在空氣裡,也散落在,無邊夜色的寂寞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