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祝玫睡醒的時候是早上五點。

昨夜的酒還是有點多了,年紀一點點上去了,睡眠就變得艱難。

往往第二天醉酒醒來會很早,再要入睡也困難。

她摸了摸左手無名指的戒指。

今天參加的這場推介會,薛文龍應該也會參加,甚至應該還會見到陳逢時。

這次來展會,她沒有向陳逢時報告,只怕陳老闆要鬧脾氣了。

想到陳逢時,就想到他說的讓自已陪著去交易會。

祝玫撓了撓頭,糾結了一番,還是把戒指摘了,扔進了化妝包裡。

可憐的女性啊,在這個職場上,不管是已婚還是未婚,總有各種各樣的歧視等著,總是被迫處於劣勢的一方。

男女平等?

不存在的,除非子宮長到男人身上。

酒店的餐廳7點才開餐,最近沽城的早餐很火爆,祝玫於是換上運動服,出去跑了個步,帶了個煎餅果子回酒店,又點了咖啡,送到酒店的外賣櫃。

跑完步,神清氣爽,吃了早餐,又去健身房擼了鐵,等全部折騰完,洗了澡,化了妝,時間剛剛好。

沁沁打著哈欠,抱著電腦站在樓下。

祝玫問,“昨晚都沒讓你陪第二場,你自已倒是熬夜了?”

沁沁點頭道,“和朋友聊天聊得太晚了。”

祝玫笑道,“男朋友吧。”

沁沁臉紅害羞道,“沒有,只是普通朋友。”

祝玫嘖了一聲,就算是信了。

祝玫到了會展現場簽了到,沁沁又再度去調了一下PPT,祝玫看了看自已的座位,在最後那個區域的第一個靠最邊上的位置。

那個位置方便她上臺介紹,也有工作人員來同她說了一下議程。

這次是沽城的全球推介大會,規格很高,所以整個活動分了三個環節。

她這場推介在第二個環節,第一環節一般都是政府領導致辭,安排一些重大專案簽約。

第二環節就是要展現一下未來發展前景,也是秀實力的環節。

他們這個耀星mall的專案是同沽城政府合作的重大專案。

選址原是沽城一家國有企業搞下的爛尾專案,後來歸口給了沽城實業公司統一處置。

由於是一個商業地塊,找了不少做商業的大集團來看,也出了好幾個方案。

皓耀最近要衝擊上市,祝玫來了之後,接手了這個專案。

本來是沒有勝算的,但是祝玫在沽城考察了一個月,把全市商業情況都摸了個透,又請人牽線,同沽城商業部門的領導吃了飯,瞭解了一下上層領導的想法。

最後方案,雖然不是最高的收益報價,但由於設計和方案實在太過驚豔,光是一個月白橋和鐘樓相結合的設計,就讓沽城領導大加讚歎。

兩邊談判下來,按照實業公司投資3個億,皓耀投資1個億,並且把租金收益提高到了20年18億,按照差不多三七分成,最後成功簽約。

去年年底,專案也順利開工了。

祝玫在這方面,有些天賦。

當年陳逢時就說她天生對商業敏感。

祝玫卻覺得她其實是個很愚笨的人,只是天生敢去試,大不了失敗,只要不怕失敗,那就容易成事。

活動開場,祝玫入了座,會場響起了掌聲,一眾領導從貴賓室入場。

她抬頭的時候,感受到了一束目光。

昨天在酒店樓下看到的男人,此刻西裝革履,在第一排最旁邊的位置落了座。

主持人介紹出席活動的來賓時,祝玫才知道,昨天自已有些敏感過頭了。

這位男士是年輕的國家幹部,商貿部的一位副處長。

雖然只是一個副處長,但代表著國家部委,所以也在第一排安排了座位,同市裡的大領導平起平坐,他倒是態度從容。

祝玫想,這人氣質容貌都不俗,也可能自已在哪裡見過,雖然他的名字,她並沒有聽說過。

商業圈子就這麼點,或許他以前參加過別的展會,他倆見過,也不一定。

祝玫在心裡暗嘲自已,有些敏感過度,防備過頭了。

可能是在商場上摸爬滾打太久了,桌子底下的交易和男人毫不掩飾想要一夜情的意圖遇到的太多了,思維固化之後,便以為全天下人都是如此。

剛剛介紹重要來賓的時候,陳逢時也被介紹到了。

陳逢時就很明確問過她,要不要做他的情婦。

陳逢時一直強調是情人,但在祝玫看來就是情婦。

不管有沒有感情,都是靠金錢維繫。

可她沒有辦法用金錢去衡量愛情,所以不曾答應。

第一環節過得很快,沽城的市長致辭,十幾分鍾也就說完了。

然後是宣傳推介片,專案簽約,還有幾個集團落地。

很快就輪到祝玫了。

主持人介紹完,她就在掌聲中,從容地上臺。

追光燈落在她身上。

這是葉墨琿第一次看到她在職場上的樣子。

是的,他見過她太多面貌了,她在職場的樣子,倒是第一次見。

她的介紹中規中矩,這樣的場合,的確只需要中規中矩。

但是她說話時候,由內而外散發的自信和從容,卻讓他忍不住一看再看。

坐在葉墨琿身邊的是一位局級領導,雖然二人級別相差兩級,但葉墨琿是代表商貿部來的。這位領導同他介紹了一番沽城的發展情況,言談間非常客氣。

葉墨琿知道這份客氣並不是給他的,純粹因為他代表商貿部前來。

所以他也很謹慎地同對方聊天,說話闆闆正正。

如此,方顯得沉穩。

祝玫介紹完,追光燈暗去,螢幕上開始播放宣傳片。

他坐在第一排最靠邊的位置,反而能更清晰地觀察她的面部表情。

女大的確十八變。

祝玫抬眸,陳逢時坐在第一排另一側靠中間的位置。

剛剛他也上臺,同沽城領導簽約了。

此刻,他的目光像一雙手,牢牢地攥著她。

祝玫感受到他的目光,卻刻意不去看他,正正地看向前方,就對上了葉處長的一雙眼。

祝玫又微微低頭,看向面前當擺設用的講稿。

她勾了勾嘴角,笑得有些漫不經心。

彷彿眼前這些政府官員、企業老闆都不過是她俯瞰的俗人。

葉墨琿想,看來都是被迫營業。

就像他,不時要同身邊的領導說幾句,好顯得親近又不尷尬。

其實他真的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也不知道自已答了些什麼。

她再度抬眸,目光落到了他身上。

葉墨琿瞥見的剎那,將目光移回到了螢幕上。

他居然不敢看她?

真慫啊,他想。

祝玫的影片放完,又說了幾句作結。

全場響起了應付的掌聲。

感覺全場都在被迫營業,這盛大的場面,到底是做給誰看的?

葉墨琿對這種形式主義的陪會頗為厭倦,更覺得無聊。

祝玫完成了任務,微微鞠了個躬,忽然想起昨天同沁沁開玩笑說的三鞠躬,差點繃不住笑場。

她忍著笑,抬眼,與葉墨琿的目光相遇。

葉墨琿看到了她隱隱的笑意,猜測她在心裡吐槽這虛假的場面。

祝玫收了講稿,鎮定退場。

走下臺,路過葉墨琿身邊,她似乎聞到了淡淡的,混著海鹽和麝香的味道。

祝玫走過去的時候,葉墨琿微微靠向身後的沙發椅背,鼻尖是她身上的馥郁花香。

祝玫落座,不由自主地又往葉墨琿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從後面看去,髮型理得很乾淨,背影挺拔,倒是有另一種氣度。

這讓祝玫忽然想起了她的那位前男友——黎沐風。

他倆,似乎有一點相似。

上午的活動十點半就結束了,葉墨琿起身,同身邊那位領導握了手,兩邊又說了些客套的話,沒有留聯絡方式,因為級別不對等,業務不對口,所以沒有加聯絡方式的必要。

活動的伴手禮袋裡,早就放著這次前來參加展會的企業介紹和展位地圖。

葉墨琿想去逛逛,卻被一個小男生攔住了。

小男生道,“葉處長,我們周理事長在4號貴賓室等您。”

葉墨琿一時沒想起周理事長是誰。

殷賚此時已經走了過來,問他,“要不要去逛逛?”

葉墨琿點了點頭,看向小男生道,“我先去同周理事長打聲招呼吧。”

殷賚和葉墨琿由小男生領路,殷賚湊在他耳邊問,“周理事長是誰啊?”

葉墨琿過了會兒才想起來,對殷賚低聲道,“周志奎。”

殷賚恍然道,“周志庸的哥哥啊?”

葉墨琿點頭道,“是沽城交通運輸協會的理事長。”

殷賚哦了一聲,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周志庸的哥哥,吃的是交通這行飯,難怪要見葉墨琿。

葉墨琿大伯曾是交通部的一把手,如今雖然去了人大,但在部裡的影響力還是有的。

周志奎叫葉墨琿過去並沒有什麼事,純粹是為了顯擺人脈。

他要讓別人知道,這些高官大員,最後都是他周理事長的“家人”。

這才是周志奎覺得有面子的事。

可是葉墨琿並不想被周志奎拿來當炫耀的工具人。

雖然照顧了一下週志奎的面子,稱了一聲周叔叔。

但作為葉家最不成器的孫子,他不想和周家牽扯太多。

周志奎笑著說,“墨琿啊,有些事是該考慮一下。”

葉墨琿臉上的假笑都快繃不住了。

周家似乎看中了他這麼一個不成器,還離過婚的不孝子了。

甚至這麼一看,簡直是周家闔家達成了一致的默契了。

這算什麼?逼婚嗎?

周志奎對身邊人介紹道,“您不認識這位吧?”

身邊人笑道,“怎麼會不認識,葉處長,好久不見。”

葉墨琿心想,可是我不認識你啊。

他被迫微笑著,同那人握手。

對方道,“以前承蒙葉書記關照,他在黟中還好麼?”

葉墨琿說,“挺好的。”

只要他這個兒子不氣老子,他家老子就好得很。

一個省裡的三把手,想不好也難啊。

周志奎道,“葉家是英雄之家啊,我父親當年就說,葉將軍帶兵有一手,教育子女更是出色,你看看,墨琿一表人才,懋琮現在也已經是省管了吧?將門無犬子,了不得,了不得。”

那人道,“是啊,煦鋌書記原來在部裡推進改革,也是雷厲風行,當年阻力那麼大,可煦鋌書記有魄力啊,我們司裡現在一些行業標準,還是當年煦鋌書記帶著司裡定下的。”

原來這人是他老爹在工業部時候的下屬。

當年他老爹的確和他爺爺一樣,是部裡的改革先鋒。

他爹一直是積極上進的代表,他家母親大人也是職業女性的典範。

偏偏兩個人正正得負,得了這麼一個不求上進的兒子。

作為他爹人生路上最大的攔路虎和絆腳石,葉墨琿笑著應承下了這句話。

周志奎說,“是啊,墨琿也是一表人才,”

把看臉說得這麼清新脫俗,也是不容易,他說,“慧穎聰敏過人,事業心強,只怕看不上我這麼普通的。”

周志奎道,“墨琿,不能這麼說,你好歹也是清大畢業的。”

好歹這個詞放在這裡,可真是讓葉墨琿覺得他不知好歹。

他微微一笑,說了句,“Avec plaisir.”

兩個人愕然地看向對方。

葉墨琿道,“抱歉,在法屬地待久了,習慣性冒了句法語,我的意思是,謝謝誇獎。”

殷賚在一旁忍笑想,這個逼還真是給他裝到了。

周志奎還想拉著葉墨琿去巡遊。

葉墨琿實在是不勝其煩,對周志奎道,“我和殷總還有點工作上的事,周叔叔您忙。”

周志奎有些尷尬,葉墨琿微笑道,“等改天再來拜訪。”

不等周志奎再說什麼,他拉著殷賚先溜為敬了。

二人從烏煙瘴氣的4號貴賓室出來。

殷賚問,“怎麼?周家想和你家聯姻?”

葉墨琿說,“承蒙周慧穎小姐不棄,我這種二婚貨色,她也肯屈尊來和我相親。”

殷賚道,“印象裡,她一直挺優秀的。”

葉墨琿道,“她的確挺優秀,現在在投資機構,兼做珠寶設計師。”

殷賚問,“你不考慮一下?”

葉墨琿道,“我這種三觀不正的廢柴,就不禍害人家姑娘了吧?”

殷賚搭著他的背道,“你哪裡廢柴了?”

葉墨琿反問,“在我們家,我還不夠廢柴?”

殷賚點了點頭說,“也是。”

看,是個人都知道,他是他們家食物鏈的最低端。

葉墨琿嘖了一聲道,“你就不能安慰我幾句?”

殷賚問,“我安慰了你就能信?”

葉墨琿說,“不能。”

殷賚說,“那我幹嘛浪費那口舌。”

這是真損友。

不過殷賚奇怪問,“協會跟這種推介也有關係?”

葉墨琿嗤了一聲道,“刷存在感嘛。”

殷賚道,“他弟弟周志庸還要再上的吧,他有什麼必要刷存在感?”

葉墨琿聳肩道,“為了找感覺唄,被人捧著不舒服嗎?”

殷賚了悟。

也是,在位子上的人,被人捧慣了,不找點感覺不舒服。

兩個人閒逛,剛巧逛到了皓耀的展臺。

熟悉的馥郁花香撲面。

鬼使神差,葉墨琿的腳就踏了進去。

祝玫正坐在展位的洽談區打電話,葉墨琿一眼就看到了她。

小丁拿著宣傳冊走了過來,今天來觀展的都是定向邀請的客人,所以是很有含金量的。

葉墨琿衣冠楚楚儀表堂堂,一旁的殷賚也是面容俊朗,都是青年才俊的模樣。

小丁戳了戳單身的Monica,讓她過去介紹。

祝玫掛了電話,回頭就看到葉處長站在公司的展臺前。

葉墨琿與她對望,祝玫連忙站起身,迎了過來道,“葉處長,歡迎。”

祝玫伸過手來,她的手很柔軟,二人虛虛地握了握。

葉墨琿再度聞到了她身上的馥郁花香,濃烈但不刺鼻。

這其中有一股淡淡的芬芳之氣,那好像是獨屬於她的氣息。

她同十多年前完全不一樣了,一個人的經歷和成長,居然會將人改頭換面,真是神奇。

葉墨琿同祝玫道,“今天聽了耀星mall的專案,很受震撼,皓耀大手筆。”

祝玫笑道,“您客氣了,等落成後,請您來現場指導。”

葉墨琿說,“指導不敢當,來學習。”

他順勢掏出手機,問祝玫,“方便加一下微信嗎?”

祝玫看了他一眼,葉墨琿依然微笑著看她,祝玫點頭道,“當然,是我的榮幸。”

兩個人加了聯絡方式,葉墨琿的手機有來電,祝玫避開了目光,葉墨琿道,“抱歉。”

祝玫看向他的臉,笑了笑,抬手示意他接電話。

殷賚於是也拿出手機道,“祝總今天的介紹很精彩,我是置地集團的殷賚,幸會。”

祝玫摸了兩張名片出來,遞了一張給殷賚,又同殷賚加了微信,等著葉墨琿電話接完,再給葉墨琿遞了一張。

葉墨琿接了名片道,“不好意思,這次出來沒有帶名片,平時用得少。”

祝玫笑道,“葉處長是收名片的人,領導肯收我的名片,已經是賞光了。”

葉墨琿說了聲豈敢,又請祝玫詳細介紹皓耀的商業業務。

聊了二十分鐘,葉墨琿自覺停留時間久了,正要告辭。

祝玫看出了他和殷賚打算結束這番談話,也準備起身要送。

就在這時,展臺前,瑞珂商業的董事長陳逢時前呼後擁地,由一眾人陪著來了。

瑞珂的商業運營,這些年穩紮穩打,在熬死了好幾家突然爆發的國內龍頭之後,如今穩坐第一把交椅。

多少政府部門大佬排隊求見陳逢時都不得其門而入,今天陳董肯賞光,連沽城的市長都陪了過來。

祝玫知道,該來的,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