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王鐵柱抬袖遮面。

“行了,少裝模作樣,太假!”

徐主簿一眼看穿,“老夫問你,想不想學認字?”

王鐵柱頓時眉開眼笑,連連點頭:“想!想啊!三爺肯教我?”

徐主簿提筆,寫了個字:柒。

“鐵柱,你可認得這個字?老夫覺得此字和這竹牌上的某個鬼畫符,極其相似。

你仔細看看,幫老夫分辨一二.”

王鐵柱左看右看,納悶撓頭:“這也不像啊!這是一根棍,這是一個圈,這像一個葫蘆,這又像把鐮刀……三爺,您老可別糊弄我,哪裡像?我看了半天怎麼麼就看不出?”

“老夫說像,那就是像!怎麼?你敢質疑老夫?”

“不敢不敢.”

王鐵柱秒慫。

徐主簿神色和緩,有心提醒:“要不你去問問縣令大人,老夫可有說錯?這個字,是不是和其中一個鬼畫符,極其相似?”

您老,管這……叫鬼畫符?林秀眼睫毛抖了抖,明知是徐主簿在耍小聰明,存心試探她,只得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寫竹牌。

一心兩用,她可太難了。

偏那鐵憨憨,還真拿著那張紙跑來向她求證。

林秀眼角餘光掃了一眼,見紙的右側,豎著排十行描摹的……1234567890,只不過順序錯亂,而下方則寫了“捌”字。

“小主子……”王鐵柱蹲在地上,只露出一顆腦袋,眼巴巴望著她。

胖妞抬腳就踹,笑罵:“別打擾姑娘!不是說了沒空嗎?趕緊走,再不走打你哦.”

王鐵柱剛要抽走那張紙,紙上忽然多了一支筆。

林秀隨手一圈,繼續寫竹牌。

王鐵柱愣住,頓時喜出望外,連聲道謝,這才將紙抽走,返回對面,找徐主簿邀功去了。

殊不知。

徐主簿緊跟著又寫了幾個字,遞給王鐵柱。

鐵柱二話不說,拿起那張紙又跑了回去。

本以為又會像剛才那樣,挨胖妞踹兩腳。

萬萬沒想到!林秀比他還爽快,提筆就在那張紙上唰唰唰畫了幾筆,隨即,繼續低頭寫竹牌。

徐主簿拿到那張紙,研究了整整一夜……漫長的一夜啊!難民們只能蜷縮在城牆下,避風取暖;士兵們裹緊了衣袍,看看伏案桌前奮筆疾書的那兩位,只能打起精神繼續巡邏。

終於,天光大亮。

徐主簿不知何時趴在桌子上打了個盹,等他在晨露中迷迷糊糊睜開眼,便見馮光正下令開城門。

林秀,早已不見蹤影。

徐主簿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起身就衝過去抓著馮光追問:“人呢?她人呢?”

馮光老臉一黑,“誰?”

“縣令!林秀!她人在哪?怎麼不見了?是不是趁著老夫不小心睡著,自個兒先行回了縣衙?”

徐主簿的語氣,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關心和焦急。

馮光垂眸,沒好氣問:“三爺,您老醒了?”

徐主簿順著馮光的視線看去,這才發現自己還抓著對方的衣襟,乾笑著忙鬆手。

他一個文官,可扛不住老兵的揍。

轉念間,又覺得自己不能弱了官威!再怎麼說,他也是吏部官員從國子監挑選的貢生,天子硃筆親命的朝廷命官,從九品的……堂堂正陽縣主簿。

“你!怎麼跟本官說話呢?好好回話.”

“是……”馮光抱拳行禮,很是敷衍:“林姑娘天不亮就去了東城樓那邊,如今正在登記城外的難民.”

徐主簿一聽就要趕去東城樓,忽被一人攔下。

徐主簿這暴脾氣,當場就炸了。

“讓開!你敢攔本官?”

“豈敢豈敢!”

馮光陪著笑臉,“敢問三爺是要去東城樓嗎?”

“不然呢?留下來跟你個老兵打一架?”

馮光卻道:“不能去。

徐主簿,西城門這邊,您老得留下來坐鎮才行.”

“放屁!”

徐主簿不顧形象破口大罵:“老夫一介文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坐什麼牢?讓開!再不放手,當心老夫治你的罪.”

“林姑娘說了,二爺得留下坐鎮.”

“讓開!”

“恕難從命.”

馮光擋在前面,紋絲不動,傲骨錚錚。

二人就這麼對峙起來,互不相讓。

……正陽縣,有兩個出入口,即東、西城樓。

出了東城樓,便是同為壽州管轄的安豐縣,也是正陽縣通往京都金陵的必經之地。

林文淵,回京途中也是在此縣,慘遭難民暴亂而身亡。

安豐縣已徹底淪陷,縣令袁榮全家被殺,城內百姓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

難民們暴亂起來,燒殺搶掠,比比皆是。

相比起來,正陽縣還算幸運。

城門緊閉七日,只一個石大勇,膽大包天闖上西城樓,且還甘願束手待縛。

城外難民雖多,卻並不像安豐縣那般衝破城門,一擁而入,肆意搶奪。

開城門,有極大的風險!若不開,一旦難民硬闖城門,後果只怕不堪設想。

這就是林秀為何執意開城門的原因!如今看來,她的決定很可能是對的。

起碼,只要給了難民們足以果腹的口糧,他們就不會主動惹是生非,即便有口角之爭,也沒人真動手。

如果近萬難民真的進了城,能確保萬無一失嗎?還真不好說。

林秀的顧慮便在於此!故而,才告知所有難民在城外粥棚施粥,三日後,才可進城。

為何是三日?自然,有她的一番盤算。

林秀站在東城樓上俯瞰,下方難民倒不足千人,多是老弱婦孺,青壯年估計全跑去安豐縣趁火打劫了吧?“醫師到了嗎?”

她問。

胖妞搖頭回答:“還沒有。

鐵柱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實在是西城門那邊的病患太多,按照城內的醫師也就那麼二十來人,哪能忙的過來?”

這個結果,早在林秀預料之中。

“藥箱呢?”

“姑娘……”胖妞將懷裡抱著的藥箱,往身後藏去,欲阻攔,也知自家姑娘不會聽她的。

“只能我去.”

“姑娘……”“走吧.”

林秀走下城樓時,東城樓守兵主動為她開道,隨時隨地護衛在她左右。

區區正陽縣,就這麼大點地方。

但凡城內誰家走丟一隻貓,不出半日,便可傳得人盡皆知,更何況是林縣令身亡、緊閉多日的城門昨日突然開啟……此等大事!林秀邊走邊問:“竹牌,夠嗎?”

“回林姑娘的話,卑職昨日連夜命人打造了兩千枚,剛剛送來.”

此人名叫韋達,乃正陽縣東城樓的守城官,和韋起本是堂兄弟。

林秀腳步委頓,欲言又止。

韋達年近三十,高大健壯,焉能看不出她是因堂兄之死想安慰自己又不知如何開口?可眼前的小姑娘,也是剛剛喪父不過數日,誰又來寬慰她?韋達眼睛酸澀忙側過身,口中卻道:“林姑娘,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