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當天就回到了耳侻族的村子,村子裡表面看上去一如往昔,只是人人都一臉慌亂蒼白,在看到他們的時候,均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好像見到救世主一樣。

“寺斯——”耳侻族人圍了上來,興奮地叫著。

寺斯哈哈大笑道:“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哥哥!”阿薩飛一般從村子裡跑了出來,一眨眼就衝到了寺斯面前,重重抱住了他。

寺斯哇哇大叫:“阿薩你怎麼長這麼高了,還變重了,媽呀我都一下子沒認出來。”

阿薩又哭又笑的:“哥哥我好想你啊,你這麼久都不回來,我怕你死在外面了。”

“呸呸呸,我好著呢!”寺斯得意地一挺胸:“我說到做到,沒找到屬於自已的魂兵器,怎麼會回來呢?”

阿薩兩眼發光:“哥哥,這把弓!”

寺斯拿過背後的弓,舉弓對準了一棵參天大樹,一箭射出,幾片樹葉被箭頭穿透,一舉飛上了天空,那利箭下一秒在半空中消失,又回到了寺斯手裡。

阿薩和村民們眼睛都瞪得溜圓,不敢置信地看看寺斯,又看看那弓。

“神弓裂羽!”阿薩尖叫道。

寺斯高聲道:“沒錯,就是神弓裂羽!”他拉過一邊的裂羽,“這就是我的天級魂兵器!”

“哇啊——”村民們沸騰了。

對於他們這些成天與上古異獸為伍的人來說,連神級魂兵器都不新鮮,天級魂兵器也就顯得不那麼珍貴了,可對於普通人來說,天級魂兵器已經是神一般的存在,得一把天級魂兵器,足夠威震四方,名震整個天稜大陸,一把天級魂兵器意味著什麼,他們再清楚不過。

寺斯從頑劣淘氣、令人堪憂的耳侻族繼承人,變成了天級魂兵器的魂兵使,這一轉變,讓他在耳侻族村民的心中,變得可靠無比。

族長和耳侻族大巫也趕了過來,見到寺斯擁有了天級魂兵器,幾乎老淚縱橫。

寺斯得意得嘴都要笑歪了,跟眾人吹噓著他是如何得到裂羽的,又是如何用這把弓射穿了上古異獸的魂兵使的胸口。

大巫則走到江朝戈面前,深深一鞠躬:“大人,謝謝您把寺斯安全地帶回來。”

江朝戈道:“寺斯聰明勇敢,數次幫助我們,他能回來,靠的是自已的勇氣與實力。”

大巫欣慰地點點頭:“大人,怎麼沒見到飲川大人?”

“飲川在帳篷裡,他受了重傷,還在昏迷。”

大巫凝重道:“跟前日軒轅丘方向傳來的巨大魂力波動有關嗎?”

江朝戈道:“你們果然也感覺到了。”

大巫點點頭:“聽說靠近軒轅丘的地方,死了好多異獸和動物,還好我們離得還算遠,但也有幾個孩子被震得直吐血。”

江朝戈嘆道:“軒轅丘……發生了很重大的事。”

大巫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道:“可是天地之元覺醒了?”

江朝戈意外道:“你怎麼知道?”

“我也常年研究古籍,對萬年之前的異獸混戰,知道一點皮毛,其實現在整個天稜大陸混亂無序、流言四起,大家多少都能猜到。”

江朝戈又嘆了口氣。

大巫道:“前幾日有青龍、饕餮與檮杌路過村子,趕往軒轅丘,隨後軒轅丘發散出強大的魂力,昨日青龍又離去。最近村子裡的人目睹這一切,都是人心惶惶,你們來了,我們多少能安心一點。”

江朝戈道:“我們來這裡,是為了給飲川大人和雲息療傷,不會待太久。”

大巫道:“我明白,大人們是在做事關蒼生的大事。”

江朝戈搖搖頭:“不敢當。”別說蒼生了,他覺得他連自已都快救不了了,他無法想象炙玄知道他是共工時會是什麼反應,他從內心深處感到抗拒和恐懼。

大巫道:“大人們,進村吧,讓我為飲川大人與雲息大人療傷。”

大巫本身也是魂導士,雖然能力比不上雲息,但聊勝於無,他用上最好的藥,先給雲息修復起了身上的傷。

江朝戈疲憊不堪,回到房裡後,倒頭就睡著了。

睡夢中,他聽到有人靠近他,他閉著眼睛,卻感覺有火熱的視線在注視著自已,那感覺太強烈,硬是把他的神智從睡夢中拉了回來,他強迫自已睜開了眼睛。

眼前一個黑影閃過,朝門口走去。

江朝戈想也不想就開口叫道:“炙玄!”

大門關門的聲音響起,屋裡除了他再無別人,只剩下剛剛帶上的竹木門扉正發出吱呀的聲響。

江朝戈掀開被子跳下了床,套上靴子,連外衣都顧不得穿,就衝出了房門。他住的樹屋離地有三四層樓高,他趴在欄杆上往下看去,正看到炙玄匆匆下樓。

江朝戈咬了咬牙,往樓下追去。

炙玄身高腿長,很快人就走出了村子,江朝戈在後面追著:“炙玄,等一下。”

炙玄卻充耳不聞,頭也不回地往前頭,似乎急於擺脫他。

他快步追了上去,一把抓住炙玄的胳膊:“炙……”

“別碰我!”炙玄猛地回身,甩開了他的手,厲聲道,“你身上臭死了!”

江朝戈怔住了,他看著炙玄發紅的眼眶、青黑的眼圈,以及面目猙獰卻也狼狽的表情,顯然他過得也不好。他心臟一抽一抽地,又開始疼了起來,他深吸一口氣:“炙玄,我們談談行嗎?”

炙玄一把推開了他,往村外的樹林裡走去。

江朝戈默默地跟在他後面,兩人一路無言。

直到走到一條小溪邊,炙玄才停了下來,他背對著江朝戈站在溪邊,寬闊高大的背影看上去是那麼的冷漠。

江朝戈心裡無法形容地難受,他抹了一把臉,強迫自已打起精神,沮喪、抱怨也解決不了問題,他不會為自已前世造下的孽埋單,那跟他沒有任何關係,他是江朝戈,不是殺千刀的共工。

他走了過去,站在了炙玄身側,平靜地說:“剛才你回房了吧,你跑什麼呀?”

炙玄一言不發。

江朝戈嘆了口氣:“炙玄,這些話我不說,我相信你也早晚會想通,可我希望你能早點想通。不管我是不是大巫祖,那都是前世的事,是萬年之前的事,我是大巫祖的轉世,不代表我就是大巫祖,我們是完全不同的人,有完全不同的性格和記憶,我是江朝戈。萬年之前,我的前世是誰,做了什麼,你怎麼能算到我頭上呢?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啊,你認識的,是現在的我,我不是你的敵人,我是你的雌獸。”

炙玄的身體顫了顫,袖口下的手,暗自握成了拳頭。

江朝戈說的每一句話,都在有意無意地給炙玄做心理準備,他希望炙玄最終會想明白,至少在炙玄知道他是共工之前……

江朝戈柔聲道:“炙玄,你說得對,這是一場陰謀,也許是玉帝的陰謀,也許是大巫祖的陰謀,但絕對不是我的。我有生而為人的完全獨立的記憶和想法,在我心裡,你比世間萬物都重要,這個陰謀不管是誰佈下的,目的不就是讓我們互相壓制又互相殘殺嗎?可在我們之間這永遠不會發生,對嗎?”江朝戈這番話說得篤定,可只有他自已知道,他一點把握都沒有,若是事情真這麼簡單,當初佈下這陰謀的人,怎麼會想不到呢?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若真是魂兵使與魂獸之間有了感情,就有可能攜手抗敵,而不是分崩離析,所以,他擔心他們只是窺見了一點皮毛,這張陰謀的大網,星羅棋佈,他們還沒有完全領教。

炙玄慢慢扭過了頭來,低聲道:“你真的覺得,有那麼簡單嗎?”

江朝戈硬著頭皮堅定地說:“我不相信有什麼招數能離間我們。”讓他成為共工,就是最狠的一招。

炙玄雙眸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你根本對天神的手段,一無所知。”

江朝戈嚥了咽口水,沒有說話。

“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又以什麼控制我,控制你?江朝戈,如果有一天你覺醒,你身為大巫祖的記憶也覺醒了,那該怎麼辦?”

江朝戈怔住了,一向單純幼稚的炙玄,此時卻問得他啞口無言,他沉默了一下:“就算我恢復大巫祖的記憶,那又如何,只要我現在的記憶不消失,誰能左右我?”

炙玄咬牙道:“江朝戈,你從前總是深思熟慮,比誰都多疑,現在怎麼好像一點都不擔心,還是隻是為了哄騙我?”

“我哄騙你?”江朝戈高聲道,“我哄騙你有什麼好處?炙玄,你不能拿我自已根本不知道的事情來要求我承擔後果吧,萬年之前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前世的事跟我有什麼關係!”

“因為你是大巫祖!”

“我也是江朝戈!”江朝戈胸中一股戾氣直往上湧,再也剋制不住,往常他面對炙玄的怒氣,總能遊刃有餘地去化解,可唯獨這一次他做不到,因為他知道,炙玄是來真的,他用發紅的眼圈瞪著炙玄,顫聲道,“我們原本是一體的,難道你我之間的情誼,就不足以讓你放下對大巫祖的厭惡嗎?你明知道這是陰謀,若是我們兩個人反目,不是更稱了敵人的心意!”

炙玄握緊拳頭,狠狠瞪著江朝戈,嘴唇輕微顫抖,沒有說話。

江朝戈閉了閉眼睛,感覺身心俱疲:“反正你也不可能殺了我,你若覺得這樣有意義,我也無話可說。”他低下頭,轉身離去。

炙玄看著江朝戈僵硬的背影,心中陡然一股劇痛,他一個箭步衝了上去,狠狠從背後抱住了江朝戈,啞聲道:“別走。”

江朝戈深吸一口氣,緊緊抓住炙玄的手:“我不走,我哪兒也不去,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炙玄將額頭抵在他肩膀上,手臂收緊,好像怕江朝戈會在下一秒失蹤一般地用力抱著他,喃喃道:“你是江朝戈,是我的雌獸。”

江朝戈倚靠在他結實的胸口,哽咽道:“對,對。”

炙玄輕柔的吻落在江朝戈的耳垂、脖子、臉側,就好像在確認他的味道,那麼珍惜地親吻著,半晌,才道:“你不臭,我是故意氣你的。”

江朝戈勾起一抹哀傷的笑容:“我知道。”

炙玄嘆道:“我多希望你不是大巫祖,因為我最憎惡大巫祖……可是,我還是喜歡你,幸好,只要你不是共工,我會盡量接受這件事。”

江朝戈身體一僵,頓覺一股寒意襲上心頭,他輕聲道:“……不管我是誰,萬年之前的事,都與我無關。”

炙玄絲毫沒有察覺到江朝戈瞬間的僵硬,只是自顧自地說道:“可我還是很擔心,我不知道一旦你恢復大巫祖的記憶,會發生什麼。但我絕不會讓你變成我的敵人,我寧願殺了你,與你一同沉睡,也不會和你敵對。”

江朝戈堅定地說:“我永遠不會變成你的敵人。”

炙玄將他的身體轉了過來,深邃的燦金色瞳眸,一眨不眨地看著江朝戈:“我記住你今天的話,有一天你若背叛我,我會殺了你。”

江朝戈按下他的腦袋,重重堵住了他的唇。

炙玄毫不猶豫地回應著這個略顯粗暴的吻,他將舌頭霸道地伸進江朝戈的口腔,掃蕩他的貝齒與軟舌,親得江朝戈難以呼吸。

江朝戈面色潮紅,眼中隱隱有著一絲痛苦,他此時什麼都不願意想,這略帶點疼痛的吻,給了他一種自虐般的刺激,讓他情緒高漲,恨不得就此和炙玄融為一體。

透過這個野蠻的吻,他們彼此都能感受到對方的心,那被痛苦、猜忌、惶恐、猶豫塞得滿滿的心,原本親密無間、將彼此視作這個世界上最信任的人的倆人,第一次產生了一道難以填平的溝壑。

江朝戈用力將炙玄按倒在地,撕扯著炙玄的衣服,他其實並不覺得現在是做愛的時候,只是胸中有一團鬱結的戾氣,急需發洩,他又不能去殺人放火,他只想逃避進那瘋狂的快感中,並且在最赤誠的擁抱裡,修補他和炙玄之間的裂痕。

沒想到,炙玄卻抓住他的手,輕輕推開了他。

江朝戈愣住了。往常只有他抗拒求歡,從來不可能有炙玄拒絕他的時候,他不敢置信地看著炙玄,突然感到一陣怨憤,並不是因為求愛被拒,而是想到炙玄可能拒絕他的原因,讓他憎惡這段時間所經歷的一切。

如果他不是大巫祖,如果沒有這些狗屁陰謀,他原本和炙玄好好的……

炙玄臉色比江朝戈還難看,他握了握拳頭,從地上站了起來,並把江朝戈也拉了起來,沉聲道:“村子裡有人在找你,回去吧。”

以炙玄的聽力,肯定聽到了他聽不到的東西,他抹了把臉,扭頭往村子裡走去,炙玄看著江朝戈的背影,波光流轉間,蘊藏著一絲哀愁,他輕嘆一聲,跟在了江朝戈身後。

回到村子裡,果然是寺斯等人在到處找他,江朝戈跑了過去:“寺斯,怎麼了?”

“哎呀江大哥,你跑哪兒去了,雲息醒了呀!”

江朝戈忙道:“快去看看。”雲息醒來之後的態度,能說明很多事。比如,他是否有作為大巫祖的記憶,再比如,他會否變成完全不同的人。如果……如果雲息真的完全變成了大巫祖,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和寺斯等人衝進雲息的房間,雲息坐在床上,環抱膝蓋,低垂著頭,整個人陰沉得好像頭頂在下雨,一動也不動。

“雲息?”江朝戈走了過去,小心翼翼地問道。

雲息的身體動了動,緩緩抬起了頭來:“江大哥。”

江朝戈先放下了一塊心頭大石,至少雲息並沒有失去自已的記憶,而且看上去口氣正常,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只除了……他整個人看上去更加陰沉了。

“雲息,你還好嗎?”江朝戈避重就輕地說,“你覺得,自已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嗎?”

雲息搖搖頭。

“那你……感覺有什麼不一樣嗎?”

雲息黑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著江朝戈:“你是想問我,帝江覺醒了沒有嗎?”

江朝戈僵硬地看著他:“那……帝江覺醒了嗎?”

雲息指著自已的大腦:“他在這裡。”

屋裡好幾個人,都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一想到這個瘦弱的青年體內,藏著的是和上古異獸的實力旗鼓相當的大巫祖帝江,就讓人心生恐懼。

江朝戈不退反進,一屁股坐在了雲息床上,他直視著雲息,正色道:“雲息,你還是雲息嗎?”

“我當然是雲息。”

“那你應該知道,我接下來想問什麼,把你現在的情況都告訴我吧。”

雲息嘆了口氣:“我知道的可能也並不比你多,我知道我是大巫祖帝江的轉世,但是,對於前世的記憶,我很模糊,幾乎只能想起幾個零碎的畫面,除此之外,什麼有價值的東西都想不起來。”

江朝戈放心不少,他看向炙玄:“你看,他只有自已的記憶,根本沒有帝江的。”

炙玄同樣是鬆了口氣。

“你們在崑崙山,究竟都發生了什麼?”虞人殊問道。

“我和老師回到崑崙山後,老師就閉關了足有一個月的時間,然後……”雲息有些猶豫,“他喚醒了天地之元。”

“飲川喚醒天地之元?”壬王訝道,“你確定嗎?”

雲息點點頭:“我第一次感受到天地之元的能量,就是在崑崙山,不過,當時那能量轉瞬即逝,之後老師就閉關了,直到前幾日,銜雲他們追到軒轅丘……”

“從時間上看,重溟第一次察覺到天地之元的魂力波動,跟你所說的時間差不多,看來真的是飲川喚醒了天地之元。”江朝戈咬牙道,“飲川居然有喚醒天地之元的能力,那他為何之前一直隱瞞,又為何等到現在才喚醒?”他不信任銜雲,但飲川也同樣絲毫不可信,他現在對飲川已經充滿了怨氣,儘管他身為大巫祖轉世的身份,並不能算作飲川的錯,但若銜雲所說的是真的,那麼一切都要歸咎到飲川頭上,即便銜雲添油加醋了,作為從頭到尾知道真相最多、卻從不肯告訴他們的人,飲川也絕對難辭其咎。

“也許他那個時候,並沒有喚醒天地之元的能力,現在卻具備了。”阮千宿沉聲道,“無論如何,飲川欺瞞我們太多,等他醒來,一定要問個清楚,已經到了這種時刻,我們不能再被矇在鼓裡了!”

“對!”江朝戈厲聲道,“我們不能再冒著生命危險,稀裡糊塗地為他賣命了。”

雲息皺起眉,小聲說:“我覺得,老師是有苦衷的。”

“有什麼苦衷?”寺斯哼了一聲,“我原本很敬重飲川大人,可他根本沒把我們當作同伴,什麼都不告訴我們,太過分了。”

雲息再次縮起了身體,臉上顯出一絲無措。

江朝戈見狀,摸了摸他的腦袋:“你不用有負擔,無論如何,這都不是你的錯,你始終是我們的同伴。”

雲息點點頭。

阮千宿道:“他剛醒,不該太勞累了,讓他休息一會兒吧。”

江朝戈點點頭,示意眾人出去。

他們集體來到另一間屋子裡,一進屋,龍薌就忍不住了:“我們同生共死,飲川卻處處隱瞞,他又極擅口才,我擔心他將雲息也迷惑了。”

壬王凝重道:“飲川做的事,也讓我越來越糊塗了。”

炙玄一言不發,只是緊皺眉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為何等到現在才喚醒天地之元呢?”虞人殊思索著,“明明他一開始醒來就在崑崙山,有大把的好機會。”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時候他無法喚醒天地之元。畢竟天地之元是被封印了,要解除封印,通常都需要一定的條件,我們的解封條件是時間,萬年過去,封印的力量就不足以束縛我們了,而天地之元的解封條件……”紅淵聳聳肩,“我猜不出來。”

江朝戈思考片刻:“會不會是十二異獸的甦醒呢?”

壬王附和道:“極有可能。”

江朝戈不解道:“比照天地之元覺醒前後的變化,似乎只有這個最合理,可是,為什麼呢……難道天地之元的封印,與異獸有關?”

壬王道:“這樣看來,多半是有關係。只是,這點也需要更多證據來證實,畢竟,我們當時從重溟口中得知他感覺到天地之元的魂力時,根本不知道嘲飛是什麼時候甦醒的。”

江朝戈冷道:“這一點,只有見到嘲飛才有可能知道,或者,飲川願意直接告訴我們。”

眾人陷入了沉默。

半晌,江朝戈道:“雲息畢竟是飲川的魂兵使,又對飲川極為敬重,大家不要在他面前多說什麼,一切如常就好。”

眾人點頭,只是心裡對飲川都有了深深的懷疑。

江朝戈心煩意亂,回了自已的房間,炙玄也跟了進來。

想到剛才發生的事,江朝戈還感到有點尷尬,他轉移話題道:“銜雲和飲川各執一詞,真不知道要信誰才好。”

炙玄道:“信飲川。”

“為什麼?”

“我見過飲川對人類的仁慈與愛護,那是任何異獸都做不到的。自我有記憶以來,千萬年的時間,飲川用自已的能力,一點點幫助人類進化,建立家園,製造工具、秩序、語言,傳授農耕、畜牧、知識,沒有飲川,人類不會進化得這麼快。對於人類來說,飲川其實才是名副其實的創世神。他將人間當作自已的家園,將人類當作子嗣,他絕不可能做出會毀滅人間的事。”

“可是,雲息說飲川喚醒了天地之元。萬年之前,也是飲川第一個發現天地之元,這整件事,都跟他有著數不清的聯絡,他知道得太多,而我們知道得太少,哪怕是你們,可能一直都被他隱瞞了很多,這樣你還能信任他嗎?”

炙玄搖搖頭:“不知道。我只知道飲川待我不錯,雖然囉嗦了一點……總之,若跟其他人比,我信他,但他若與你為敵,我會為你殺了他。”

有炙玄這一句話,江朝戈頓時感到心裡安定不少,他輕聲道:“謝謝。”

炙玄看了他一眼,低聲道:“何必說謝。”

江朝戈無言以對,兩人陷入一陣難堪的沉默。

江朝戈有種預感,倆人無論如何都回不到從前了,就算炙玄暫時接納了他大巫祖的身份,心中也一直存有芥蒂,何況,這還僅僅只是開始,如果他是共工,如果炙玄知道了,如果他恢復了共工的記憶……後面的路太過黑暗,比其他在天稜大陸經過的任何一場災難,都還要歹毒與險惡,他簡直沒有了繼續往下走的勇氣。他禁不住想,自已在這裡做什麼,他為什麼要去糾結飲川究竟是好是壞,擔心天稜大陸會不會再次淪為異獸的戰場,生靈塗炭,這些跟他又有什麼關係?

不如帶著炙玄走吧,遠遠地逃離這裡,回到自已的世界,他一輩子都不覺醒成大巫祖,炙玄永遠也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倆人毫無芥蒂地生活……

江朝戈露出一絲苦笑,為自已的異想天開。他知道自已早已經卷入了最深沉的漩渦內,無法自拔。

炙玄慢慢湊了過來,猶豫片刻,還是抓住了他的手,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江朝戈也回握住那隻永遠比他體溫高的手,感受著那乾燥的掌心傳遞來的溫暖,可溫暖卻無法驅散他身體的寒意。

炙玄淡道:“朝戈,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本來一切不是好好的嗎?”

江朝戈深吸一口氣,鼻頭髮酸,眼前瞬間就模糊了,他顫聲道:“我也……不知道。”

“我們能回到從前那樣嗎?”炙玄委屈地扁了扁嘴,“我想像以前那樣。”

“我也想。”江朝戈勉強笑道,“你看你,還不是你想不開,等你想開了就好了,你這是自已跟自已過不去,其實我一直都沒變。”

炙玄沉默半晌:“真的嗎?”

“真的。”

炙玄反手將他擁進懷裡:“好,我會想開的。”

江朝戈將臉埋進他的肩窩,大口呼吸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明明緊緊相擁,他卻感到遍體生寒。他感覺自已頭頂懸著一把刀,待到他在炙玄面前身份大白的那一天,那把刀就會落下來,讓他血濺三尺。

兩天後,雲息能下地了,他自已本身就是魂導士,身體的恢復能力比常人要好很多倍,清醒之後,更是配合大巫治療自已,所以恢復得很快。

只是,身體雖然在恢復,眾人卻發現雲息變得比以前更加沉默了。他從前就有些自閉,不怎麼愛說話,如今就是對江朝戈等人,也很少開口,好像一段時間不見,就變得有些陌生。

眾人雖然沒說,但心裡都有些擔憂,擔憂帝江的意識在漸漸侵蝕屬於雲息的意識,但云息卻堅稱他沒有帝江的記憶。

又過了兩天,眾人終於等來了飲川的甦醒。

原本很多人都想去質問飲川,但被江朝戈攔住了,最終,飲川醒來時,屋裡只有他、炙玄、雲息和壬王。

飲川睜開冰藍色的眼眸,目光一如既往地平靜如水,一頭純白的頭髮披散在身側,聖潔得好像在接受洗禮的神徒。

飲川輕輕扭過頭,看著眾人,淡道:“我睡了多久?”

“大概七天。”壬王道。

飲川坐起了身,輕嘆一聲:“這麼久啊。”他看了看幾人,“你們都來了,我知道你們會來的。”

江朝戈冷道:“天地之元,是你喚醒的嗎?”

飲川對於江朝戈如此直白地問出這個問題,絲毫不意外,也不為江朝戈不客氣的態度而惱怒,只是輕輕點點頭:“是。”

“那空氣壁又是誰弄出來的?”

“也是我,是一個巫祖的法器,不需要巫力也能釋放。”

江朝戈眯起眼睛:“你知道天地之元覺醒會發生什麼,所以你釋放出保護罩,這麼說,你不是第一次做這件事,那萬年之前,也是你喚醒了天地之元?”

飲川搖搖頭,又點點頭:“萬年之前,天地之元並非我喚醒,但我確實有所助力。”

江朝戈厲聲道:“天地之元真的是你弄到人間的!”

“不,天地之元不是我帶到人間的,我只是無意間發現了它。”飲川扭頭看著江朝戈,平靜地說。

壬王追問道:“飲川,那你又怎麼知道如何將天地之元喚醒?”

“天地之元原本就沒有沉睡,它只是被封印了,所以我們感受不到它,我僅僅是解除了封印。”

壬王的聲音也變得凌厲:“以什麼解除封印?!”

飲川輕嘆一聲:“抱歉,我的朋友,我不能告訴你。”

炙玄猛地站了起來,一把揪住了飲川的衣領,惡狠狠地說:“你玩兒夠了這遊戲沒有?你知道那麼多事,卻不肯告訴我們,將我們矇在鼓裡,稀裡糊塗地戰鬥,稀裡糊塗地覺醒……現在天地之元醒了,天神也必將有所行動,一場大戰避無可避,你還要欺瞞我們到什麼時候!”

飲川握住了炙玄的手,溫言道:“我不能告訴你們的,是為了你們好。”

“什麼意思!”炙玄恨不得去掐飲川的脖子。

飲川冰藍色的眼眸中染上一絲濃濃的哀愁,他輕輕拂開炙玄的手,整了整衣領,起身下了床。

江朝戈咬牙道:“你故作神秘,卻又漏洞百出,你要我們如何相信你?”

飲川推開門,仰望著崑崙山高遠湛藍的天空。

雲息也站起身,看著飲川高大的背影:“老師,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打算拿天地之元怎麼辦?”

飲川沉默半晌,道:“事到如今,只有以天地之元重塑我們的肉身,我們才有一線生機,天稜大陸也才有可能避免一場災難。”

壬王騰地站了起來,顫聲道:“難道真的被銜雲說中了嗎。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以本身重現人間!萬年之前你要封印天地之元,你說是為了人間,我也被天地之元迷了心智,沒有幫你,這一世我想糾正當初的錯誤,沒想到你卻……你究竟在想什麼!我們又何以繼續相信你!”

飲川沉默半晌,低聲道:“若我不足以讓你們信任,至少我們還有共同的敵人,足夠我們站在同一側,若被銜雲等人得到天地之元,無論是我們還是人類,都再無生機了。”

壬王剔透的灰色眼眸中閃爍著絲絲寒意,他冷道:“你若得到天地之元,與銜雲又會有什麼不同。”

“銜雲有野心,我沒有。”

“也許只是你們的野心不同罷了。”

飲川回過身,幽幽地看著壬王:“吾友,你我相識千萬年,在你心中,我與銜雲沒有分別嗎?”

壬王深吸一口氣:“我與銜雲也相識千萬年,最終卻發現,我從未真正認識他。也許,我有眼無珠,根本看不清人。”

飲川兩道白眉如玉山橫臥,輕輕蹙起,白眉下的眼眸如最清澈無瑕的冰湖,能容納萬般思緒,波光流轉間,道不盡地動人心魄。

壬王垂下眼簾,與飲川擦肩而過,決然走出了房間。

飲川並未阻止,只是長嘆一聲。

炙玄惱怒地看著飲川。

雲息道:“老師,你可知道我是帝江轉世。”

飲川的肩膀微微顫了顫,他低下頭,輕聲說:“知道。”

雲息啞聲道:“一開始就知道?”

江朝戈也瞪著飲川。

飲川閉上了眼睛:“知道。”

炙玄低吼一聲,一個箭步衝了上去,大手掐住了飲川的脖子,將人按在了牆上,他兇狠地齜起牙,好像隨時會張嘴咬斷飲川白皙修長的脖子:“你早知道,卻不告訴我……混蛋,飲川,你這個混蛋。”

江朝戈暗自握緊了拳頭,雙目一眨不眨地看著飲川,飲川即使被炙玄的拇指壓著動脈,難受得臉頰有些泛紅,目光卻沉靜地望向了炙玄身後的江朝戈。

江朝戈彷彿一瞬間讀懂了飲川眼中的情緒,飲川知道他是共工,一開始就知道,他應該感謝飲川沒有告訴炙玄吧,可也許對於炙玄來說,若飲川早點揭露這個事實,炙玄可能就不至於對他用情了……

飲川抓住炙玄的手腕,緩慢地、卻以足夠的力道,扯開了他的手,淡道:“炙玄,若我當時告訴你江朝戈是大巫祖,他便不是你的雌獸了嗎?”

炙玄僵住了,他不知道如何面對這個問題。如果他一開始就知道江朝戈是大巫祖,是不是就不會有後來的一切?可是,那個時候的他,已經將江朝戈當作了自已的所有物,飲川說了,就能阻止他對江朝戈的執著嗎?

飲川勸慰道:“炙玄,你認定他是你的雌獸,他便只是你的雌獸,前世是誰,半點也不重要。”

炙玄咬牙道:“你可以做到,我……不行。”

“你會想通的。”

雲息有些茫然,又有些惶恐地說:“那我會變成什麼?我腦子裡一直有不屬於我自已的畫面、聲音,越來越多,每天都在增加,是不是早晚有一天,我會想起屬於帝江的記憶?那個時候的我,會是什麼?”

這是自雲息醒來後,說過的最長的一段話,江朝戈終於明白雲息不正常的沉默源自何處了。如果自已不斷憶起不屬於自已的回憶,確實是一件讓人恐懼的事,若那前世的記憶太過強烈,或是知道了太多原本不知道的事,自已會否被完全改變?就算不改變,也不可能全不受影響,那麼他還是他嗎?他最終會怎麼樣?會不會在自已都沒有察覺的情況下,被前世的人格完全吞噬?!

飲川推開炙玄,走到了雲息身邊,大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頭髮:“雲息,你身為帝江的記憶,最終會慢慢恢復,但沒有人能逼迫你成為帝江。”他頓了頓,口氣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傷感,“對我來說,你也不是帝江,你只是雲息,只要堅持本心,就沒人能撼動你的意識。”

雲息抬頭看著飲川,眼眸中依舊充滿了不安:“我何時會完全恢復帝江的記憶?”

飲川搖頭道:“我不知道,但你不要害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雲息點點頭,無意識地抓住了飲川的袖子,揪緊了攥在手裡。

炙玄一腳踢碎了脆弱的木門,拂袖而去。

江朝戈木然地看著飲川:“你沒告訴他,我是不是該感謝你?”

飲川淡道:“你知道了。”

“這句話應該我說才對。為什麼你知道,卻不告訴我,至少給我一個準備。”

“早點知道,你能做什麼呢?”飲川反問道,“我們平靜的日子不長遠了,不如珍惜眼前,心無芥蒂地相處。”

江朝戈一時語塞,是啊,早點知道,他又能做什麼,只不過是早點堵心罷了。他無力地說:“我不想覺醒。”

“人總有身不由已的時候。”飲川道,“在他還不知道之前,儘量勸勸吧,炙玄執拗,認定的事極難回頭,但我相信,他對你的感情,能勝過對共工的恨。”

雲息露出驚訝的表情:“江大哥,你是……”

江朝戈搖了搖頭,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希望吧。”

“待你們……恢復記憶的那一天,很多真相也許你們會比我更清楚,到那個時候,我才會把我所知道的告訴你們,你們才能……懂。”

“飲川,你如此堅持,最終只會落得失信於所有人。”

飲川嘆道:“我別無選擇。”

“你有,說出來,讓我們共同面對。”

飲川低下了頭。

江朝戈失望地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

回到房間後,他發現虞人殊等人都在等著他,一臉的疑惑與詢問。

江朝戈搖搖頭:“飲川依然什麼都不肯說。”

眾人均露出又失望又憤怒的表情。

江朝戈沉聲道:“我們必須做兩手打算,銜雲不可信,但飲川也不可不防。”

阮千宿道:“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天地之元近在眼前,但那個山洞進不去,就算進去了,天地之元又該怎麼使用?”

“飲川一定知道,只要他需要我們的幫助,他就必須告訴我們。”

紅淵朝樓下看了看:“我覺得,壬王恐怕是打算離開了。”

江朝戈也朝下看去,壬王與柳清明站在村口,正在說著什麼,柳清明似乎在阻攔。

寺斯嘆道:“壬王大人就此離去也不奇怪,他對飲川,很是失望吧?”

龍薌冷硬地說:“難道我們就在這村裡等著飲川的下一步指示?”

江朝戈搖搖頭:“明天,我再去問飲川關於天地之元的事,現在他剛清醒,明顯不想多說,而且,他顯然有更多的話要和雲息說。”江朝戈把雲息漸漸在恢復帝江的記憶的事說了出來。

阮千宿驚訝道:“你是說,他最終會把帝江的記憶全部回憶起來?”

“按照飲川的說法,是的。”江朝戈凝重道,“這點是讓我最擔心的。”

炙玄沉默地看著江朝戈,江朝戈能感覺到炙玄灼熱的視線,卻不敢朝那個方向看,他大概這輩子也沒這麼憋屈過,明明他沒做錯什麼,卻要心虛。

阮千宿沉默片刻,道:“我本來想早點覺醒,獲得更強的力量,但是現在……我覺得很矛盾,我不想擁有大巫祖的記憶,因為那記憶一定會影響我,但若擁有了大巫祖的記憶,很多問題也許不需要飲川來解答了。”

江朝戈道:“我也跟你有同樣的想法。”

寺斯咂舌:“就算不用擔心記憶的事,難道你們真的能狠下心捅自已一刀嗎?透過死亡覺醒,只是你們的猜測,並不能完全確定吧。”

“八九不離十吧,反正,若我們是大巫祖,那就怎麼都不會死。”阮千宿道,“不過自已殺死自已,確實有點難以下手,不如你來?”

寺斯頭搖得像撥浪鼓:“絕對不要。”

江朝戈道:“這件事,便由自已選擇吧,反正不到萬不得已,我是不會覺醒的。”

阮千宿點點頭,看了紅淵一眼,直白地說:“萬一我真的是后土怎麼辦?”

紅淵怔住了,饒是平素媚眼如絲,此時也染上了濃濃的寒意:“你什麼意思?”

阮千宿這個問題問得毫無防備,不僅問住了紅淵,也把江朝戈問愣了,甚至屋裡的幾人都倒吸了一口氣。

阮千宿淡然地直視著紅淵,平靜地說:“我並不知道自已是哪個大巫祖,那就有可能是后土,萬一我是呢?”

紅淵僵硬地看著阮千宿,慢慢地,表情變得有些猙獰,他指著阮千宿,寒聲道:“不要再提這件事。”說完轉身摔門走了。

阮千宿面無表情地站了一會兒,身體突然一晃,靠在了牆上,深吸一口氣,眼眸中的情緒,複雜得難以形容。

屋內的氣氛一時變得有些凝重,寺斯為了緩解氣氛,乾笑了兩聲:“千宿,哪兒有那麼巧的,你別嚇唬紅淵嘛,紅淵對你挺好的。”

阮千宿道:“我不是嚇唬他,只是想讓他有個準備。”

江朝戈騰地站了起來,生硬地說:“這樣的假設,實在沒有意義,千宿,你以後不要再提了。”紅淵的反應刺激了他某一根繃得死緊的神經,讓他心絃直顫。

阮千宿目露驚訝,他們相識那麼久,江朝戈這是頭一次用這般嚴厲的語氣和她說話,而且這脾氣來得莫名,阮千宿冰雪聰明,立刻敏感地察覺到了什麼。

江朝戈揉了揉眉心:“我累了,你們都回去休息吧。”

眾人紛紛離開了房間,很快地,房裡就只剩下了江朝戈和炙玄。

炙玄靠在門扉處,怔怔地看了江朝戈半晌,才猶豫著走了過來,用指尖按了按江朝戈的太陽穴:“難受嗎?”

江朝戈的身體頓了頓,不著痕跡地扭過了頭去,回身躺在床上:“有點,我睡一覺就好了。”

炙玄看著和衣躺下的江朝戈,遲疑了一會兒,也脫鞋上了床,從背後將江朝戈抱在懷裡。

江朝戈一動未動,只是呼吸在那瞬間變得稍微有些急促。

炙玄把臉埋進他的脖子,一句話都沒說,那沉默讓江朝戈感到窒息,可他覺得,此時沉默是兩人之間最好的相處模式,他感激這樣的沉默。

倆人各懷心事,毫無睡意,明明緊密相擁,卻似乎欠缺了什麼,無論如何都找不回從前的親密,江朝戈盯著牆上一道長長的裂紋,久久無法閤眼。

江朝戈迷迷糊糊間,聽得外面一陣喧鬧聲,他起身下了床,推開門往外看去,只見村外一隻驚天龐大的白虎,正遙遙離去,耳侻族的村民們紛紛驚恐地朝著它跪拜,柳清明巋然不動地站在虎背上,面衝著村子的方向,沒有眼白的雙眸靜靜地“看”著什麼,但沒人能讀懂他的思緒。

江朝戈嘆了口氣,壬王生性高傲,會離開也是意料之中的,只是不知道飲川此時在想什麼,寧願再度和昔日舊友決裂,也不肯把所知所聞告訴他們?究竟天地之元背後藏著什麼樣的秘密,讓飲川如此忌諱。

目送著壬王離去,炙玄輕聲說:“跟當年何其相似。”

“什麼?”江朝戈扭頭看著他。

炙玄面無表情地看著遠方:“飲川一心要阻止萬年前的災難重演,可在我看來,一切都在像從前那樣發展,從天地之元出現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會改變。”

江朝戈心臟一沉:“不知道壬王有什麼打算。”

“我猜他會去找重溟和嘲飛,壬王有自已的想法,當飲川與他相悖時,他會按照自已的想法行動。”

江朝戈憂心道:“他會成為我們的敵人嗎?”

炙玄搖搖頭:“不知道。”

這時,江朝戈看到飲川出現在了樹屋下,他以為飲川要去追壬王,沒想到飲川只是找大巫說話,距離太遠,江朝戈聽不清,他問炙玄:“飲川說什麼?”

“他說,需要大量的沙棠木。”

“沙棠木?用來做什麼?”沙棠是崑崙仙境內一種隨處可見的樹,只生長在此地,它開黃花、結紅果,此木有一個神奇的地方,就是可以吸水而不沉,浴火而不焚,沙棠吸水後,體積可以膨脹一倍,這時候無論如何焚燒,只要水分未乾,木頭就燒不壞,而火也不滅,當地人常用浸飽水的沙棠做火把、柴火。

“不知道。”

大巫對飲川言聽計從,此時天已經全黑,也毫無怨言,領命後就指使村民去砍沙棠去了。

江朝戈轉身走下了樹屋。飲川那一頭不含雜質的白髮,在黑夜中如皎潔的月光般散發出微光,江朝戈朝他走去的時候,有種步步走向仙境的錯覺。

飲川回過神來,衝他淡淡一笑。

江朝戈實在佩服飲川的這份淡定:“壬王大人走了。”

飲川道:“我知道。”

“你不阻止他?”

“壬王脾性之執拗,不遜色於炙玄,只不過比炙玄懂事很多,但他認定之事,是難以扭轉的,我相信有一天他會明白我。”

江朝戈不贊同地搖了搖頭,卻也無能為力:“飲川大人需要沙棠做什麼?”

“軒轅丘的那座山洞外的蝕化液,需要以烈火焚燒數日才能耗盡,其間火不能滅,火勢也不能分散蔓延,只有焚燒沙棠能做到。”

江朝戈想起紅淵那一碰就被腐蝕掉的手掌,有些膽寒:“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是一個簡單卻威力強大的巫咒,只有天地之元覺醒後,才會出現。”

“為什麼,大巫祖和你們同為異獸,你們卻沒有巫力?”

“巫力其實便是神力,只有成為天神才有可能具備。”

江朝戈諷刺一笑:“這麼說,若我們覺醒之後,也能和你們抗衡了。”

飲川搖搖頭:“據我對目前已覺醒的大巫祖的瞭解,他們魂力大增,巫力也在覺醒,記憶在逐步恢復,但沒有能夠恢復本體的跡象,大巫祖若是不恢復本體,以脆弱的人類之軀,是不可能與我們抗衡的。”

江朝戈想著古籍中描述的共工的外形,實在怎麼奇葩怎麼長的,他對本體一點興趣都沒有:“雲息覺醒之後,魂力大增,你一定也吸收了不少,你會反噬他嗎?”

飲川搖搖頭:“那沒有意義。”

“什麼叫‘沒有意義’?”

飲川淡然道:“我想讓他活著,我也活著,我們,都活下去。”

江朝戈心想,他也希望,只是必然有人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