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寨面積不小,他們且行且躲地走了近一個小時,才避過所有巡邏守衛,來到了山寨的西面,那裡出現了一座石橋,石橋下就是一段人工雕鑿的石棧道,棧道一直往下,雖然看不清楚,但也能猜到可以一直走到水裡。
只是那石橋不遠處就是一座營房,石橋上還有四名侍衛把守,幾尊大火盆把石橋照得明如白晝,很難透過。
“看來就是這裡了。”江朝戈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石橋,思索著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怎麼樣才能透過石橋。
寺斯激動地說:“這麼多人守著,虞人大哥肯定在下面!”
江朝戈快速道:“那四個人可能都是魂兵使,一會兒我過去,我有把握在同一時間放倒兩個,另外兩個千宿和寺斯來解決,龍薌,你把這個扔進營房裡。”江朝戈遞給龍薌一個安眠氣霧彈,教給他使用方法,這時候正是人熟睡的時候,他要確保那些人睡得更沉。
三人異口同聲道:“是。”
江朝戈整了整衣服,提著燈籠走了過去。
守衛見他走來,喊道:“喂,三分會的,你第一次巡夜嗎?這裡不能來。”
江朝戈沉聲道:“我當然知道這裡不能來,若不是有要事,我會隨便接近這裡嗎?”
守衛面面相覷:“你有什麼事?上頭有命令?”
江朝戈的手探進了懷裡,摸出一個信封,那還是他在鹿吳城用來裝情報的信封,他走了過去,將信封遞給了其中一個守衛。
守衛剛要接過信封,江朝戈突然一反手,朝他的脖子劃去,他手指中間夾著一片鋒利的小刀片,這都是他十來歲的時候跟人學的陰招,雖然用起來下三濫,但屢試不爽,只不過當年他用的是刮鬍刀,最多就劃破皮肉,而現在用的這片特質刀片是鈦鋼製成,削鐵如泥,一點都不鈍滯地劃破了守衛的喉管,同一時間,他另一隻手抽出了匕首,捅進了旁邊一名守衛的肺葉!
變故不過發生在眨眼間,以至於旁邊兩名守衛都還沒反應過來,這兩名守衛已經完蛋了。一個割喉、一個捅肺,可以確保這兩個人發不出聲音來。當江朝戈感覺到兩人滾燙的血流到自已手上的時候,第一次殺人時候的恐懼和顫抖遙遠得如同上一輩子的事,現在的他,冷酷到自已都不敢置信。
嗖嗖兩聲響,一名守衛被征塵鉞削掉了腦袋,另一名中了寺斯的吹箭,哼都沒哼一聲就都倒下了。
另一頭,龍薌已經拉開安眠氣霧彈,扔進了營房裡。
四人在不足三十秒的時間裡,解決了眼前所有的障礙。
江朝戈收回匕首,頭也不回地往石橋跑去,三人緊追其後。
穿過石橋,就是那段陡峭的棧道,他們幾乎健步如飛,彷彿虞人殊就在眼前。
下了棧道,烏海就在眼前,在棧道的盡頭拐角處,果然出現了一個牢門,正發出昏暗的微光,那水牢裡浸著腳踝深的水。
寺斯遠遠解決了地牢門口的守衛,四人摸出鑰匙,開啟了厚重的牢門。
一股難聞的黴味撲鼻而來,就像一罈被塵封多年的水,悶得久了,已經發酸發臭,味道能把人燻得吐出來,何況那味道里,還夾雜著血腥味和腐臭味。
江朝戈已經急紅了眼睛,踩著水往裡跑去。
水牢裡關押著幾個人,蓬頭垢面,不成人形,幾乎都是把稻草墊得高高地躺在上面,但潮溼壓抑的空氣充斥在牢房的每一處,每個人的面板都是病態的蒼白。一見到他們進來,那些犯人都扒著牢門,張嘴就要喊。
江朝戈“噓”了一聲:“不要出聲,我可以放了你們。”
幾人果然安靜了。
“這裡有沒有關著一個銀髮的男人?”
一個犯人伸出枯樹枝一般的手指,往牢房最深處指了指。
四人拔腿跑去。
水位有漸深的趨勢,直到跑到牢房的盡頭,出現了一個水過膝蓋深的大型的蓄水池,不,那絕不是蓄水池,因為裡面的根本不是水,而是散發出腥臭味道的血……
就在那蓄水池中間,一個高高豎起的十字架上,綁著一個男人,他低著頭,一身黑衣已經成條絮狀,渾身是傷,一頭銀髮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華彩,蓬亂地垂在臉前,看不清他的表情。
在看到虞人殊的一瞬間,四人全都紅了眼圈。
江朝戈只覺得胸中一股恨意滔天,他拿性命起誓,要讓嘯血經歷地獄般的痛苦折磨!他穩住心神,毫不猶豫地跳進了血池中,朝虞人殊走去。
走到虞人殊面前,江朝戈全身都在發抖,他輕輕拂開虞人殊的銀髮,露出那張他記憶中熟悉無比的面孔。
第一次見面,即使是在自已極端混亂的情況下,也被虞人殊的風采所驚豔,那一頭閃耀著華光的銀髮就如這位皇子的身份和人格一般皎潔如月,他天生尊貴,本不應該經歷這一切,可偏偏命運如此殘忍,要讓他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
江朝戈心痛不已,顫聲道:“殊?”
他叫了幾聲,虞人殊都沒有反應,若不是他感覺得到虞人殊微弱的魂力,也探得到他的鼻息,他真擔心虞人殊已經……
他掏出消音手槍,打斷了虞人殊身上的鐵鏈,將人抱出了那血池。
“虞人大哥……”寺斯帶著哭腔蹲在他旁邊,不知所措地看著昏迷不醒的虞人殊。
江朝戈拿出雲息給他的最好的魂藥,揉碎了塞進虞人殊的嘴裡,如果這時候雲息在該多好,他簡直不敢去看虞人殊那對在水裡泡了一個月的小腿是什麼樣子。
阮千宿哽咽道:“殊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我們趕緊帶他離開吧。”
江朝戈將人背在背上,把肥遺匕首扔給龍薌:“把牢房裡的人都放了,給冥胤會留點事情做。”
龍薌點點頭,眼裡瀰漫著深沉的恨意,他用那把削鐵如泥的匕首砍斷了好幾把鎖,把那些犯人一一放了出來。
寺斯道:“天戎呢?”
江朝戈道:“暫時顧不得了,先把殊帶出去,我們也拿不動天戎鐧。”
寺斯道:“江大哥,魂兵器對於魂兵使來說重如性命……”
江朝戈厲聲道:“沒有什麼東西重於性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阮千宿點點頭:“現在我們根本拿不動殊的魂兵器,一會兒守衛就會發現殊不見了,如果嘯血他們追出去,冥胤會無人把守,就讓裂羽回來拿。”
“這樣最好,我們趕緊撤。”江朝戈揹著虞人殊快速跑出水牢,直接召喚了肥遺,沿著烏海低空飛行,這時候也顧不上會不會被發現了,他們只想以最快的速度把虞人殊帶走,去找魂導士治療!
肥遺飛出了好幾裡,回頭看去,遠處的冥胤會突然火光大作,算算時間,巡邏的守衛也該巡到石橋附近了,接下來,他們都要做好一場大戰的準備。
肥遺載著他們,直奔炙玄和壬王,只要跟他們的異獸會合,就沒什麼可畏懼的了!
為了保持安全的不被感知的距離,炙玄他們距離中曲山足有十公里,肥遺賣力飛行,可還未到地方,眾人就感覺到一股霸氣的魂力從後方追了上來,不需要用眼睛看,也能猜到必定是嘯血追來了。
江朝戈毫不猶豫地拉開訊號彈,看著那明黃的訊號彈在天上炸開,他心裡默唸著,炙玄,來救我吧。
遠處傳來一聲震天動地的嘶吼,劃破了破曉的天空,江朝戈感到心神振奮,那是炙玄的聲音,那是炙玄的聲音!從他來到這個世界開始,他最依仗的上古異獸的力量,一次次救他於危險之中,從未讓他失望,那是屬於他的專屬守護神!
一黑、一白、一紅,天上一個,地下兩個,三隻巨大的上古異獸以氣吞山河之勢朝他們的方向飛奔而來,捲起黃沙滾滾、塵霧滔滔,整個大地都在為之顫抖,哪怕天神下凡,都要為這樣的陣勢所臣服。
“朝戈——”炙玄大吼道,“快來我這裡!”
江朝戈心頭一熱:“我們找到殊了!”
除了嘯血,他們沒有感覺到其他兇獸的魂力,看來焚念、遊釋和銜雲都不在中曲山,僅有嘯血,自然不會是他們的對手。
可他很快就發現,壬王的眼神變了,直勾勾地盯著他們的背後,似乎不敢置信。
江朝戈回過頭去,只見嘯血頭頂站著一個瘦小的身影,正是冥胤會的天女,天女手持嘯血鞭,神情肅殺冰冷,即使嘯血以那麼快的速度奔跑,她的身體都悍然不動。
江朝戈驚了一驚,他自然知道要在那樣的速度下保持身體平衡,需要怎樣的功底,他和天女曾經交手過,知道她的斤兩,嘯血雖然殘暴,可天女太弱,還沒有銜雲值得擔心。然而不過半年不見,天女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極其陌生的魂力,讓江朝戈隱隱有些擔心,因為那股魂力好像在不斷地增長……
炙玄叫道:“朝戈,小心,那女的……她不是人!”
江朝戈愣了一愣,什麼意思,什麼叫不是人?
嘯血的速度極快,眨眼間已經在他們身後不遠處,天女突然一躍而起,竟然跳了幾十米高,一舉朝著他們的方向落了下來,手中的七節鞭朝著他們砸來!
江朝戈眼看在空中無處可躲,大叫道:“跳下去!”他抱起虞人殊,從肥遺身上跳了下去,其他三人也紛紛往下跳。
嘯血鞭狠狠砸在江朝戈沒來得及收回的肥遺身上,竟然將那翼展超過二十米的猛禽攔腰砸斷!肥遺發出淒厲的慘叫,從天空墜了下去。
阮千宿立刻召喚出征塵,俯衝下去抓住了龍薌,寺斯也及時召喚出了鴟鳥。
江朝戈抱緊虞人殊,倆人的重量加速了下墜,他眼看著地面離自已越來越近,連忙將肥遺收回,再在自已身下釋放出來,當他和虞人殊的身體落在肥遺背上時,他們離地面不足十米,情況之驚險,把他嚇出一身冷汗。就算是以他的身體素質,從百米高空掉下來,也肯定要摔成殘廢。
反觀那天女,從百米高空直接落到地上,竟也安然無恙,嘯血鞭更是將地面砸出了一個巨大的坑。她站了起來,仰起頭,冷冷地看著他們。
江朝戈深吸一口氣,平復快速跳動的心臟,炙玄說得沒錯,眼前的天女,絕不是他從前打敗過的那個天女!
可究竟是什麼讓她變成了這樣?恐怕跟她身上陌生的魂力有關。
嘯血哈哈大笑起來:“你們幾個人類膽子不小,居然敢到這裡來救人,不錯,我喜歡有膽識的人……”嘯血的表情猙獰兇暴,“聽說越是有膽識的人,心臟越溫暖,真想摸一摸你們的心臟啊。”
幾人飛回了炙玄身邊,江朝戈趴在炙玄頭上,大口喘著氣:“炙玄,她怎麼了?她不是以前那個天女,她不該那麼強。”
“她不是人類。”炙玄沉聲道,“她是大巫祖。”
江朝戈瞪大眼睛,“什麼、什麼意思?”
壬王沉聲道:“嘯血,你的魂兵使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嘯血冷笑道:“我不會告訴你,你想知道,就去問飲川吧,他總是我們之中最瞭解真相,卻又什麼都不說的那一個。”
紅淵在天上盤旋了一週,口氣有些古怪:“你是大巫祖陸吾。”
天女仰起脖子,露出一個冷酷的笑容:“難得還有人記得我。”明明是稚嫩秀麗的女童嗓音,聽著卻叫人遍體生寒。
大巫祖陸吾?!
江朝戈感覺大腦一陣抽痛。如果說劉擎是大巫祖轉世,可以稱作是意外、巧合,那麼天女突然成了大巫祖陸吾,難道也是巧合?
眾人一陣沉默,他們顯然都想到了一樣的問題。
壬王厲聲道:“陸吾,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天女寒聲道:“你以為,只有你們會在這個時代甦醒嗎?”
江朝戈的心臟又是一沉:“你的意思是,大巫祖也會甦醒?”
炙玄鼻子裡發出沉重的喘息聲,他顯然是想到了共工。
天女冷冷瞥了他一眼:“你現在還不配與我說話。”
炙玄怒道:“孽畜,叛徒,你才不配與我的雌獸說話。”
江朝戈悄悄對寺斯和龍薌說:“我們拖住嘯血,你們去冥胤會把天戎鐧找出來。”
寺斯和龍薌悄悄順著壬王的尾巴爬了下去,藉著山林的掩護再次往中曲山跑去。
紅淵低笑道:“嘯血,就算她是陸吾,可她魂力太弱了,恐怕根本無法顯出陸吾的本體吧?憑你和她,就想從我們手裡搶人嗎?”
“是我疏忽,小瞧了這幾隻螻蟻……”嘯血毒辣的眼神在江朝戈等人身上徘徊:“我確實敵不過你們三個,那個半死不活的皇子,你就帶走好了。”
壬王道:“既然如此,你還攔住我們幹什麼?”
“銜雲要見你,我答應過他讓你們見面,可惜上次在鹿吳城接連出了意外,否則他早就能和你好好‘談談’了。他現在正在來的路上。”嘯血猩紅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壬王,“在銜雲來到之前,你別想離開。”
“你以為憑你們就可以阻攔我們?”壬王冷笑道,“就算她是陸吾,眼下被囚禁在人類的身體裡,也難以發揮其魂力的萬分之一。”
“她不需要發揮自已,就有比你們三個的魂兵使加起來還要渾厚的魂力供我使用。”嘯血冷笑道,“你們無法殺死她,也無法打敗我。”
炙玄厲聲道:“我就殺了這孽畜,讓你也永遠長眠!”他身上燃起熊熊的麒麟火焰,那火焰不會傷到他不需要傷害的人,因此江朝戈和虞人殊在他身上,只覺得溫暖,可敵人沾染上一點,就會體會到地獄般的灼燒痛苦。
壬王道:“炙玄,等等。”他面色凝重地看著天女,似乎在猶豫著什麼。
炙玄怒道:“等個屁,難道你怕他?”
“銜云為什麼執意要見我?”
嘯血道:“我怎麼知道。”
“銜雲認為他能說服你,化解與你的誤會。”江朝戈語帶諷刺地說。
壬王寒聲道:“我與他之間,從未有過誤會。”
嘯血發出詭異的笑聲:“當然,你們還會見到銜雲的魂兵使。”
炙玄大吼一聲,胸膛劇烈起伏著,雙眼冒火,身上的火焰更加高漲起來,讓他看起來就像一座正在爆發的火山。江朝戈想起劉擎,心裡突然有些擔憂。如果劉擎也變成了天女這樣,那究竟說明了什麼?答案呼之欲出,江朝戈卻不願意說出來,因為那個答案聽上去充滿了可怖的陰謀,讓他感到由衷地恐懼。
炙玄吼道:“好,我等他來,我要殺了他,殺了他——”
很多人以為炙玄說的是銜雲,可江朝戈知道,炙玄指的是銜雲的魂兵使劉擎,或者說,是大巫祖共工,若銜雲來了,炙玄勢必會和共工死戰到底。
江朝戈眼前突然閃過一道白光,在那剎那間,他想到了什麼。
如果……只是如果,上古十二異獸的魂兵使,都是大巫祖轉世,那麼,自已也有可能是大巫祖?至少他是有巫力的,而且很可能不只是巫祖後人那麼簡單,否則,飲川又怎麼會那麼精準地猜出他可以使用巫力?除非飲川早就知道這一切!
這個可能性讓江朝戈的心直往下沉,這一切的一切,背後到底隱藏著怎樣一個巨大的陰謀?他感覺所有人都在一步步踏入一個精心編織了萬年的蛛網,只待觸動蛛網的那麼一下震動到來,狩獵者就會將他們蠶食殆盡。
江朝戈不禁想,假如他也是大巫祖轉世,那麼他會是哪一個大巫祖?天女是陸吾,劉擎是共工……劉擎,真的是共工嗎?
江朝戈深吸一口氣,拳頭不自覺地收緊,指甲陷進了肉裡也不自知。
第一次他誦唸巫咒,炙玄感受到了讓他厭惡的氣息,第二次他誦唸巫咒,炙玄感受到了共工……劉擎自然有可能是共工,但是他也……
萬一,只是萬一,萬一他才是……
江朝戈不能再往下想了。他感覺自已被一隻冰涼的、陰森的手扼住了咽喉,他知道自已離真相已經非常接近,但他也知道,真相一定是一個黑暗的深淵,深淵裡埋藏著太多可怖的秘密,用萬千屍骨掩埋,想要見到真相,必須付出足夠的犧牲,而那犧牲卻未必是他能承受的,所以離真相一步之遙的他,退卻了。
壬王並不想見銜雲,但為了讓龍薌和寺斯拿回天戎鐧,他必須拖延時間。他問道:“銜雲什麼時候到?”
“我已派了人去通知他,很快就會到。”嘯血冷笑一聲,“你迫不及待要見他了?你們畢竟曾經是最好的朋友啊。”
壬王嗅出一絲異樣的氣息,他反問道:“怎麼,你怕我和他重修舊好嗎?”
嘯血眯起眼睛:“你不信任銜雲,我也不信任,銜雲那般陰險虛偽的人,有誰會信任他呢?”
紅淵諷刺道:“可你卻與他結盟。”
“我們有共同的敵人。”
壬王冷道:“若真有一天我們敗了,你們就會是銜雲的下一個目標,萬年之前他借刀殺人,你不會忘了吧?”
“正是因為沒忘,所以我們不會重蹈覆轍。”嘯血露出殘忍的笑容,“放心吧,銜雲會很快下去陪你們的。”
江朝戈的大腦飛速運轉著,他在退與不退之間左右搖擺,退,恐怕免不了和嘯血戰一場,不退,待銜雲到了,劉擎就會告訴所有人,他究竟是不是共工,江朝戈心裡有個聲音一直在嗡嗡直響,讓他下意識地想回避與劉擎見面。他說不上自已在害怕什麼,他就是不想讓炙玄和劉擎見面。他對自已說,這是為了不讓炙玄在這時候和共工決一死戰,因為一旦銜雲到了,情況就對他們不利了。而且,特殊的傷勢過重,也必須馬上得到救治!
就在江朝戈猶豫間,龍薌和寺斯已經去而復返,裂羽用爪子抓著天戎鐧飛來,以他們的實力,在混亂中渾水摸魚是輕輕鬆鬆。
江朝戈一見他們回來,馬上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必須馬上找到魂導士為殊療傷。”
壬王也想馬上離開,他道:“嘯血,其實你根本不希望我和銜雲見面吧?”
嘯血冷笑兩聲,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我們就此別過,省得彼此浪費氣力。”
天女眯起眼睛:“壬王,你是害怕銜雲嗎?”
“我從生至死,從未有過半點‘害怕’的情緒。”壬王嚴肅地說,“我不屑銜雲。”
嘯血冷笑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讓你輕易把那個人類帶走嗎?”
“為什麼?”
嘯血道:“因為焚念和遊釋去了崑崙仙境,他們肯定已經找到了飲川,飲川若是找到了天地之元,那麼我們一定能感覺到,既然什麼也沒有,就證明他們都沒有找到天地之元。飲川必定不會是焚念和遊釋的對手,只要能滅掉飲川,天地之元早晚是我們的囊中物。”
壬王冷靜地說:“你儘管做夢吧,飲川怎麼會輕易被你們打敗?”
“飲川的魂兵使甚至根本不是魂兵使,僅是個孱弱的魂導士,如今焚念和遊釋都已經……呵呵,你們早晚會知道,這段時間你們錯過了什麼。”
紅淵急躁地拍了拍翅膀:“嘯血,把話說清楚。”
江朝戈高聲道:“別再和他廢話了,我們趕緊走。”
炙玄怒道:“我不走,我要等他來!”
江朝戈惱了:“我說走!”
“我要殺了他,我要……”
“炙玄!”江朝戈大吼一聲,雙目通紅,“我再說一次,走!”
炙玄呲牙咧嘴,面目猙獰如厲鬼,他張開血盆大口,朝天發出震天動地的嘶吼,驚得人心臟鈍痛。
壬王也道:“炙玄,走吧,現在絕不是決一死戰的時候。”
炙玄憤恨地扭過頭,朝著中曲山的反方向瘋狂地賓士起來。
江朝戈緊抓著炙玄的鱗片,雖然狂風吹得他臉都扭曲了,他卻不敢說話,他知道炙玄此時在盛怒中,說錯一個字都可能讓炙玄失去理智,回頭找銜雲、劉擎死戰到底,他只求炙玄能一直這麼跑下去,不要回頭,千萬不要回頭,他不知道再次面對劉擎,會發生什麼,因為有一種真相是他無法面對的,所以他選擇不面對。
天黑之前,他們趕到了一座陌生的城市,江朝戈懷揣著一股暴躁的戾氣,和幾人分別出門去找魂導士,他找到了城裡最好的魂導士,幾乎是用刀架在脖子上,把人拖了回來。
虞人殊被平放在床上,臉色蒼白如紙,眾人始終不敢掀開他的褲子,當魂導士剪掉他的褲子,露出他被泡得浮腫潰爛的小腿時,眾人紛紛扭過了頭去,只有江朝戈直勾勾地盯著那駭人的小腿,他會記住敵人加諸在他和他的同伴身上的每一道傷口,因為有朝一日,他會要他們一一償還。
魂導士深吸一口氣:“這腿怕是要廢了呀。”
江朝戈寒聲道:“不管你用什麼辦法,治好他。”
“大人,我要完全治好他,恐怕要兩年。想要快點治好他,你們應該去英城啊,英城有整個天稜大陸最多、最厲害的魂導士,只要還有一口氣在,都能給救回來,何況這位大人傷勢雖然重,但命還算硬。”
“英城……”江朝戈握了握拳頭,想起他們在英城遭受的待遇,就一股惱火。可是,也是在英城,他們得以認識雲息。這個魂導士說得對,樊氏有那麼多厲害的魂導士,他不該在這裡浪費時間,耽誤殊的治療,哪怕英城是虎豹狼窩,他們也要去闖一闖,何況以他們現在的陣容,樊氏又怎麼敢招惹他們?
阮千宿道:“咱們就去英城,抓也要抓幾個魂導士出來。”
“還是儘量低調吧。”醉幽道,“我們有大把的錢,沒必要自找麻煩,這裡離英城也不遠,去請幾個來就是了。”
江朝戈掏出一個錢袋扔給醉幽:“這件事交給你們了,去英城多請幾個魂導士來,另外……”他拿出一張紙,那是他讓大國師寫給他的穿行陣的巫咒:“想辦法把這個給陳祥玉,如果找不到陳祥玉,就重金找情報販子,務必把這張紙交到初雲的手裡。”他對初雲的幫助一直記掛在心,他希望跟他一樣的那些人,都能回到自已的世界與親人團聚。
幾人拿上錢就走了。
那魂導士將全部的魂力都注入虞人殊體內後,就回去休息了
江朝戈坐在虞人殊床邊,靜靜地看著他的睡顏,心中悶痛不已。他記憶中的虞人殊,總是英姿煥發、鬥志昂揚、頂天立地的,從沒有哪一刻的虞人殊,如現在一般脆弱、狼狽,就連那頭總是閃耀著華光的銀髮,都變得如枯草般粗糙、黯淡。
江朝戈深吸一口氣,感覺眼眶有些發酸,他唯一慶幸的是,虞人殊還活著,而且回到了他們身邊。他的目光落到了床邊的天戎鐧上,他站起身,握住天戎鐧,那鐧有千斤重,不契合的魂兵使,永遠拿不起來,他喃喃道:“天戎,你一定很想出來吧……”
他在屋裡看了虞人殊良久,才推門出去了。在外面被冷風一吹,他才想起來,他自來到客棧,就沒見到炙玄。他趕緊往自已的房間走去,卻沒有人,他在客棧裡找了半天,最後,終於在庭院裡的一棵參天大樹上,找到了炙玄。
“炙玄?”江朝戈在樹下叫道。
炙玄坐在離地十數米高的樹杈上看著遠方,紋絲不動。
江朝戈原地起跳,抓住了一根樹枝,身體靈活地盪到了樹上,朝炙玄爬了上去。他坐到炙玄身邊:“你是不是被寺斯猴子傳染了,怎麼也爬起樹來了?”
炙玄默默扭過頭,看了他一眼,眼神非常冷淡。
江朝戈頓時有些難受,他小心問道:“炙玄,你生氣了?”他仔細回想了一下,炙玄好像已經很久沒有生他氣了,可即使是生氣,炙玄也似乎從未用這樣的眼神看過自已,那眼神就像一桶冰水兜頭潑下,讓他的身體頓時冷了下來。
炙玄沉聲道:“在你心裡,是不是隻有我的事是最不重要的?”
江朝戈眉頭輕蹙:“你為什麼這麼說?”
“我不止一次告訴你,我要殺了共工,我要讓他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這件事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可你從來不當一回事。”
江朝戈正色道:“炙玄,我從未這樣想過,我只是顧全大局。”
“你顧全的大局裡,有所有人,就是沒有我。”
“你怎麼會這麼想?殊他……”
“對!”炙玄咬牙道,“尤其是虞人殊,在你心目中,他比我、比起其他所有人都更重要,因為他是你在天稜大陸見到的第一個人,也是第一個同伴,甚至他用那種眼神看著你,你都假裝不知道。你別以為我什麼都不懂,你那麼聰明,難道你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嗎!”
江朝戈張了張嘴,一時竟然不知道怎麼反駁,他深吸一口氣:“炙玄,有一件事你一定要記住,對於我來說,這世間任何人,都比不上你重要。”
“你騙人!”炙玄厲聲道,“你今天為什麼要命令我離開!明明我馬上就有報仇的機會了,而且我們三對二,勝算比他們大多了。為了虞人殊,你要我放棄這麼好的機會,就為了虞人殊!”
“不只是為他!”江朝戈叫道,“不只是……為他。”
“那是為了什麼?”
江朝戈閉了閉眼睛,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連他自已都無法正視。他有很多合理又理智的理由,除了炙玄的憤怒,沒有人會懷疑他的決定,可他知道,他心裡那堵牆並沒有因此消失,反而越壘越高,早晚要因為根基不穩而轟然坍塌,到那個時候……
“為了什麼呀!”炙玄吼道。
江朝戈一把抱住了他,聲音一下子軟了好幾分:“炙玄,我有很多無奈,別生我氣了。”
炙玄怔住了,他的臉幾乎是在一瞬間燒了起來。江朝戈頭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充滿了討好與乞求的語氣,讓他的怒火在一瞬間就消散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卻是滿滿的竊喜與興奮,他怔了片刻後,連忙回抱住了江朝戈,故作嚴肅地說:“嗯,嗯……你知道錯了是吧。”
“知道了。”江朝戈摸了摸他的頭,心裡嘆道,對付炙玄,與其講道理,不如來軟的,因為道理炙玄是聽不懂的。
炙玄咬了咬牙,哼道:“知道錯……就好。”說完露出一個有些無奈的笑容。江朝戈心裡鬆了口氣,摸著他順滑的頭髮:“等時機到了,我一定會為你報仇的,不僅劉擎要死,那些兇獸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炙玄忍不住笑了兩下,又不想讓江朝戈看著,所以裝著還生氣的樣子說:“哼,誰知道你的時機是什麼時候,你總這麼敷衍我。”
“我沒有敷衍你。”江朝戈用下巴壓了壓炙玄的肩膀,“我只是想確保萬無一失。”
炙玄高挺的鼻樑頂著江朝戈的脖子,輕輕嗅著他溫暖的氣息,語氣中帶著一絲自已都沒有察覺到的寵溺:“反正你總有說法,也只有我會什麼都聽你的。”
江朝戈故意發出誇張地讚歎:“你怎麼對我這麼好?”
炙玄從鼻子裡哼出一聲,語帶得意地說:“誰讓你是我的雌獸呢?”
江朝戈想起劉擎,眼底又蒙上一層陰雲,他遲疑道:“你說你一生只會有一個雌獸。”
炙玄篤定道:“當然。”
“人類活百年,都可能換幾個伴侶,你活萬年,卻只有一個雌獸,你不覺得虧嗎?”
炙玄皺眉道:“你為什麼這麼說?我為什麼覺得虧?有些異獸一輩子都無法碰到自已的雌獸,至少我還碰到了你。”他的音量突然拔高了,“你什麼意思,難道你想換雄獸?!”
“不是。”江朝戈無奈道,“瞎想什麼呢,我只是覺得這有點違反動物性……算了,你聽不懂這個,畢竟你也不需要繁衍。”
“誰說我不需要,我想要小麒麟啊。”
“這跟我所說的繁衍不是一回事。”
“怎麼不是一回事?”
“繁衍是一種傳承……算了算了,還是換個話題吧。”
炙玄斜睨著他:“你到底想說什麼。”
江朝戈換了口氣,挨在炙玄懷裡,輕聲道:“我只是想……你說我是你唯一的雌獸,你將陪伴我終生,這一點,真的不會為任何事改變嗎?”
“當然。”炙玄毫不猶豫地說,“我又不是人類,輕易就能背信棄義。”
江朝戈暗自嘆了口氣,他有點瞧不起自已剛才說出去的話,就好像給炙玄下套,套出承諾一樣,這並不會讓他心裡的擔憂減輕半分,只是徒增他的心虛罷了。
江朝戈勉強笑了笑:“是啊,你是異獸……”
炙玄抬起他的下巴,皺眉看著他:“今天怎麼感覺你這麼奇怪啊。”
“哦?我哪兒奇怪?”
“哪兒都奇怪。”炙玄湊上去,舔了舔他的嘴唇,喃喃道,“味道沒變啊……”
江朝戈噗嗤一聲笑了:“有一些動物不是靠視覺,而是靠嗅覺分辨他物的,該不會你也是這樣吧?”
“人類的臉確實都長得差不多,只有經常反覆看的,我才能記住。”炙玄又在他臉上親了一口,“不過你的話,我記得你五官的每一寸,每一個表情,你面板和身體的觸感,你身上的味道,總之無論是看、是聞、是摸,甚至僅僅是感覺,我都能立刻知道是你。”
江朝戈抿唇笑道:“其實你也挺會說話的嘛。”
“你喜歡聽,我就多說。”
江朝戈揉著他的耳垂,懶洋洋地說:“你說多了就露餡兒了,就這麼幾句挺好的。”
“露什麼餡兒?”
“上次你就用錯了一個成語,我都沒好意思提醒你。”
炙玄理直氣壯地說:“反正你聽懂了吧?”
江朝戈笑了,勾著他的脖子,在他的嘴唇上蹭了一下,柔聲道:“當然,就算你一個字不說,我都懂。”
炙玄低下頭,輕輕含住了他的嘴唇,纏綿地吸吮著,這吻一開始很是溫情,可親著親著,江朝戈就感覺有什麼東西頂著他的腰了,他睜開眼睛看著炙玄。
炙玄無辜而又直白地說:“我想做愛。”
“不是時候。”
炙玄不滿道:“交配還分時候,也只有人類這麼矯情。”
江朝戈對這句話竟然一時無法反駁,他哭笑不得:“異獸發情也該分時候吧,你怎麼一直沒歇著呢?”
炙玄膩歪地說:“不知道,看到你我就一直在發情。”他摟緊江朝戈的腰,嘴唇貼著耳畔,“我想做,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做?不如我們現在做吧?我們還沒在樹上……”
江朝戈回手捏住他的上下唇瓣,阻止他說下去。
炙玄撅著嘴,不滿地看著他。
江朝戈忍著笑,曖昧道:“至少換個地方吧。”
炙玄眼睛發亮:“去哪裡?”
“我們出城走走吧。”將虞人殊救回來之後,江朝戈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下了,對於雲息他並不很擔心,有飲川在,怎麼都會保護雲息周全,現在的他,只想讓緊繃了太久的心絃和身體都放鬆放鬆。
“沒問題。”炙玄一把將他抱了起來,從高高的樹上一躍跳下,衣袂和頭髮如黑色蝴蝶般齊齊飛舞,構成一幅濃墨重彩的畫。
肥遺赫然出現在半空中,將他們穩穩接住,那巨大的蛇形猛禽,扇動著兩對羽翼,往城外飛去。
炙玄將江朝戈按在肥遺背上,火熱的唇貼了上去,以狂猛的掠奪姿態,親吻著那柔軟的唇瓣,不給江朝戈吐出半個字的機會。
江朝戈摟住他的脖子,以全部的熱情和專注回應著這個吻。和炙玄在一起,是他在這個處處是危險的世界裡僅有的溫情時刻,雖然這樣的溫情越來越難以安心地享受,可哪怕是一個吻,一個擁抱,都足夠讓他安心。
炙玄喘著粗氣說:“我們也還沒有在飛禽身上做過。”
江朝戈失笑:“你就別折騰我的魂獸了。”
炙玄低頭堵住他的唇,再一次把他親得喘不上氣來,手也堂而皇之地伸進了他的衣服裡,動作並沒有因為江朝戈的拒絕而有半點停滯。
江朝戈感到身體火熱了起來。兩人在現代世界幾乎夜夜笙歌,回到天稜大陸卻禁慾長達一個月,這巨大的落差讓炙玄已經憋得全身快著火了。
江朝戈喉嚨裡發出難耐的喘息聲。他一絲理智尚存,猶豫地說:“不好吧……”
“好。”炙玄口氣強硬,埋首在他脖頸間輕輕啃咬。
江朝戈大腦一熱,也懶得去想太多,這一刻是他盡情享受的時刻,誰也別攔著他。
肥遺展翅高飛,在雲層間穿行,飛過高山、叢林、裂谷、湖泊,初冬的素雅美景盡收眼底,那忽高忽低、行雲流水般的翱翔,伴著呼嘯的風聲、潺潺的水流聲,炙玄與江朝戈瘋狂地纏綿,慾望如洪流般沖垮了他們名為理智的堤防,將他們拽入了無邊的慾海,世間的一切都變得如地面的野花般渺小,他們在彼此身上感受到的世界,有如天空一般遼闊,而那世界哪怕再大,也滿滿地裝著對方。
天黑之後,炙玄和江朝戈落在一座不知名的山腳下,生起了火。
江朝戈開啟隨身帶的納物袋,從裡面拿出了鍋碗瓢盆和一些食材,本打算隨便煮點肉,炙玄卻一臉期待地看著他:“我想吃燉排骨,就是我在你家的時候吃的那個。”
江朝戈笑道:“我帶你吃了那麼多好吃的,你就記得燉排骨啊?”
“只有燉排骨是你給我做的。”
江朝戈回想了一下,回家的那半個月,他馬不停蹄地忙著,似乎真的只給炙玄做過一頓飯,還是匆匆忙忙就做了一個排骨一個冷盤,其實他廚藝很好,多希望他有數不清的閒暇時間,可以給炙玄分享很多他不一樣的一面,尤其是那些在天稜大陸根本用不到的技能。他捏了捏炙玄的臉蛋:“好,我給你做燉排骨。”
他藉著火光,切肉、洗菜,在河邊做起了飯。他已經記不起來自已上一次專心地做飯是什麼時候,此時他什麼也不願意去想,只是單純地去為自已最重要的人精心地準備一頓飯,這過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讓他從內心最深處感到滿足。
很快,香味就飄散在了空氣中,炙玄擺出了好幾瓶酒,眼巴巴地期待著。
江朝戈心情愉悅得甚至忍不住哼出了小曲兒,如果可以,他願意這一刻天長地久。
江朝戈準備了三菜一湯,用河邊的石頭堆起了一個簡易的桌子,倆人分坐兩側,對視一笑。
炙玄把一壺酒遞給他:“和我一起喝。”
江朝戈笑著舉起酒壺:“來,咱們先幹一口。”
炙玄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不對,你要先吃飯,再喝酒,不然傷胃。”
江朝戈意外地一挑眉:“連這你也知道?”
“我看了養生的書。”
江朝戈淡笑不止,他吃了幾口飯,才和炙玄痛快地幹了一口酒,那熱辣辣的酒液順著他的喉嚨淌進胃裡,頓時驅散了所有的寒意。
炙玄狼吞虎嚥地吃起了飯,其實他根本感覺不到飢餓,但江朝戈親手做的,他一滴湯汁都不會剩下。
江朝戈看著埋頭吃飯的炙玄,無法形容那一刻的完滿,活著,多好,再好不過了。
倆人很快就把飯菜打掃一空。
炙玄摸著肚皮,滿足地說:“好吃,真好吃,比焚念做的還好吃。”
江朝戈笑道:“焚念不是美食家嗎,我會比他做得還好吃?”
“當然,你以為焚念做的東西都好吃嗎?他是熱衷於嘗試各種各樣的食材,有些東西味道奇怪死了。和他一起吃東西,有時候能吃到極致的美味,有時候也會嚐到無法形容的東西。”炙玄冷哼一聲,“我要是知道他一直想吃我的肉,我一定早點咬死他。”
江朝戈想起當初血腥的一幕幕,也是對焚念恨得咬牙切齒:“他該把自已吃了。”
“他吃過自已的肉,甚至嚐了上百種烹飪方法。”炙玄撇撇嘴,“瘋子。”
用“瘋子”來形容焚念似乎都不太夠,江朝戈想到那詭異變態的兇獸,就心情沉重,他道:“不說他了,掃興。”
炙玄笑道:“對,才不提他呢。”他酒足飯飽,慵懶地往江朝戈身上一趴,輕聲說,“我喜歡這樣。”
“怎樣?”
“和你在一起,周圍什麼都沒有,沒有別人,也沒有別的異獸,只和你獨享這天地。”
江朝戈失笑:“若這世間真的什麼都沒有了,你反而覺得無聊了。”
炙玄湊上去舔了舔江朝戈的唇角:“我有你就不會無聊,跟你做愛是全世界最舒服的事情,你還會講故事。”
江朝戈淡笑道:“我除了會講故事,還會很多東西,有一天,如果塵埃落定,你跟我回我的世界吧,我們在那裡生活。”
“好。”炙玄毫不猶豫地說,“在哪兒都無所謂,只要有你在。”他隨即又狡黠一笑,“我也更喜歡你的世界,什麼都有,床是香軟的,浴缸還會噴水,你穿西裝的樣子最好看了,衣服也比較好脫。”
江朝戈用額頭頂著他的額頭,低笑道:“你穿西裝的樣子也很好看,就是你頭髮長得太快,幾乎要天天剪。”
炙玄軟軟地親了他一下:“我一定會陪你回家的。”
江朝戈的聲音有一絲顫抖,他輕聲道:“好。”如果他能活下來,活到最後,他要帶著炙玄離開這片危機四伏的土地,回到他的文明世界,認真地生活。
炙玄將他擁進懷裡,那寬厚的胸膛給人以安心的力量,江朝戈覺得自已在全世界最安全的堡壘裡,他放心地墜入了夢鄉。
從英城請來的幾個魂導士果然了得,江朝戈和炙玄趕回去時,他們正在輪番給虞人殊療傷,虞人殊那浮腫潰爛的小腿,漸漸有了人類小腿該有的樣子。
江朝戈看看虞人殊,又看看天戎鐧,雖然那鐧紋絲不動,可他似乎“看到”了天戎吶喊著要出來的樣子,想起嘯血說過的話,虞人殊無論如何不放天戎出來,恐怕就是不想讓天戎看到自已受罪而又無能為力吧。天戎吸收了那麼多魂力,早已經能夠自由控制進出,虞人殊不知道是用怎樣的毅力,硬是將天戎封進兵器裡的。他看得出來天戎對虞人殊的異樣感情,當虞人殊甦醒,天戎出來的那一刻,不知道天戎該有多傷心憤怒……
夜晚時分,虞人殊醒了。
江朝戈接到訊息時,正在吃飯,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一陣風般卷出了房門,往虞人殊的房間跑去。
進屋一看,虞人殊果然已經睜開了眼睛,雖然瘦得臉頰凹陷,神情憔悴,但那對永遠澄淨堅毅的眼眸,卻沒有絲毫改變。
“殊!”江朝戈衝了過去,激動地握住了虞人殊的手。
虞人殊看到江朝戈,表情也是複雜萬分,他反握住江朝戈的手,儘管有些使不上力,他張了張嘴,卻是沒能說出話來。
江朝戈眼圈一熱,愧疚道:“對不起,我們來得太晚……”
虞人殊深吸一口氣,輕聲道:“不晚,我知道你們一定會來。”
江朝戈的眼淚差點沒忍住,他顫聲道:“殊,你活著回來,對我們來說勝於一切,你要快點好,我們早晚有一天,要和嘯血算總賬!”
虞人殊拍了拍江朝戈的肩膀,然後握住,顫抖地握了兩秒後,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江朝戈的眼睛,終是忍不住扯過江朝戈的肩膀,將人抱住了。
炙玄臉色一變,就要衝上去,醉幽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朝他搖了搖頭。炙玄瞪起眼睛,明顯要發火,可忍了又忍,最終竟是忍了下去,只是臉色鐵青地看著虞人殊和江朝戈。
江朝戈微微一怔,輕輕拍了拍虞人殊的肩膀:“我在。”
虞人殊鼻頭一酸:“我不怕死,我只怕再也見不到你們。”
“你不會死,我們誰都不會死。”江朝戈咬牙道,“敢擋在我們前面的人和異獸,一定要死!”
虞人殊接收到炙玄要吃人的目光,終於意識到自已的失態,慢慢放開了江朝戈。
醉幽道:“殊,把天戎召喚出來吧,他才是最想見你的。”
虞人殊看了一眼手邊的天戎鐧,伸出顫抖的手握住了,他嘴唇動了動,沒有發出聲音,但江朝戈看得分明,似乎是:對不起。
江朝戈道:“我們出去吧,讓殊……好好休息。”
眾人都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江朝戈掩上門的那一刻,屋內白光一閃,一個琥珀色的人影出現在了虞人殊床前。
天戎顯身的一瞬間,表情就由錯愕變為猙獰,他如餓虎撲食,猛地撲到了虞人殊身上,一把打掉了他手裡的天戎鐧。
那千斤重的鐧“咣噹”一聲巨響,將地面砸出了一個大坑。
天戎一把掐住了虞人殊的脖子,怒吼道:“虞人殊——”
虞人殊看著他,表情平靜,但眼神明顯有一絲不安。
天戎捨不得收緊手,可又恨得不想放開,他就那麼掐著虞人殊的脖子,惡狠狠地瞪著他,全身血液逆流,獸性本能讓他想咬開虞人殊的脖子,以解心頭之恨。
虞人殊淡道:“天戎,我現在沒事了。”
“為什麼!為什麼不放我出來!”天戎雙目血紅,“你嫌我無法保護你嗎,你嫌我比不過上古異獸嗎!”
“不是!”虞人殊高聲叫道,“嘯血以虐殺為樂,他不能弄死我,但他可以一遍又一遍地把你……天戎,我不會讓你做毫無意義的犧牲。”
“所以你就把我關進魂兵器裡,哪怕自已受刑也不放我出來?!”天戎啞聲道,“你可知道我在想什麼?你可知道我要怎麼辦!我寧願陪你一起受著,也不想躲在魂兵器裡!”
“那樣又有什麼意義!”
“為什麼所有事都必須有意義!”
虞人殊吼道:“因為我是人,你是獸,你僅憑本能行動,可我會思考!”他吼完之後,劇烈咳嗽了起來。
天戎怔了一怔,輕聲道:“你是人,我是獸,你覺得我不懂為人,不懂世故,不懂思考……”
虞人殊說完這段話就後悔了,他抓住天戎的手腕,顫聲道:“我只是不想讓你受苦,你為我流過的血,比我所有的死士加起來都多,你不會死,但你會疼。”他眼圈微微泛紅,深吸一口氣後,用更加顫抖的聲音小聲說,“天戎,你別對我太好。”
天戎直勾勾地盯著他:“我想如何對你,是我的事。我知道你防著我,我知道你覺得江朝戈才是你的同類,可是……我還是想……想保護你。”
虞人殊垂下了眼簾,纖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著,對於天戎直白的感情,他感到不知所措。如果可能,他多麼希望永遠不要有“反噬”這一回事,那麼他就可以全心地信任天戎,帶著天戎走遍天下、遊歷海外,直到他的生命的盡頭。
可是身為皇子被教養長大的他,從小就被灌輸著不能信任異獸的戒律,在認識天戎之前,他從不曾把異獸當作同伴,更遑論朋友,在他的認知裡,普通異獸是一種活的工具,而天級異獸是與他互惠互利的個體,他要學會的絕對不是如何與異獸交朋友,而是控制、駕馭它們,既要從它們身上得到強大的助力,又要時時提防它們。
這本是整個天稜大陸的魂兵使都明白的與異獸相處的道理,然而,天戎改變了他。
天戎捏著他的下巴,強迫他抬起了頭:“你知道,猙是獨來獨往的異獸嗎?”
虞人殊輕輕點了點頭。
“猙產下幼崽後,從不理會,任其自生自滅,所以沒有一隻猙知道自已的父母是誰,只有極少數的幼崽,能在眼睛還沒睜開的情況下,撐過最初的挨餓受凍和捕獵,學習獵食和自保。最終活下來並能長大的猙,鳳毛麟角,所以猙的一生都不會有同伴。”天戎俯下身,琥珀色的獸形雙眸緊緊盯著虞人殊的眼睛,“可我現在知道,有同伴並不是一件壞事,至少我喜歡你的陪伴。”
虞人殊輕聲道:“天戎,我也喜歡你的陪伴,我說待一切結束,我要帶你遊歷四方,是真的。”
天戎的指尖劃過他的臉頰,最終落到了他的唇上:“可你始終不信任我。”
“我……”
“因為我是獸?因為我可能‘反噬’你?”
虞人殊深吸一口氣,嘆道:“天戎,我不僅是人類,還曾是人類的皇子,很多事,我即便說了,你也無法理解。”
天戎認真地說:“如果我承諾,絕不會‘反噬’你呢?”
虞人殊訝然:“天戎?……”
“我願意只做你的魂兵器。”天戎啞聲道,“如果這樣才能讓你不再防備我……”
虞人殊顫聲道:“天戎,這樣如果我死了,你就要繼續回到兵器中。”
“你死了,我也不想再有下一個魂兵使了,就讓我永遠沉睡吧。”天戎頓了頓,“你會相信我嗎?人類是不是從不輕信別人。”
虞人殊青藍色的雙眸一眨不眨地看著天戎,心臟被一種莫名的情緒填充得滿滿的,看著天戎認真的、毫不猶豫的表情,他知道天戎說的是真的,畢竟這個男人,不,這隻一向孤獨的異獸,從來不屑撒謊,他不知道自已何德何能,能讓天戎這樣對他,他只知道他現在感動得無以復加。他伸出手,抓住了天戎的肩膀:“天戎,我相信你,有你這句話,我再沒有顧慮。對不起……我……”
“為什麼要對不起?”天戎道,“我的決定,與你無關。”
虞人殊咬了咬牙:“很多人都以為我有膽識,但有時候我覺得,自已是個軟弱膽小的人……為什麼我處處提防你,你還能這樣全心對我?我給過你什麼?我能給你什麼?”
“你讓我重新看到這個世界,僅是這一點,就勝過很多。至於你還能給我什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能和你並肩作戰,對我來說就足夠了。”天戎微微蹙眉,“但若是你……能像對江朝戈那樣對我,那就更好。”
虞人殊微怔,遲疑了起來。
天戎低下頭,嘴唇輕輕碰了碰虞人殊的唇:“我從前以為,你不喜歡雄性,現在看來,只是不喜歡我。”
虞人殊身體未動,但目光有些閃躲。
“我也想……我也想和你……”天戎握住他的手,“如果你願意。”
虞人殊啞聲道:“我、不行……”他從想過和天戎……
天戎眼中閃過失望。
虞人殊抬頭看著他:“但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這一點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會改變。”
天戎點點頭:“你也是我唯一重要的人。”
虞人殊反手摟住了他的肩膀:“謝謝你,哪怕我沒有了一切,我都還有你。”
天戎篤定道:“哪怕你沒有一切,你也會有我。”
虞人殊閉上了眼睛,貼著天戎寬闊溫暖的胸膛,讓他感到無比地安心,這樣的默契和生死不離,是任何人,哪怕是江朝戈也不可能給他的,天戎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超過了魂獸的存在,變成了他無法割捨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