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逸當然不會知道自己的老子和楊濟時的對話,尊師重道為修行第一課,丁逸如何能不知,即便對師父的這種要求萬般不解,但師命已下便再無還轉餘地了。修行高人所說的話是不可能輕易收回的。

不提丁逸此時如何,時光易過,轉眼間便來到了晚上,華燈初上時節,若是在農村,這個時候應該是回家準備歇息了,而在城市裡,夜生活卻才剛剛開始。卻說南湘市的某個角落,地段雖然不算繁華,但是由於瀕臨清波江,環境清幽,在這段長約三公里有餘的濱江路上,滿眼的是高檔的休閒會所。

正是燈紅酒綠,夜夜笙歌的所在。在這條名為濱江路的地段的中央,有一個突出部,從地形上看猶如一條龍將頭埋下飲水,俗稱“龍取水”。這地方有個好處,夏天無論有多麼炎熱,這地方都是清涼怡人,無論冬天有多麼寒冷,這地方依然溫暖如春。這就是南湘十景之一的蒼龍取水,由於左邊是一座猶如屏風一般的雞冠峰,右邊七八里的所在又是一座蜿蜒不絕的高不高矮不矮的土崗“臥龍崗”,形成了這風吹不到,寒暑不侵的環境格局,是個夏天消暑納涼,冬天憑欄觀景的休閒的好去處。

不過這已經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幾年前也不知道哪來的大款,用市政府無法拒絕的價錢將這塊用作公園又嫌太小,用作公共休憩區域又嫌太大太浪費的區域給買了下來,修建了一片頗具宋代風格的建築群。

這樓房的設計別具一格,內部飛簷斗拱,戶戶相望,迴廊相接,既不浪費珍貴的土地資源,又合理規劃了環境。開發商似乎也並不獨私,專門拿出了一塊地方開闢了一處公共休閒區域,奇怪的是無論這區域有多麼擾攘,坐在內部的人也絲毫不受打擾。最令人嘖嘖稱奇的就是這片大約十畝的建築群純粹以古典營造法式建造,整個建築的結構榫卯相接,堅固異常。自從這片名為“天心苑”的茶莊落成開業以後,其古樸的風格吸引了無數的人慕名而來,每日裡都是高朋滿座。

諸位看官,須知這些建築最低有兩層,最高有六層,每層可容納約三百餘人,如果全部滿客加上一些慕名而來觀光的人的重量,木質結構怎能經受得起?可怪異的是偏偏就能禁受得起,幾年來沒有發生過一起安全事故。

如此巧妙的古典建築,曾吸引了相當多的建築業內同好前來觀摩,當每一個專家來看了以後紛紛都是讚不絕口,不過卻沒有任何人打探到這片建築群的設計者姓甚名誰。

這夜,天心苑最高處的包廂裡,做了四五個人,這些人有男有女,不過年紀都不甚大,最大的看上去不過才五十歲出頭。

最小的看上去只有三十餘歲,假如此時丁逸在這裡,肯定可以認得出來,坐在下首的那個留著小平頭的人就是白天送那小姑娘來醫院的自稱是她爹的那個漢子。

上首的人呷了一口碧螺春,問道:“小劉,這件事你看有把握麼?”

這人叫劉景峰,只聽他不無得意地道:“方院長,您就瞧好吧,這次肯定讓那楊濟時難堪!”

這方院長不是別人,正是南湘市第一人民醫院院長方華,其餘人也都是同行。假如說這些人還有什麼共同處,那就是除了劉景峰所學的是中醫以外,其他的都是西醫。

方華聽了劉景峰的言語,眼中微微露出一絲厭惡之色,不過轉瞬即逝,道:“這楊老頭本事大,我方某人素來敬仰的,只是最近一段時間他是在太過分了。在座諸位都知道,自從他傍上了那個叫顏什麼的明星,搞得我們院業務量急劇下滑。”

看起來這夥人也都是那個醫院的大夫,聽了方華的話,紛紛附和,坐在方華左手邊的一個看上去三十餘歲的女醫生葉子琪道:“本來嘛,大家無論怎麼說也算是同行了,也都憑著醫術吃飯,可你無論醫術高上天,也不能絕了大家的路,方院長,你說呢?”

方華看著葉子琪,眼中閃過一絲曖昧之色:“小葉說得也在理,好啊,你楊濟時本事不是大得很麼,沒事就叫囂我們這些學西醫的數典忘祖,你倒是來試試這病看看,我就不信你能從閻王爺那裡搶人!”

劉景峰嘿嘿一笑,看著方華道:“方院長,依你看,這小姑娘的病能治嗎?”

“不好說!”方華微微沉吟:“這孩子的病我事先也看過,內臟器官都沒什麼毛病,就是臟腑功能急劇下降,要是這樣下去,恐怕活不過六年。即便放在理論上隔絕了所有細菌的無菌環境中,也熬不過這個數。”

“照啊!”劉景峰得意地道:“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方院長,您說得對,如果按照中醫的理論來看,得出的結論也是一樣,先天稟賦不足,天年就這麼多。中醫行裡有句老話,叫做‘藥醫不死病’,如果一個人天年就是這樣,大羅神仙來了也沒有用。”

方華擺手:“小劉,你別在我這裡談什麼中醫理論。雖然我也承認中也有其獨到之處,但是對你們那些神神叨叨的理論我是從來不信的。說句得罪的話,按照你的才能,學西醫肯定能比中醫強得多啊,幹嘛放著西瓜不撿去撿芝麻呢?”

劉景峰哭喪著臉:“方院長,你以為是我想學的嗎?還不是我家那老爺子非要我學的!”

“你家老爺子?!”方華微微有些奇怪:“難道子孫想要學什麼,還得由家長來定不成,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如果你就是不學,他還能不認你這個子孫了不成?”

“如果我真敢這樣,老爺子肯定能幹得出來!”劉景峰:“老爺子從來說一不二,無奈之下只能從了!”

“這可當真是咄咄怪事。”方華:“這是科技的年代,還有人如此迷信中醫的那一套,可讓我見識了。”

劉景峰用極度鬱悶的語氣道:“方院長,您有所不知。我家世世代代都是中醫,從明代以來就在宮廷中供職,滿清以後又在清廷供職,這麼幾百年弄下來,爺爺想不迷信也不行。”

“你姓劉,難道是……”方華這一次被震倒了,要知道自從十年動亂以後,當代基本已經沒有什麼世家了,在醫生行裡還能被稱得上是世家的而且還姓劉的,那就只有這一家子人了,方華用不可思議的語氣問道:“難道你爺爺是劉心吾劉老爺子?”

劉景峰奇怪地看著方華:“我祖爺爺名聲很大嗎?”

看著劉景峰這嘴臉,方華差點就想連茶杯都給他摜在臉上,原本看這傢伙他就不怎麼順眼,現在看上去就更加讓自己感到厭惡了,在當代醫生這一行裡,你可以不認識朱丹溪,不認識孫思邈,不認識張仲景,反正這些都是古人,不認識是肯定的,但你絕對不會不認識劉心吾劉老爺子。

劉心吾是誰,這麼大名氣?

劉心吾,光緒五年生人,醫生浸淫醫道,學貫中西,曾遊學歐美,對中醫西醫都有傑出的建樹,是當代中西醫結合的先驅者。別的不說,劉老爺子在醫生這行裡有個不太好聽的綽號,叫做“閻王敵”。大夥可別誤會,他可不是金庸大俠筆下的那位閻王敵薛神醫,這位“閻王敵”可是實實在在的,經過他的手活下來的人不計其數,只要被他橫插一槓子,閻王爺本來都派好了小鬼準備出來勾人了,也不得不收回成命,這就是閻王敵的意思。

至於是不是有這麼神誰也說不好,反正沒多少人見過了,因為自從七九年以後,老爺子就已經基本上不再親自為人看病了。楊濟時是當代醫門掌門人,一身修行出神入化,但是年輕的時候也曾在老爺子門下求學過,見了劉心吾也得執弟子禮。

最令人稱道的是,這位劉心吾絕對不是那種泥古不化的人,不僅精通中醫各門醫術,於西醫也精通無比,聽說前幾年,老爺子一大把年紀了還曾經親自操刀為一位腦癌患者切除了腫瘤,並且還用精深的針灸功力為這位患者恢復了健康。

聽到劉景峰居然是名動天下的劉心吾的玄孫,不僅在場的人給震倒了,就連此時站在窗外的丁逸也給嚇了一大跳,你妹的,大水衝了龍王廟,要是論起輩分,劉心吾也算是自己的祖師爺啊。

丁逸這當兒來這裡幹嘛?

和楊濟時一樣,白天的時候丁逸也看出來這劉景峰不是那小姑娘的父親,因為兩人的血脈血氣明顯不對頭。丁逸自打度過魔境以後,也修成了一種獨特的神通,神識一掃之下就能看得出一個人臟腑經絡如何,甚至都不需要親身切脈。

當時丁逸沒有多想什麼,這種江湖伎倆按照丁他的見聞,哪裡會曉得?若不是經楊濟時提醒,丁逸還會以為這位劉景峰是一個做好事不問物件的雷鋒呢。在知道事情始末以及這劉景峰的用心以後,丁逸也想到了這恐怕不是他一個人的主意,背後肯定有別人的影子。

一念及此,離開醫院以後,丁逸就決定要收拾一下這個欺師滅祖的東西,因為無論怎麼說,楊濟時都是劉景峰的授業恩師,你這廝不圖報答也就罷了,反正楊濟時帶研究生也沒想過要這些研究生報答什麼,可你無論如何也不該幫著外人來噁心自己的老師吧?存了這個心思,丁逸循著劉景峰所留下的一絲痕跡就這麼追蹤了下來。

這就是劍仙修士的可怕之處,無論他是不是在某個人身上留下靈引,只要曾經見過這個人,就能以元神外感,一路追蹤。不過這一來也把丁逸給累得夠嗆,要知道他現在雖然有些修為,神通也小,但是在這麼大的南湘市去追蹤某個自己並沒有什麼特別印象僅憑元神中的一絲留影的人,實在是太難了。

無奈之下,丁逸只能用了最正確但也無疑最笨的辦法進行地毯式搜尋,總算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晚上八點多的時候終於找到了劉景峰,沒想到卻聽出了這麼一檔子事。

略微猶豫了一下,丁逸的神色再一次堅定了起來。管你是誰的子孫,做了這樣的欺師滅祖的事情,雖然罪不至死,但是也不可不小懲大誡。

只見丁逸右手隔著窗戶輕輕地彈了幾下,彷彿是撣去了身上的灰塵那般輕柔,然後轉身頭也不回的離去了。

他這幾彈雖然輕,屋子裡的人卻有些難受了。

丁逸走了大約十幾分鍾,劉景峰的肚子忽然骨碌碌響了起來,緊接著就放了一個急屁,然後大小便齊流。這一下把個清雅的所在搞得比大東側還要臭。

不僅僅是他,在場所有人都是這樣。

這一下鬧得不可開交,這四五個人幾乎踏破了天心苑的廁所,可剛剛消停了十幾分鍾,肚子裡就再一次鬧將起來。

這一幕把站在陰影中一直看著的一個看上去只有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給逗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低聲笑罵道:“這小子,收拾人的手段實在有點不地道,居然鬧到我這裡來了。”說著轉身對著一個方向道:“濟時前輩,你也不好好管教管教你的徒弟?”

楊濟時見自己行藏被人點破,也不好不現身,於是也從陰影中走出來道:“慧玄真人,我也沒想到這傢伙會這樣幹,倒是給你添了麻煩了。”

卻原來天心苑是天心派的世俗間的產業,修行人也要穿衣吃飯,這些可都是錢啊,尤其是在某些關口的時候需要閉關清修,不會有太多精力去經營世間營生,這就需要宗門來支撐了。所以世間修行大派一般都會有自己的產業,以備弟子不時之需。

這年輕人也就是當代天心派掌門慧玄真人。

慧玄真人擺擺手道:“這倒不算什麼,大不了明天讓人好生收拾一下那地方就是了。這還是丁師弟出手,要是換成我,只怕會更厲害!”

楊濟時笑道:“誰不知道你天蠍出手無情,不過對這種人也犯不著開殺戒吧。”

“誰說我要殺他們了?”慧玄真人道:“這種人其心雖然可誅,但是其行卻不至死,這點分別我豈能不知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就這麼把丁師弟放之江湖,自己卻又不放心,既然是這樣,幹嘛不帶在身邊多調教幾年再讓他下山?”

“你認為他會吃虧嗎?他不去找別人的不自在那人已經燒高香了。”楊濟時道:“只是我也沒想到天心苑居然是你天心派的產業。徒弟惹了禍,師父也有責任,這件東西就借你玩玩,到了時間如果再江湖中相遇,你就代我交給他吧。”說著將一件東西丟了過來。

慧玄真人伸手接過,等他看清楚這東西的時候不由得悚然一驚:“你要把天機羅盤傳給他,濟時師伯,你可考慮清楚了。”修行到了他這種境界,即便是在他眼前放個原子彈只怕也未必能讓他動容,實在是他相當清楚這天機羅盤背後的意義。

前文提到過,天機羅盤是醫門掌門信物,如果當代掌門將這信物交給某個弟子,那就意味著要傳位了。丁逸年不過二十二,屬於相當年輕的那種型別,無論是見知閱歷還是修為只怕都不足以承當這個重任,這才是慧玄真人驚訝的原因。

楊濟時:“所以我要你將來在適當的時機交給他啊。”

“罷了罷了,若是從緣法論,這件事也說得過去。”慧玄真人沉吟道:“這件東西暫時就留在我這裡玩玩,到時候我會交給他的,只要他到時候的確能有這個資格的話。”

不說楊濟時和慧玄真人在商量什麼勾當,第二天,第一人民醫院可熱鬧了。院長,主刀醫師等相當重要的科室的負責人都同時得了一種怪病,沒過十幾分鍾就要跑一趟廁所,否則就會大小便失禁。無論吃什麼藥都不管用,因為從拍片到CT等一系列診斷下來,都認為他們沒有什麼大毛病,就是腸胃功能有些亢進。

可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啊,醫院還要正常運作,還有那麼多的患者等著看病,尤其是有不少是急需動手術的重症患者,這可是一點都不能耽擱的。

沒過幾天,上面就將原先的副院長扶正,又從外院調來相應人員,那夜參與聚會的方華葉子琪等人也就等於被變相撤職了。

沒過多久,醫院又捅出了大簍子,新任院長可不像原本的院長那麼好糊弄。這個副院長一直由於和方華意見不合而被長期打壓,上任以後大刀闊斧地對第一醫院進行改革,如此一來發現方華在供職期間的一些比如任人唯親,收受賄賂,與藥商勾結等系列經濟和瀆職的問題。

那時候方華正在四處求醫呢,結果不管他身子怎麼樣,反正不由分說就被人帶走了。一審之下,這方華嘴巴不緊,為了減輕自己的罪名少判幾年,又咬出了一票人來。丁逸輕輕幾指,就彈得南湘市來了一場官場大地震。說也奇怪,這些人一進了號子,那大小便失禁的毛病就不藥而癒了。

至於劉景峰,這人倒沒有什麼太大的毛病,就是平常與同事合不來等等,但由於他沒有進監獄,這大小便失禁的毛病也就一直沒好。他所供職的市中醫院也沒辦法,只能讓他停職療養,把毛病瞧好了再回來上班了。

反正從這以後,劉景峰就再也沒回到過南湘市。

攪動了無邊風雲的丁逸這會在幹啥?他啥也沒幹,一個人獨自行走在深山野嶺之中,按照楊濟時交給他的那本卷冊上的名目在尋找煉製九轉黃芽丹的藥材呢。

那夜離開以後,丁逸並沒有回到自己的住處,而是揹著一個旅行包,打了一個計程車,讓師傅將自己送到鼎湖,然後一個人下車消失在山野之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