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鬥到分際,黑山忽然雙掌一分一錯,大喝一聲:“第一招來了,萬壑松風!”兩人你來我往地拆了這麼多招,黑山終於決定展開自己的真功夫了。他說的讓丁逸接住他十招,其實指的是接他十招攻勢。剛才他見丁逸的招數愈出愈怪,一時間鬥得興起,渾然忘了自己要來幹什麼了,故意用一些奇門招數來試一試他的應手。

可近千招過後,無論黑山用什麼招數,丁逸都只是用一套精純無比的太極劍,並不再出其他劍招了。打到這裡,黑山也知道鬥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了,終於決定真正出手。

黑山話音一落,丁逸耳中就聽見陣陣松濤聲,猶如身處一處巨大的原始森林中,山風過壑,發出一陣陣悅耳的聲音。這一招“萬壑松風”乃是黑山在長白山遊歷時,路過一處經年不見天日的原始松林時,見千山靜謐,松濤陣陣,因此心有所悟,這才閉關近一月而創成的招數。

這一招以幽冥鬼火道術為根基,以神念為憑藉,彙集環境中的陰氣煞氣為風,模擬那千風過壑,松濤無邊的情境。這一招初見時只如微風撲面,一旦遇到阻力,就可以連催一十三道後勁,神念攻擊一波接一波,猶如峰巒疊嶂,起伏還轉,或平緩如波,或峻急如高峰松枝,或連綿起伏,如群山奔騰。

丁逸面色一肅,見黑山使出這一招來,不由得心下佩服無比。果真是大道至簡,天下修行到了高絕處終究有歸一之時,這招萬壑松風竟然隱約中讓他看到了一絲山河鏡的妙用。當然了,山河鏡是山河鏡,兩者根基發端不同,只是妙用神似罷了。

微微一凝神,道:“好一招萬壑松風,你也接我這一招‘東方浩然’試試!”丁逸說完手腕一振間,一道渾圓弧光幻出,隨著劍勢的展開,一片浩然的山水氣息出現在當場。旭日東昇,群峰灑滿金輝,醇厚渾然的生髮之氣與那破滅一切的陰邪之氣一撞,竟然水乳交融,消散無蹤。兩人施展的招數大異其趣,根基也截然不同,此時施展的招數竟然生煞相化,隱隱約約之間竟然如太極律動,互生互化。

“東方浩然?!”黑山緩緩收回自己的法力,略帶驚容:“這一招你從何學來?”

“就在剛才!”丁逸見黑山收手,也自然而然收手:“怎麼,你還要不要打下去?”

“不用了。”黑山搖搖頭:“如果我沒有看錯,你這套劍法應該還有十二招,是不是這樣?就在剛才,真的很難想象!”

“你怎麼會知道還有十二招?”

“這是個秘密。”黑山聳聳肩:“論法力,我自然比你強,但是在剛才那樣的情境下,你居然能創成這一套神奇至極的劍法,從這一點上說,我已經輸了。剩下九招,那也不用打了。因為你肯定接得住。”

黑山居然會認輸,這一點丁逸做夢都沒想到:“可你說過,如果你輸了,你也就不可能還活著,但是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我的生死不用你操心!”黑山冷然道:“你的劍法很神奇,雖然我已經沒有了繼續領教下去的興趣,但是我覺得你應該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你覺得呢?告訴我接下來的招數的名字吧,這個我很有興趣知道。”

“你想知道嗎?”丁逸看著黑山的眼神很純粹,分毫沒了敵意:“那你聽好了,東方浩然,龍跨千山,大江東去,千峰競秀,蒼松式,月落星沉松峰靜,玉帶青羅,一線天,峰迴路轉,雪落天涯,望嶽式,空谷幽蘭,黃河九曲!”

“妙啊,妙啊,招招皆見山河意境,可稱山河十三劍!”黑山擊掌道:“一招東方浩然,就可以弱擊強,與我的萬壑松風打成平手,你的確可稱劍仙了。”

“山河十三劍,好名字,我還沒想好給我這套劍法起什麼名字呢,這倒多謝你了。”

黑山微笑點頭:“好好待她,否則我九泉之下,也斷不饒你!”語聲落下,忽然大喝一聲:“藏頭露尾的東西,現在你們可以滾出來了。”

丁逸微微一愣,難道這周圍還埋伏著別的什麼人嗎?果然如他所想,只見黑暗中走出來不少身著黑衣勁裝的人。

為首的人扯下面紗,道:“八嘎,黑山,你難道忘了和我們的協議嗎?只要你殺了這個丁逸,那我們的合作就到此為止了。”

丁逸看到這些人,臉頓時就黑下來了,他萬萬沒有料到,這黑山居然和日本人有勾結。可看這種情形,勾結又談不上,到底是怎麼回事?

黑山看了丁逸一眼,道:“丁逸,你是不是殺過一個人,叫什麼坂田信二的?”

一提到這個人,丁逸自然知道,失聲道:“難道是那個在南湘地下古陵中被弄死的那個小鬼子?”

“你本事倒真不小,能收拾得了他!”說著發出一道神念,解釋了這中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原來,這坂田隸屬於日本一個極為機密的組織,前來中國另有圖謀。隨行而來的,還有不少其他高手。可這坂田莫名其妙在南湘失蹤,連隨行的安倍方正也跟著失蹤了,這些隨行之人便透過某些手段查出了和丁逸有關。

這些人自然對丁逸恨得牙癢癢的。至於黑山和這些人的合作,則有另一段曲折,當年黑山隨其師血池上人修行,因為閉關歷魔境天劫而坐關一個月之久,等到他修行圓滿出關以後,卻發現自己父母竟然死在那些暴力拆遷的人手中。

這一夥人在當地勢力熏天,黑山憤恨之下,便將當時打死父母的人全部宰了。他很清楚,自己父母為人忠厚老實,只要拆遷給的價格合理,斷然不可能獅子大開口,做什麼釘子戶。可這夥人則太過分了,丟下幾萬塊錢,就要求他父母從住了幾十年的房子裡搬遷出來,老實巴交的他們怎麼可能答應?這些人便在半夜開來推土機,將他們家住的房子樓層一體推倒,老實巴交的父母被活活砸死。

遇上這種事,黑山自然悲憤交集。一開始他還是有些理智的,希望政府給個說法,懲治這些無法無天的歹徒,可誰想到當地公安局竟然不由分說,直接將他給拷進了局子裡。在派出所,一個看不慣的老警察悄悄告訴黑山,所長就是那個團伙頭目的小舅子,這些人之所以敢如此無法無天,沒了這保護傘是不可能的。

在知道這些之後,黑山徹底爆發了。當夜就從警局跑了出來,仗著一身神通,將那團伙所有人全部弄死,順手也把那個當所長的傢伙抽了神魂,煉成了傀儡。從這以後,黑山性情大變,行事我行我素。

這一場命案震動了高層,限期破案。在詳細調查事件的始末以後,當地政壇發生了一場大換血,所有縣局級的領導都要麼被處分要麼被撤職,絕大多數人都吃了官司。這就是國家機器的力量了,從立案到調查結束,總共用了不到七天。

對於黑山的定罪,上面的意思很清楚,情有可原,法不可饒!從此以後,黑山就一直處在逃亡之中,有好幾次被高手追捕,但是奇怪的是,好像每一次追捕他的高手都有意放他一馬,並沒有真的下殺手。

但是黑山慌亂中也沒去想這些,終於有一次,遇上了江湖上聞風喪膽的奔雷。如前一樣,這天蠍似乎也沒打算真的就抓他歸案,也就是象徵性地阻他一阻,不過他的修行和這種高手相比實在差的太遠,即便是對方並沒有起心要拿他,他依然陷於苦戰。正在危急處,忽然殺出一堆莫名其妙的人來,這些人目的很明顯,就是要營救他。

奔雷一見,好像認出了這些是什麼人,頓時就下了殺手。黑山當時病急亂投醫,也不管其他,跑了再說,他畢竟還不想死。他到現在還心有餘悸,奔雷果然不愧他的外號,出手疾如雷霆,一眨眼的功夫,幫自己的人就掛了三個。這一次逃脫過了沒幾天,就有人找到自己,說使他們救了自己,他那時候才知道救自己的人是日本一個神秘的組織。

也許是感念救命之恩,也許是自己心中已經被仇恨填滿,渾然不管其他,當下就發下了心魔之誓,答應和他們合作。也在此後不久,他破妄大成,一身修為突飛猛進。破妄大成,是修行中很難邁過的一個關口,他能如此勢如破竹,自身資質也有很大的原因。也不知道他在妄境中經歷了什麼,開始反思自己的過往來,從自己出手為父母報仇到被那些高人追殺,然後直到現在,忽然明白一個道理。自己當初有神通在身,想要為父母報仇,其實有很多其他的手段,完全沒有必要如此作為。而事後,那些人想要抓自己,平心而論,其實是逃不掉的,任何一個高手自己都不是對手,既然打不過,自然也就逃不了。

最後,腦袋裡靈光一閃,頓時明白其實這些人壓根就是有意放自己一馬。可是以神通殺人,而且還是不懂修行的普通人,如此業障如何能消?所以那幾年時間這些人接連不斷地騷擾自己,其實就是希望自己能明白這一點啊。自己已經觸犯了天下大忌,若是自己誠心悔過,那麼就不應該逃!

想明白這些之後,黑山一直心中不安,而這種不安也終於影響到了他的精進。直到現在為止,修行一直止步於真空之前,總是不得寸進。

由於自己起了牴觸情緒,和日本人那邊的合作也開始不順利起來,他甚至明裡暗裡地溜號。可是自己之前所發的心魔之誓可不是開玩笑的,此時想要打破誓言,終於這一次對方好像看出了什麼,告訴他這一次的計劃算是最後一次合作,只要他辦到了,那麼雙方合作就此終止。

結果那二世祖恰好也找上他,打算用他來對付丁逸,黑山順水推舟,就這麼來了。好人終究還是好人,面對顏菲兒的善解人意以及同病相憐的經歷,黑山心中埋藏極深的感情被激發了出來。在心印中,黑山坦言,自己的確很喜歡這個女人,甚至到了一種願意為她捨棄一切的地步。因此他在前面,這才答應了顏菲兒不殺丁逸。

可兩人一場惡鬥下來,對於眼前這個丁逸,他也越來越有一種相見恨晚,惺惺相惜的感覺。不為其他,就為他所展開的山河鏡以及後來所施展出的劍法。在丁逸身上,他看到了自己曾經一直所向往的心境,在顏菲兒身上,他也感受到了久違的關懷。

在心印的最後,黑山道:“既然你的女人說我是好人,我差點也忘記了這點,人之初,性本善!既然我是好人,那就在最後做一件好人應該做的事情吧。”

如此複雜的內容,丁逸愣了好半天這才回過神來。“黑山,你難道……”丁逸大驚。

“事已至此,夫復何言?”黑山露出一絲溫暖的笑容:“在這一刻,我才明白我一直想要做到的事情是什麼!”轉臉對那為首的人道:“池田先生,這幾年我也幫你們做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也算報了你的救命之恩吧。”

池田一聽,冷笑道:“你忘了你的心魔之誓嗎?”

“不錯,我的確有這樣的誓言。”黑山淡淡笑道:“不過我的誓言之中只答應和你們合作,卻沒有說我不能殺人!”

“可你也說過,不能幫敵人對付我們。”

“是啊,我的確這樣說過。可我的確也沒有幫敵人對付你們啊,我現在只想殺人,就這麼簡單!”黑山話音落下,眼中忽然泛起一道清亮無比的神色,空靈而又自然,好像在做出這種決定的一瞬間,他勘破了什麼,有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和暢快。只見黑山雙手一擺,口中念出了一道咒文:“九幽十地,諸天神魔,以我血軀,化為犧牲。三生七世,永墮閻羅。只為心故,雖死不悔!”

咒語念畢,黑山的身軀忽然爆炸開來,稱為一片殷紅的血霧,兜頭便向那些人罩去。池田怪叫一聲:“九幽絕滅術!”一下子撐開一道青色的光幕,拼死抵住那道血霧的侵蝕。不過其餘人就沒他那麼高的修為了,眨眼間,所有人全部化為血霧,淡淡地飄蕩在車間中。而隨著黑山化為血霧,東方越也瞬間爆開,死了個透徹,成為這些血霧的一部分。

“這二世祖是個禍根,其人心性下流不堪,我不會給他機會以後再來禍害顏菲兒。算是我為她做的最後一件事吧。丁逸,你贏了,我輸了。我輸了,就死!”說完,從此歸於寂滅。那池田的修為果真高超無比,在這樣的法術攻擊下,竟然還能安然無恙。不過其臉色發白,顯然不好受得很。在這些血霧逐漸散盡之後,池田跳腳大罵:“不成器的東西,虧我對你還抱有這麼深的希望。”

“你的希望,就是希望他禍國殃民,對吧?”丁逸切齒道。

池田顯然忘了,這裡還有個丁逸,順嘴道:“支那人,一個個不講信義,明明發誓效忠,到頭來卻幫助敵人……”

“對狼子野心之輩,講什麼信義?”丁逸玄天劍一擺,一劍便向池田刺去。丁逸對這人恨極,下手自然不留情,這一招猶如長虹經天,浸透著一種哀傷,一種悼念。黑山如此,讓他彷彿失去了一個多年相交的朋友。

池田嚇了一跳,完全想不到丁逸這一劍如此凌厲。不過他剛剛在暗地裡打量了很久,覺得丁逸的劍招雖然不錯,但是威力有限,此時親身體會,這才知道不好受。這一劍氣勢雄渾無比,竟然還帶著閃電的威力,劍刃上電芒飛竄,竟然化作龍形。夭夭矯矯,猶如神龍巡天,千山萬壑眨眼即過。所謂雲從龍,風從虎,一劍過處,風雲激盪,山河十三劍的第二招“龍跨千山”施展了出來。

要換做平時,池田當然不怕這些。丁逸的劍法自然你凌厲無比,但是畢竟修為差距擺在那裡,想要擋住並不難,他甚至還能借勢反擊。可剛才自己為了抵擋黑山臨死時施展的九幽絕滅術,幾乎耗盡了法力,這時候哪裡還有能力和丁逸對劍?手上一緩,胸前就結結實實吃了一劍。

劍上的電芒隨即流遍全身,元神中彷彿被萬軍雷霆擊中,整個人被定在那裡了。丁逸毫不放鬆,順手拔劍一圈,一招“大江東去”又施展了出來,就這樣,可憐的池田竟然在不到一分半鐘的時間裡,將丁逸的山河十三劍全部嚐了個遍。等到丁逸收劍的時候,整個人已經不成人形了。

等到池田轟然倒地的時候,丁逸只覺心中空落落的。一開始他的確對這個黑山恨之入骨,這傢伙挾持顏菲兒做人質,犯了天下大忌,原本是想一劍斬了了事。可在都發過程中,雙方竟然有一種多年交心的感覺,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顏菲兒總是擋住不讓他們打起來的原因了。如她所說,這黑山的確是個不錯的人啊。浪子回頭金不換,相比於有些人來說,黑山可要可愛得多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顏菲兒居然醒了過來,走到丁逸身邊拉了拉他的手,道:“丁逸,我都說了,你們是好人,可你們為什麼還要這樣?”

丁逸嘆了口氣,道:“我們都沒得選擇,九幽大絕滅,黑山,你這傢伙倒是堅決啊。”說著雙眼留下兩行清淚。

就在這時候,忽然一個淡然的聲音傳入腦海:“丁逸,等我徹底死透了,你再來流淚不遲。再說我無憾而去,也沒什麼值得你流淚的。”

丁逸愕然轉頭,見一個虛影淡淡地飄蕩在那裡,宛然是黑山的樣子,忍不住心中欣喜:“靠,你他媽的居然變鬼了。”

黑山道:“丁逸,我此時即將輪迴而去,有件事希望你能答應我。”

“什麼事?”

“來生,如果我重新找到你,你就收我為徒,然後教我這山河十三劍,如何?”

“我現在可沒有在你神魂中下心印的本事,你怎麼找得到我?”

“你沒有我有啊。我臨去前,終於勘破真空之境,這點本事我還是有的。剛才我已經看見了你這山河十三劍的招數,來生,這就是你找到我的靈引。”說道這裡,黑山嘆了口氣:“我此生孽障不少,將來經歷也斷然曲折,到時候你莫嫌我窮就行。顏菲兒,你的選擇不錯,將來我可能就要叫你一聲師孃了。”說完哈哈大笑,然後化作無數淡藍色星芒,消失在空間裡。一時間,整個車間除了淡淡的血腥味,顯得空蕩蕩的。(未完待續)